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磚.寫稿.憶往事      

每次領到稿費，都會放入紅包袋以紅包祝福名意送給老爸，祝他老人家身體健康，長命百歲。並不忘在他耳邊述說：「我又搬了好幾百塊磚了。」老爸總露出欣慰笑容，模糊回應：「妳足敖！」（很棒）老人家思緒早停駐在幾十年前，且歷歷清朗。

生長於物資缺乏的四、五零年代，家境貧困，一家九口擠在狹窄霉味氤氳的房子裡；週遭鄰居也都與自然爭地，倚靠山坡強搭出的暗黑矮屋，層層疊疊，違章屋宇高低參差，石階陡峭蜿蜒，一家比一家還高還陡，遠遠望去猶如未拼妥的不規則積木；但身處艱鉅大環境，百業待興時期，老百姓有屋可遮風敝雨已心滿意足了。

隨著時光輪轉，不斷往前滑動，政府開放就地合法，鼓勵住戶購買國有地，家家感於孩子漸漸長大，屋小擁擠住不下、住家老舊該翻新、經濟稍稍寬裕些；一窩蜂的，好多鄰居都流行拆屋、整修、擴建。唯山坡陡高建築磚塊沉重難搬運，全需仰賴人力。於是，建商開放給童工「螞蟻搬豆」以件計酬。

將磚塊搬到建商指定的目的地，要求排列整齊，在當時的確是比『撿壞鐵』去賣更容易攢錢的方法，對鄉下孩子來說是一個很棒的賺錢貼補家用的好機會。

但見各家小孩，一趟趟來回穿梭努力搬運，汗流浹背氣喘噓噓，滿臉通紅仍不喊累，因為大家都在暗中較勁，碰面必探問：「你搬幾塊了？」力氣大的男生一趟可搬好幾塊，力氣差的女生較吃虧，一趟搬二、三塊已覺吃力，多走好幾趟還是趕不上呢？大夥不服輸的競爭心理，唯恐搬少了，搬輸了，連破掉的都捨不得丟棄，偷偷的併妥，藏在不易被發現的磚堆裡瞞騙過關，雖累，但流出的汗水感覺都是豐盈的；此等奇異景像維持好久…好久…。

不識字但機伶勤奮的老爸早看出商機；之後，凡改建需用的磚塊，全由老爸一家家談妥價錢包覽起來，利用業餘時間擔挑上去。後來因為件數太多，老爸索性當起包工頭，請鄰居大人、小孩通通來幫忙，有錢大家賺，每搬一塊給五毛錢，自己則賺取微薄價差，傍晚收工時，搬運者自己負責清算數量，雙方核對無誤即刻兌換現金，大、小孩子手心捧著辛苦換來的銅板，配合叮叮噹噹節奏聲蹦蹦跳跳高興的返家去。

我們在老爸帶領下一家九口同心協力，有時用接力方式，有時獨自搬運，大哥力大一趟就搬好多塊，弟妹們力氣小怎麼也學不來；愚公移山方法雖然耗時耗力，辛苦疲累，看到磚塊整堆被移至建地，一家人同甘共苦掙到的辛苦工錢，那頓晚餐吃得倍覺甘甜無比，連睡覺都夢到還在繼續數著錢呢！那陣子，全家雖然累癱了！可各個都是笑容滿面呢。

當年賣力搬磚自籌學費的孩子，如今已成家立業，有的在職場上呼風喚雨有的功成身退，昔日打拼歲月將成追憶，隨風流逝。老父逐年老邁八十有九，一到黃昏精神更顯潰渙，語焉不詳，真實虛幻混淆不清。醫生說「日落症候群」即老人失智症，已找上身：腦筋時而清醒時而迷糊，要家人趁老爸僅存些許清醒時間，尚認得子女時，趕緊把握與他話家常，減緩記憶流失速度；回憶童年往事共同搬磚塊那段汗流時光，老人家應答顯得特別清楚。

興趣使然常將所思所感逐字推敲爬紓為文，宛若童年一塊一塊賣力搬運磚塊的情景，雖說一則勞心一則勞力，必須一點一滴慢慢累積才成，把一個字想像成一塊磚，實有異曲同工之妙；小時候貧窮生活的點滴回味，長大思來格外親切。

刊登於~~101.12.4中華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