不是星期天，暑假也接近尾聲，旅遊熱潮過了，路上車子並不多，交通相當順暢。

　  我敞開了駕駛座的窗戶，讓山風肆意撲拍我青春的身體，因為我想到了怡均，心中的情火又熊熊燃起。我和她並不常膩在一起，因為我也很忙，我爸擁有修護廠相當份量的股份，在經營上他幾乎不參與，全權讓我負責，交給我和其他股東共同監管。

　  和怡均在一起時，我倆經常凝眸互望，相看兩不厭，讓歡愉的深情，不斷膨脹、擴散，有如注入大口杯的生啤酒，喜悅是數不清晶瑩發亮的細泡，在金黃剔透的胸懷中無盡地湧冒、上升、滿溢。舉杯對飲，雙雙醺然陶醉在清洌的芬芳裡。
　　當然我們也愛喝醇烈的伏特加的。

　　怡均的身材是一流的，就和她的臉蛋一樣，事實上我發現上帝（姑妄有之）雕塑女人，只要第一捏覺得滿意，或第一刀下得順手，接下來一定全力以赴，作品力求完美，所以臉型甜美的女孩，身材一定也玲瓏有緻穠纖適中，兩腿修長筆直。
　　只不過，上帝偶爾也有偷懶、輕忽或漫不經心的時候，品管無人監控，瑕疵或有所聞；還好，上帝創作怡均的時候，心情一定很好，也很專注。

　　每當怡均面對著我淺言輕笑，側臉向我耍弄搖杯，甚至背對著我記事對帳的時候，我都會目惑神迷，不禁讚嘆：「天啊！這是美的饗宴麼？從每個角度看都賞心悅目。」
　　我敢說上帝創造她的時候也一定一邊成形一邊讚嘆，為自己的傑作得意萬分。女人的美也許如古希臘人說的有數學基礎，或者如美學家講求的需要黃金比例，譬如頭部和身軀的長度要一比八；增一分太多、減一分太少。

　　這些理論都是紙上談兵，誰耐煩拿皮尺甚或卡尺（Caliper）來量度？再客觀、科學的分析也遠不如私心偏愛或則付諸公評來得重要，眾人公認怡均很漂亮，而怡均讓我百看不厭，那就夠了。　

　　剛開始交往時，她的氣息口味往往令我暫時停住呼吸，紅茶、綠茶、蛋蜜乳、咖啡、可可等等，都是她店裡的調飲。我如果抱怨她飲料喝太多，她就說：「如果我不愛喝，客人怎麼會喜歡？我必須不時這種那種嚐一點，才能確保品質。」後來總算習慣了，就像她習慣我呼吸間不時衝向她口鼻的煙味一樣。

　　我不喜歡含糖分的飲料都因為姐的緣故，她上高二後開始迷上咖啡，為了提神好開夜車，其實她沒那麼用功，下課後大部分時間用來玩樂和看閒書，挨到夜深，功課只好匆匆

趕完。後來越喝越凶，我不時看到她一手端著咖啡啜飲，一手翻書或寫作業。

　　喝過咖啡也不漱口，就這麼靠過來跟我講話，尤其練習英文會話的時候；「讀者英語文摘」就那麼一本，只怪我爸小氣，不肯多訂一份，同看一本書姐當然得靠近我。
　　我埋怨過好多次：「姐，妳嘴巴好臭！離我遠點。」她才懶得理會我，自家人嘛何必介意。可是她每次約會之前又刷牙又漱口，還兜了兩手罩住嘴鼻呵氣，滿意以後才敢出門。
　　忍受了一年多，她上台大後我的鼻子才得到解放，不再吸收那些經過轉化，發酵，變酸，乃至於發臭的糖類分子。所以我對含糖分的飲料敬而遠之，偶爾嘗試一兩口，也覺得甜味糾纏舌間喉際膩得化不開，必須喝多幾倍的清水才沖刷得掉。

