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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9/25 17:08:00瀏覽3394|回應1|推薦28 | |
走在香港街頭,我總擔心不經意又見到某些景象。其中之一是外國人穿中式衣裳。尤其在中環一帶,特別從「上海灘」那樣的服裝店附近經過,我真怕見到那身上穿著(說不定是剛買的)中式服裝的西方遊客。 他們肩膀太寬,脖子太粗,環繞了一圈圓形立領,再加上中央的盤扣,衣料還有亮晃晃的團花,或著團成一團的五爪金龍。外國男人擺進中式棉襖裡,好像舞台上的戲偶,而且更糟的,個個成了三花臉的丑角。 中式的衫褂講究若隱若現,女人的身形,陷入大鑲大滾的寬大之中,尤其有想像空間。至於男人的大褂子,其中的神采也在若有若無的緊張度。張愛玲的小說【金鎖記】裡十分傳神,她形容七巧眼裡的小叔季澤:「長衫搭在臂上,晴天的風像一群白鴿子鑽進他的紡綢褲褂裡去,哪兒都鑽到了,飄飄拍著翅子。」身體與衣服之間因為有距離,所以有張力,像小鳥飄飄拍著翅子,長衫垂下,摺痕宛然,自自然穿出了男人的倜儻之感。 形容男人穿衣裳,我喜歡廣東話裡的「官仔骨骨」,聽那崢嶸而爽脆的音節,便有幾分瀟灑的意思。 外國男人把中式夾襖穿在身上,尺碼合身,卻顯得處處有束縛。連顏色都被他們穿得很嘔,藏青、寶藍、棕黃的緞面,配上西方人慘澹的白皮膚,帶著戲劇的誇張,還帶著點壽衣的僵冷。 西方女人穿旗袍,更是絕無佳作。我們的女人之中,也要削肩膀的圓身子才是極品。從無袖處斜斜伸出,手臂渾圓有緻,怎麼說呢?經典當然是張曼玉在【花樣年華】裡,花朵的布料裹著,那種玲瓏的凹凸。一般來說,外國女人的手臂肥白,轉折之處像蓬鬆的法國麵包,有的更糟,臂上還閃著一層金光的汗毛。偏偏,在香港的西方女人們喜歡穿旗袍,不只是做觀光客時的招搖,她們在宴會裡也穿,偶而還興沖沖地穿進寫字樓、站在電梯裡。我每次都在心裡暗叫,慘了,我所有對旗袍的性感想像,被她們敗光了。 * 在香港,還有一件同等可怕的事,電梯關起門的一瞬總讓我驚心。 電梯門急忙忙關上,總會接觸到眼光。有時候,好像兩刃相交﹐那是電光石火的一瞬。 如果我在門裡﹐門正在闔上,我卻瞥見匆匆想要進電梯的人﹐眼看一個皮包一隻腳已經快欺身進來。只差一秒﹐門就關上﹐在這短於一秒的空隙,我要怎麼反應?我什麼都不做,電梯門就要關上﹔我按「開門」,運氣好的話,電梯門會在瞬息間打開。 已經來不及了,門在繼續關上。即使我什麼都沒有做,即使我存心搭救﹐甚至我手指其實正靠近「開門」的按鈕,或者他(或她)誤以為我手指正急著猛按「關門」。按鈕的位置那麼接近,我也可能真的按錯了鈕。而另一種更接近人性的說法是:想的雖是按下開門讓他﹙或她﹚衝進電梯,潛意識卻違背我的本意,我手指觸碰到的卻是另一個鈕。怎麼說呢?電梯門竟然關起來了。 最後一瞬,電梯門縫中,我收到怨毒的目光。你說,可怕不可怕? 如果我站在門外,那就更可怕了。我被拒絕,我是最後一秒進不來的那個人,而我匆忙中看見﹐用我眼角的餘光﹐門裡的人在最後一秒,急著按,連按幾次,就是要把我拒絕於門外!望著我的窘狀﹐那個人好像還陰陰地笑。 * 在香港﹐幾乎每一天,都面臨這樣的良心抉擇:人們總在趕時間,總懷疑那個拒人於電梯之外的傢伙就是你、就是我。如果在台灣﹐我們台灣人的步調從容些,不至於天天從電梯裡殺進殺出。 算做某種職業傷害,就因為在這裡工作,每一日,電梯裡與人狹路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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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