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蘭桂坊」,威靈頓街與德立己街的交岔處,面對「鏞記」,隔籬 就是kee club入口。kee club既是潮男潮女的聚集地,也是狗仔隊的駐紮地,八卦雜誌守候名人的熱點。 這時刻,站在街角等過馬路,對著賣二手名牌包包的「米蘭站」。幾個女人,唧咕唧咕地往店裡走。我恨不得立刻變做狗仔的一員,生出一對溜溜轉的長耳朵。 聽清楚她們之間的對話多好?「米蘭站」門前,女人躊躇著要不要走進去。想一個新款名牌包,卻又務實到不願花錢買全新的:這個縱慾與禁慾的接合點,代表令人起敬的人生態度!若以「米蘭站」的顧客心態寫一本書,包證比那本韋伯(Max Weber)剖析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的巨著更有建樹。「米蘭站」買個二手包包,象徵向上拼搏的資本主義精神,又混合了實用為先的新教(或者是儒家?)倫理。帶著買到的戰利品從「米蘭店」走出來,對許多OL而言,無異於攀爬過一座聖山。 就經濟學而言,「米蘭站」這樣的二手店更負責開發慾望:帶動一大堆"wannabes",順便創造更大的商機。特別在此地,在「自由行」的大批客源中,激起了千堆雪,資本主義的第一次接觸,引發多少內心的騷動?就成本效益來講,一家「米蘭站」櫥窗,比LV在電影院裡放映一分鐘唯美的廣告片有力太多。 如果走進去的是正庄名牌店,這樣的慾望很可能牽連了不愉快的情感經驗。除非熟客,進到名牌旗艦店裡不免被上下打量,做個手勢隨便指一指,都可能是某種褻瀆。萬一,店員聽明了你的意思(機會很小),她…..戴上一只白手套(機會很小),捧出要看的貨色,即使她這樣做了(機會很小),你也會被自己過分的要求嚇住。那分秒,你只想脫身,只想著如何往外奔逃。 「米蘭站」對顧客一視同仁,隨時可以用手觸碰各色名品。即使想望的是那一隻玻璃櫃裡的,愛馬仕的柏金包,只要開口,「米蘭站」的店員也會應聲拿出來。 * 另一方面,我喜歡睜大眼睛,聽二手店怎麼收購的故事。 聽人說,那些豪宅裏的女人或用一棟樓,或用一棟樓裡的整整一層,至少也有整整一個房間,專門置放名牌皮包。多到再也裝不下了,才請人來處理。 想著需要一棟建築物來置放名牌包包,我腦袋裡浮現的畫面十分奇詭,竟是多年前去拉薩參觀布達拉宮。當時,我沿著窄梯上下,光線很黯淡,四周瀰漫著酥油令人發昏的氣味。從密室的窗洞望進去,眼前一幅似真似幻的光景:眾人敬獻的哈達,白色絲質的吉祥物,一條條胡亂堆疊。酥油的膩味中,我意識到,堆著的哈達不久將碎爛,碎爛為漂浮在密室中的塵絲。 女人怎麼看收藏的名牌包包?拎在手裡,帶來替代性的滿足﹐甚至是觸摸到神蹟的滿足之感。以文化評論的語彙,把這種「替代性」推到極致:就是讓「擁有」的快感替代了性的快感(意思是,取代了原本匱乏的「性」?),成為生活中的慰藉。然而,名牌包一旦堆積成冢,數量多到一個程度,這龐大的堆積,就像那些敬獻的哈達,失去了它的神聖意義。 * 社交場合名媛齊聚,在香港,名牌本是一種識別符號。 就在我站立的這個地點,威靈頓街與德立己街的交岔處,狗仔隊的駐紮之地,男士的緋聞若被他們拍到,第二天報紙上,緋聞女主角身上的名牌會被一一列舉﹐因為閃光燈下花容失色的這張照片,婚外情也就在不意中爆發。真的「不意」之中嗎?幾次聽熟悉新聞媒體的人說,狗仔哪那麼靈光?跟拍哪那麼容易?很多時候是另一個女人給的行蹤tips,希望被拍到吧,總要奮力一搏,不甘心一直當默默的「第三者」。 對照於「蘭桂坊」一帶曝光的緋聞,似乎是有跡可循。明知道這裡是狗仔聚集的地點,那麼,為什麼偏要來kee club?明知道街角埋伏了一堆照相機,為什麼偏偏要被堵到?有點像撲火的飛蛾! 難道,好像媒體朋友告訴我的,那是女性以自己為餌的結果?聽著,我心裡浮起一陣陣涼意:為愛情出此下策,必然因為絕望,才想要玉石俱焚。我記起來前幾年那件轟動香港的緋聞:緋聞中的女主角全身名牌,單身,出身極有名望的銀行家族。五六年前,被雜誌爆出她那段從香港機場跟拍到巴黎的緋聞。 想像中,她每天苦苦地等﹐等她那位也是豪門的銀行家對象,等得多麼心焦?那份婚外情在報紙上轟動一時,然而到頭來,第三者還是第三者,豪門婚姻還是異常穩固。 期待愛情,等一個不值得的男人﹐多少女性就是如此敬獻自己,好像是布達拉宮裡的哈達。到頭來,爛草般的白色絲綢,在酥油味道衝鼻的房間裡,碎成為惘惘的灰塵。 * 跟遇到負心男人比起來,還是買一個名牌皮包好些:沒有煩惱,只有快樂,而且是立即的快樂。只可惜,以這位緋聞女主角的例子,名牌能夠安慰的,畢竟有它的限度。 這話並不完全精確。若以數學求解﹐其實,應該做個統計圖形:皮包帶來的滿足程度跟原先擁有的數量成反比。換句話,原先擁有的愈多,所獲得的邊際效用愈少。原先若已經擁有一整間屋子的名牌皮包﹐那麼﹐新買一個皮包帶來的滿足感就趨近於零。出身銀行家族的緋聞女主角不能夠從買皮包得到安慰,正因為她從來不是去「米蘭店」的階級。 如果是的話,失戀,買一隻名牌包包就好了。 所以我願意做一隻狗仔,站在「米蘭站」門口,伸長耳朵,聽清楚門裡邊那些歡快的、舍此無他的、充滿了進取心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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