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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5/29 08:54:28瀏覽292|回應0|推薦19 | |
欠了好久的兩篇觀影心得,不趕緊寫出來就無法看下一部電影,這是我自作孽不可活的強迫症。 先談今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索爾之子》,同樣是處理猶太人被屠殺的歷史悲劇,導演選擇切片式的顯影,以二次大戰納粹集中營為背景,描述猶太囚犯索爾被迫焚燒同胞屍體,卻執意為一名男孩屍體舉行葬禮的經過。全片的情緒很壓抑,剛開始看似無動於衷的冷酷,只能旁觀他人之痛苦,卻在目睹一名男孩將死未死到終究一死的過程裡,激發索爾堅持為其舉辦儀式的執念。從同伴的困惑與質疑中,可以明白宣稱為兒子尋找拉比(猶太神父)的索爾,事實上並沒有小孩。無子之人,何嘗不是代天下之父,為可活該活之子尋求靈魂的安息?是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贖罪,為不仁不義的殺戮作消極抵抗,更是在天地不仁的控訴裡,透出一絲情義的光束、良心未泯的證明。片尾男孩驚懼的眼神,是愕然,是告別,亦是一種完成,那是索爾以性命救贖的心念,是生者艱難、死者無辜的同理,與悲憫。沒有苦中作樂的橋段,也沒有笑中帶淚的稀釋,此片的沉重令我觀之悽然,編導取材高明且犀利,藉由無所遁逃的逼視,凸顯戰爭與偏見對人性的扭曲。唯善念不死,即便顫顫巍巍,劇末索爾望見男孩的眼神,便是讓我最後得以呼吸的縫隙。 意識形態的對立,是另一種殺人不見血的途徑。改編自真人真事的《好萊塢的黑名單》,描述美蘇冷戰時期因共產黨員身分被列入黑名單的編劇達頓川波,如何因莫須有的指控致被迫舉家搬遷、失去工作。非黑即白的排他性,將一個人簡化成一種信念,抹除其他向度,所以才華洋溢的大編劇必須化名創作,為了生計為了能持續發聲,被迫跟通俗商業利益妥協,卻依舊以掩不住的才華寫下一部部的佳作,拿下一座又一座的編劇金像獎。名字可以改,堅持抵抗的理念不能改,達頓川波從中心被驅逐到邊緣,再以改名換姓的方式進行游擊戰鬥,再度回到中心。他憑藉自己的能力和才華,透過時間和市場,證明信仰無罪,創作有理。在無法相濡以沫的影劇江湖裡,或背叛或出賣或伯仁因我而死的傷害,只說明了身不由己的時代荒謬。男主角布萊恩克雷斯頓演活了劇中的主人翁,有狂有力有意志,還有為父為夫的真愛,以及為友的情義與為人的尊嚴。那是個不能好好言說、誠實成為自己的年代,每個人都被迫扭曲被要求表態。標籤與打壓是容易的,司法與媒體是盲目的,藝術與政治有染,法律為政治服務,如何能夠以筆發聲,不離不棄,抵抗黑白分明的眾聲喧嘩?無名化名是假,黑名單又何嘗是真?就算莫須有的汙衊是冰山,終得消溶於時間的檢證、才華與信仰的抵抗,那是無從辯解的說服,是自由與真相的回歸。 觀看此片時,很難不想起白色恐怖時期的種種,近來陳芳明老師的《革命與詩》一書出版,述說他在噤聲年代裡流亡海外的心情,與本片必有不少共鳴之處。是以當達頓川波因為電影成就被肯定,終於洗刷冤屈、領取獎座時,他說了這麼一段話,是全片的精髓,也是對那個因怖懼而猙獰的時代告白:「黑名單是邪惡時代的產物,存活下來的人們,無一不曾被邪惡染指,當時的情況完全非個人能夠掌控,而我們的作為反映了自己的天性、需求及信念。眼前的情境強迫我們做了某些事,那是個恐懼的年代,無人可以倖免,許多人喪失了家園,家庭分崩離析,有些人甚至葬送了生命。但當我們回顧那段黑暗時期,指認某人是英雄或惡人並無助益,我們之中沒有善與惡,只有受害者,因為我們每一個人都是被強迫做出當時的言行,否則我們不會那麼做,我們傷害對方或受到傷害,但其實我們並不想交換那些傷口。」電影結束前,他特別強調這番話並非試圖傷害任何人,而是想要治癒傷口,鏡頭帶到曾經出賣他的朋友臉上,「修補多年來不斷被撕裂的傷口,更糟的是這些傷口都刻在我們身上。」淚從那位朋友臉上緩緩流下,我也哭了。 通往地獄的道路不一定由善意鋪成,但前往天堂的路途勢必由寬容指引,如是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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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