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來自生活的回音
2015/12/03 21:43:17瀏覽289|回應0|推薦22

  即使只是 ∕ 一朵水花 ∕∕ 或者溼地上的 ∕ 泥巴花 ∕∕ 那一枚水鳥 ∕ 留在泥地上的腳印 ∕∕ 還是充滿了 ∕ 羽翼瑟瑟的 ∕ 回音」(隱匿《足夠的理由•這朵花》)

   評論家張莉在新書《小說生活:畢飛宇、張莉對話錄》後記寫道﹕「與畢飛宇有過對談的朋友都有體會,他是具有人格魅力的談話對象—他的講述總是那麼生動、形象、深刻、風趣,舉重若輕,令聽者如沐春風,過耳難忘。」上週六至國家圖書館參加全球華文作家論壇,親炙作家談話,果如其言。畢飛宇曾在散文集《造日子》裡說﹕「我很高興我來自於生活的最底層。對一個小說家來說,最底層得天獨厚,它可以讓你看到生活的源頭,無論你面對怎樣的花花世界,你都不會花眼。」是以面對聽眾對於紀實與想像的提問,他認為小說的想像力並非懸空虛構,而是來自大量的現實記憶,創作者挑戰的是如何讓自己的記憶昇華,進入讀者的精神世界,這是「質」而非「量」的問題。畢飛宇說所有的記憶是沉重的大砲,想像力如同五克的小撞針,大砲必得依賴撞針發射,才能進入讀者的共鳴射程。「想像」並非是無中生有,而是把自己熟悉的東西換個方式呈現,誠如魯迅所言「把別人寫成自己的,把自己的寫成別人的」,這就是尊重生活的小說。非常精準且生動的譬喻,充分說明了作家如何藉由記憶上升為小說、文學甚至是美學的關係。

   成大中文系副教授蘇敏逸於會中對談,認為畢飛宇大部分的寫作,都圍繞在一個「有底氣」的人「想要怎麼活」,又「能夠怎麼活」的問題上。這讓我想起他的小說《推拿》。這本小說是他企圖剝離歷史感的嘗試,想知道中國作家在離開「歷史這個腳手架」之後到底還能不能寫作? 畢飛宇曾在散文集《造日子》裡寫了家鄉盲人老大朱,他是個奇蹟,一個盲人基於尊嚴,遵守隱形但不硬性的規定﹕他寧可走遍看不見的千山萬水至外地乞討,也絕不在鄉親熟人前伸出手心。老大朱碗裡有蛆,他沒辦法用筷子把牠們撿出去,結果,蛆拿他的醬碗做窩,最終成為他的食物。老大朱於是說,「醬蛆」可以「當肉吃」。這並非俄羅斯文學所謂「高貴的苦難」,作者眼中所見的是「卑賤的苦難」﹕「和蛆一起吃,和蝨子一起睡,和蒼蠅一起拉,和蚊子一起撒,在最後,所有的人都變成了蛆、蝨子、蒼蠅和蚊子。」對苦難如此敏感的畢飛宇,大學畢業後的第一份職業是「南京特殊教育師範學校」的教師,所以他寫了《推拿》,遠離政治和歷史,他寫盲人世界裡的生存競逐、愛慾流動與任性自尊,視若無睹卻心知肚明。不管是家鄉的老大朱,還是《推拿》的小馬、沙復明、小孔,他們都是「有底氣」的人。

   莫言曾說過,最初他是追著小說走,等他意識到建造高密東北鄉後,小說開始追著他走,他發現原來有那麼多的東西可以寫,發現自己的文學地盤活了。畢飛宇則是在發現人物之後,小說天地一下子活起來,他說﹕「寫人物還有一個額外的好處,那就是你不孤獨,你每天都要和『那個人』或『那一撥人』在一起,這讓創作的心態變得很鬆弛。」在新書與張莉的對談中,曾有關於「人物」的討論﹕人物可以使一位死去的小說家不斷地重生,不朽。當我們討論賈寶玉林黛玉就像講鄰居男女時,便能體會一位小說家的偉大,因為曹雪芹使他的人物滲透進了我們的日常生活。當日會中,畢飛宇告訴台下聽眾,曹雪芹和魯迅是他覺得非讀不可的兩位作家,於《小說生活》一書,他更深入提到他對《紅樓夢》裡劉姥姥一角的喜愛﹕「我對劉姥姥有如此深刻的印象,完全是因為我的母親。我的母親是一個鄉村教師,特別地愛體面。因為特殊的家境,在走親戚的時候,我的母親一定會替我整理衣服,讓我呈現出『有家教』的樣子。某種程度上說,我的母親就是劉姥姥,我就是那個板兒。我讀《紅樓夢》的時候,劉姥姥的那幾下一直扯在我的背脊上,我甚至可以知道劉姥姥關照板兒的話是什麼。」所以他如此鍾愛曹雪芹,因為一個不認識自己的作家,居然可以寫到自己家裡來,寫到自己的身上來,怎麼可能不被打動呢? 魯迅亦如是,「他也能把他的筆一直寫到我的家裡來。什麼是偉大的作家,可以把他的筆寫到千家萬戶的作家就是大作家。」真是動人至極的小說家言。

   當天有某位來自對岸的學生提問,發言前先用手敲了下麥克風,然後提出他認為《推拿》此書應改進之處。小說家不疾不徐地先說他觀察到的肢體語言,告訴這位同學,用手敲打麥克風的行為,代表著對周遭事物的「不信任」,希望他可以好好反思。雖未直接回答問題,卻可感受畢飛宇舉重若輕的言語機鋒,獨尊自我之人往往相信自己,自然對其他人事難以信任,無法友善。從一個小動作直指性格品質,當場讓所有人深感震動,就像他說起敬仰的作家﹕「曹雪芹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作家,只有洞穿了人生的人才有那樣的筆力,對著你的心臟,在很深的地方扎進去。」翻出之前看完《推拿》後的心得,我的結語是﹕「《推拿》只是創作者看見了不被看見也看不見的人,認真用自己的方式去說給每一個人聽,因為聽見而想見,因為想見而懂得,如此而已。」倘若創作者能把筆一直送到千家萬戶去,也就是送到千家萬戶的心裡去,我們便能透過這些語言和文字,享受在茫茫人世中的不期而遇,從留在紙上的字印,聽見人間飛翔、羽翼瑟瑟的回音……

( 創作散文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medea0917&aid=375950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