　　怡均比我大一歲，她開的兩家泡沫紅茶店都位在鬧市的後街，地點略為偏僻可是整天顧客盈門，熱鬧滾滾，我知道吸引人氣的因素不完全在於優質的調飲，也不是豪華的裝潢擺設，而是她這個大姊大的個人特質以及小妹的活力與殷勤。
　　怡均錄用幫手，活潑可愛是必要條件，再慢慢調教成精明而不外露，伶牙利嘴但不時裝傻。
　　「他們口頭上吃妳豆腐沒啥大不了的，妳吃回去就是了，這個時代，女生要學會騷擾男生，男生賤得很，妳越損他們他們越樂。」有一次聽到她對新來的小妹面授機宜，「不過不能超越我苦心經營出來的格調，不要講得太露骨。」
　　「怎麼說才算不露骨？」
　　「阿剛，你舉些例子。」
　　「如果妳催男生說太晚了，打烊的時間到了，他說還早嘛，才十點，妳說看看你的時針，現在正指著十二點。」
　　「這沒什麼，露骨的呢？」
　　「女人有了男人才會長得更大（原文為Women grow by men，羅密歐與茱麗葉第一幕第三景，茱麗葉奶媽的說白）。」
　　「怎麼說？」
　　「女人上面那兩顆是男人摸大的，下面那一圈是男人撐大的。」
　　「阿剛哥，你好色。」
　　「我說的是腰圍那一圈。」
　　「還是好色。」
　　怡均撇撇嘴。「越描越黑。」
　　「莎士比亞教我色。」我說。
　　「喝沙士會變色？那我叫我男朋友多喝一點，可是如果他對別的女生色怎麼辦？」小娟憂心忡忡。
　　「莎士比亞是用看的，不是喝的。」我逗她。
　　「沙士當然是喝的，光看有什麼用？阿剛哥，You are impossible！」這丫頭才來兩天就學會了我的人頭禪，妳才impossible！

　　「阿剛說的是一種雞尾酒啦，我好像在台北哪家Pub喝過，既然叫沙士比亞，一定拿沙士做主要的成分。沙士是一種生長於熱帶美洲的牛尾菜屬植物，書上說盤尼西林未問世前還曾用來治療梅毒，而且有壯陽作用。這種酒看起來像熊熊烈火般，漂亮得很，可是味道辣辣的不太好喝，男生才喜歡。」看來怡均對飲料的確下過一番苦功。
　　「當然，可以壯陽嘛。」我不能拆她的台，免得怡均在小妹面前不好看。

　　就像許多西方的智者一樣，莎士比亞的先祖一定來過東方取經，而且仔細考據查證，絞盡腦汁才取了個好姓氏以興旺子孫（原先姓沙士比亞，後來以訛傳訛國人擅自替他們家族改姓為莎士比亞）；家風淵源，衣缽傳承，也難怪幾傳至十六世紀時的威廉（William Shakespeare），終以愛開黃腔聞名於世（莎翁作品在某些衛道人士眼中，認定十八歲以下不宜）。


　　店後進是卡拉ＯＫ包廂，她們總有本事把留連在店裡的顧客趕到後頭去唱歌，從容應付新上門的以及外賣的生意；前街多的是網咖和租書店還有兩三家電影院，人潮往來，入夜不絕。

　　怡均這陣子忙著籌備開pub，「該升級了。」她說，她看好台中港的潛力及三通後的錢途。「不忙找地點，先研究中部地區顧客的口味，多觀摩同業。」

　 怡均志氣很大，她說最大的願望是開設連鎖餐飲店，所以她打算明年到大學旁聽，修餐飲、企管和公關的課程。「阿剛，你也用功點嘛！你對汽車認識那麼深，修車技術那麼好，以後也可以開連鎖修車廠呀。」
　 「那我要找連鎖老婆來幫忙經營了。」
　 「你敢！那我就找連鎖老公，保證比你找的還要多。」

　 有次我說如果她要和別人好我不反對，但是一定要先和我分手，否則就像兩個男人共舔一筒雪糕一樣，很不衛生。
  「阿剛，你說得好噁心，You are impossible！」

　 姐跟她有過一、兩次照面，我得意地說怡均很漂亮對不對？姐不置可否，把話題岔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