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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的純凈氣味
2015/10/22 22:59:22瀏覽530|回應0|推薦32

   「他們希望能在狹窄的茶室裡擠在一起,在飄動一根頭髮都能感覺到的近距離裡和人交往分析對方細微的心理,互相安慰,親切溫暖地生活著……」這是日本人的真面目;「日本人是喜好奇數的民族。喜好奇數就是喜歡不能切割的數字,表達出人們對於有限的,現實世界的熱愛……」因為奇數必然會留下些意猶未盡的什麼,也就是所謂的餘情與餘味;「日本人可以分為『流氓混混』和『御宅族』這兩種,就是『充滿鬥志的熱血之士』和『喜歡安穩度日的自閉者』……」,這是哲學系畢業的漫畫家柴門文在《日本入門》中所言。以上幾點分享,都來自羅位育老師長年浸淫日本文學與文化研讀的心得。今日下午邀請兼具小說家與教學者身分的羅老師,到校與高三學生就「日本小說與電影」進行專題演講。此題甚大,羅老師從文化人類學、文學社會學的論述,到小津安二郎的電影構圖與靜物處理,再聚焦於1988年芥川賞得獎作品《靜物》《長男出家》的文本說明,藉此構築出日本文學中的純淨性。
 

   為了今日的講座邀約,位育老師認真整理多年來的研讀心得,寫了密密麻麻的筆記,讓我感佩不已。但如此凝鍊的密度與濃度,顯然不是學生在短短三小時中能夠吸收的,特別是當老師從早期夏目漱石、川端康成、志賀直哉等作家談起時,台上如數家珍般地津津樂道,台下一片靜默愕然,我明瞭學生的背景知識明顯不足。但當老師提到《三四郎》、《從今而後》、《門》為夏目漱石初期三部作,其潛在主題再三重複的就是「未察覺被愛之罪」,以及「未察覺愛之罪」時,我倒是對此頗有興趣;還有《菊花與劍》中提及日本諺語:「義理最難承受」,關於日本的「義理」,無非就是「正道,人應該走的路,為了避免向世人道歉而勉強作的事」,對照不少與日本有關的人事,凡涉及「恥」的文化、名譽、報仇、禮節等,就武士電影中所見,的確如此。而講者藉由山折哲雄《日本人的宗教意識》中,所引夏目漱石的話﹕「總之,他是個佇立在門下等日落的不幸之人」,巧妙簡要地描繪近代日本人的自畫像,非常耐人尋味。
 

   幸好羅老師在第二節課時,以幾段小津安二郎《彼岸花》的片段影像,讓學生感受導演彷如俳句般的鏡頭處理,特別是小津習於由下往上仰角拍攝,有人以為盤腿坐榻榻米乃是日本人看世界的角度,從有限的定位觀看無限,但小津自己坦言當初只是為了迴避地下糾結的電線,以及便於呈現肉體之美。講者則覺得這樣的角度呈現室內家庭格局,榻榻米便是人物的展演舞台。片中出現小津作品常有的火車鏡頭,是因為導演喜歡旅遊,覺得火車能延展出遠方的意象;而人物說話時的正面鏡頭,則是基於文化中對禮貌的要求。我詢問位育老師對於侯孝賢受到小津的影響之看法,他分析了侯孝賢習慣讓演員自由發揮,而小津卻希望演員要能配合空間構圖。影片在空鏡頭過渡時的各種靜物,並非單一象徵,不管是街道的招牌或室內的掃帚,都容貯了複雜的情感,顯現小津對美感的設計,或也和導演受到志賀直哉「物之哀」的影響有關。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一書曾提及「客觀之詩人,不可不多閱世。閱世愈深,則材料愈豐富,愈變化,水滸傳、紅樓夢之作者是也。主觀之詩人,不必多閱世。閱世愈淺,則性情愈真,李後主是也。」羅位育老師以為創作者皆需要人生的閱歷,發自巨大撞擊後的作品,令人為讀者高興,卻也難免會為作者傷心。是以若能寫出純淨如童話的作品,散發出純粹的生命氣味,一種與自己內部世界相應的詩感,倒也是有別於血淚斑斑的感動。於是老師第三節課便以1988年芥川賞得獎作品《靜物》《長男出家》為例,一邊進行文本說解,一邊提點寫作細節的重要性。如《靜物》的開場﹕「世界不是容納你的器皿。所以,不要認為這個世界是為你而存在的。世界和你,是兩個獨立的個體,就像兩棵互不依靠,各自擁有一片天地的樹。你可能高興身旁有棵叫世界的樹,但那棵世界之樹對你,也有相同的看法嗎?」人與世界並不像蝸牛和蝸牛殼之間的關係。全文從細節推展情節,純淨明晰,沒有一絲令人討厭的手垢。
 

   最後一堂課的幾則選文相當精采,像是《靜物》中﹕「我覺得自己頭蓋骨內側,原是一片黑暗的空間,突然被從上俯衝而下的無數粒子穿透,引發點點閃光。剎那間,我空洞而簡單的腦髓有了知覺。我的意識被稀釋擴大到如世界一般大,而且,從高處俯瞰,我注意到膨脹的自己-寂靜的下面,坐著一個男人,手裏拿著一杯水,定定的瞪著。」或是《長男出家》裡﹕「最強烈感受兒子出家的事實,是和他同時出門時。光頭,在任何角落都是醒目的。……學校裏的佛門弟子都不願剃光頭……有一次,我到校參觀學校舉辦的活動。學生們個個精神抖擻,排著整齊的隊伍行進著。在排列整齊的黑色頭顱中,夾著一只剝了殼的雞蛋,也隨著黑色波瀾起伏前進。」生動乾淨的譬喻,既鮮活又細膩,勾引了在場少女的文學心。而《長男出家》因時間有限,未能多作介紹,相當可惜。三個小時的演講結束後,好些學生紛紛向我表示未能仔細閱讀文本的遺憾,於是徵得講者同意,我將簡報整理成文字檔,以便讓學生回家好好細讀。
 

   位育老師最後補充說明寫作的兩種方式 ﹕一是脊椎式的環環相扣,如類型小說;二是水母式的渾圓完整,如純文學作品。習慣上課節奏縝密、師生互動頻繁的我,顯然也形成某種類型化,以致於一開始對於今天課程的進行頗感不安,但是轉念一想,學生本來就不能只讀自己熟悉的現代作品,不能只在固定的模式中學習。陌生之必要,古典之必要,與安靜體會之必要。有很多心得想跟學生分享的羅老師,因為時間之故,不得不採取單面講述的方式,在文學密度極高與背景知識不足的情況下,相當考驗學生聽講的意志與動力。但是,淺者自淺,深者自深,我所能做的便是事後的文本補強與引導討論,感謝講者的用心準備,師父引進門,接下來的修行便看學生個人了。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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