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問題是在選前之夜，最需要感性催票的時刻，蔡英文不為衝高選票、不為訴諸激情，怎麼好整以暇，找學者氣質的智庫召集人林全到台上談公共政策？

另一個問題，誰看過蔡英文在公開場合掉眼淚？曾經見到她在人前淚眼朦朧的人請舉手。四年前敗選的晚上，蔡英文沒忘記交代旁邊的打拼伙伴「不可以哭」；這回勝選之後，蔡英文一樣沒有喜極欲泣，她只是敘述自己「拼了命，也要把各位的淚水轉為笑容」的決志。

以上兩個小問題是觀察點，在未來，小英的性格特徵將逐一展現。

蔡英文平淡、低調，她的語言鮮少大字眼，她的作為溫和而可以預期。蔡英文用詞精準，代表思維寧可細緻，如同「經濟學人」雜誌形容德國的梅克爾，她迴避「概括式的決策模式」。幾乎可以預言，蔡英文當選後，仍將顯現性格中對權力的謹慎與自省。這些年來，她不說灑狗血的口號、不做傷口抹鹽的人身攻擊，也不願利用對方的錯誤乘勝追擊。這份異質性，讓蔡英文與大多數政壇老手有所區別。

另一個分野是，與在政治圈子裡翻滾的許多人不同，她幾乎不提私人範疇的事。比起朱立倫公開說「勸妻子下輩子不嫁我」、王如玄公開說「我不是孝順女兒」，蔡英文大概弄不明白，為什麼要把私人範疇的事鄭重說出來動之以情？候選人在台上動輒淚光閃閃，固然真情交心，卻是表演政治的一環。

至於對台灣喊話的習近平更是誇張，說什麼「心靈契合」、又說什麼「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兄弟」；比起來，蔡英文顯得不為所動。她可不像一般政治人物，說些敷衍附和的場面話。蔡英文口裡絕不提「手足情」「同胞情」，也不肯虛應說出「血濃於水」那一套。

由於這個非典型的蔡英文，人們重新思考對政治人物的認定，改變刻板印象的同時，人們也將發現女性性格中被刻意忽視的一面：不只是母親懷抱的溫柔承擔，更是冷靜、理性與靜定的領袖氣質。

此時此刻，蔡英文非典型的特質，對台灣尤其關鍵。

勝選隔日，外國媒體紛紛將蔡英文放上頭版，更為關鍵的是，台灣的意象與她產生的連接。我們這小小島國內斂、自制，卻又如此堅毅抗壓，選票等同於大衛手裡的彈弓，因為這位女總統，台灣在國際政治上首次現出清晰的形貌。

不止國際觀瞻，更重要的是在台灣內部。經過這次大選，「九二共識」破功，擺脫了認同錯亂，台灣大步向前，需要的正是堅毅而務實的帶領。國民黨執政八年後，台灣的現實問題一籮筐，解藥不是媚俗的詞藻、不是高調的政治支票，領導人應該讓台灣人民清楚理解，生產力與國家財政都面臨嚴重的問題。平直坦率的溝通，包括把改革過程將遇到的阻礙向國人攤開，並說明解決方案的緩急與利弊，這原屬於蔡英文的性格強項。

譬如在上任後第一個半年，國人對新政充滿期待，蔡總統就應該著手困難問題，無論是年金改革或是憲政結構，要求國人與執政黨一起做出選擇….許多時候是艱難的選擇。如同「時代雜誌」對梅克爾的讚譽中最動人一句，「傑出的領導人敢於向自己國人提出要求。」相信蔡英文有這樣的自我期許。

大國可以浮誇務虛，小國必須認真務實。蔡英文的特質，將證明台灣選民2016的集體智慧。

（原刊於2016年1月 自由時報 [自由共和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