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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弦詩選》
2011/11/18 21:33:24瀏覽14149|回應0|推薦6

詩人檔案——從路易士到紀弦

張 曦


很早就知道臺灣有名的現代派詩人“紀弦”,而“路易士”這名字,則是在張愛玲的一篇散文《詩與胡說》上初次見到。這篇文章原載1944年8月號的《雜誌》——淪陷時期上海最重要的文學期刊之一,收入浙江文藝出版社的《張愛玲散文全編》。它用大半的篇幅談路易士的詩,使了個“欲揚先抑”的小手段:   

“第一次看見他的詩,是在《雜誌》的‘每月文摘’裏的《散步的魚》,那倒不是胡說,不過太做作了一點。小報上逐日笑他的時候,我也跟著笑,笑了許多天。在這些事上,我比小報還要全無心肝。譬如上次,聽見說顧明道死了,我非常高興,理由很簡單,因為他的小說寫得不好。”   

拉拉雜雜寫了些“張看”的“題外話”,張愛玲忽然正色道:   

“但是讀到了《傍晚的家》,我又是一樣想法了,覺得不但《散步的魚》可原諒,就連這人一切幼稚惡劣的做作也應當被容忍了。因為這首詩太完全,所以必須整段地抄在這裏:      

傍晚的家有了烏雲的顏色,
風來小小的院子裏,   
數完了天上的歸鴉,   
孩子們的眼睛遂寂寞了。

晚飯時妻的瑣碎的話——   
幾年前的舊事已如煙了,   
而在青菜湯的淡味裏,   
我覺出了一些生之淒涼。
接著張愛玲有一段簡潔傳神的點評:   

“路易士最好的句子全是一樣的潔淨、淒清,用色吝惜,有如墨竹。眼界小,然而沒有時間性、地方性,所以是世界的、永久的。譬如像:   

然而說起我的,   
青青的,   
平如鏡的戀,   
卻是那麼遼遠。   
那遼遠,   
對於瓦雀與幼鴉們,   
乃是一個荒誕……   

“這首詩較長,音調的變換極盡娉婷之致。《二月之窗》寫的是比較朦朧微妙的感覺,倒是現代人所特有的:——   

西去的遲遲的雲是憂人的,   
載著悲切而悠長的鷹呼,   
冉冉的,如一不可思議的帆。   
而每一個不可思議的日子,   
無聲的,航過我的二月窗。   

此後順勢發揮,涉及對五四以來白話詩的富有個性又不無真知灼見的評價:   

“在整本的書裏找到以上的幾句,我已經覺得非常之滿足,因為中國的新詩,經過胡適,經過劉半農、徐志摩,就連後來的朱湘,走的都像是絕路,用唐朝人的方式來說我們的心事,仿佛好的都已經給人說完了,用自己的話呢,不知怎麼總說得不像話,真是急人的事。”  這—段對新詩的評語實在令我—驚,真是張愛玲,“偏見”到極點,倒也好像給她說出些道理,而“路易士”這個很有點“另類”的詩人,也就留在了記憶中。   

第二次看見這名字,是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施蜇存主編的《現代》5卷5期和6期,有他很短的、很難讓人注意的兩首小詩。這時他剛畢業于蘇州美專,還只能算個“文學青年”,熱衷於愛情詩和惟美詩,受當時蓬勃興起的左翼文學運動的感染,也寫過“普羅詩”。不過很快他的取向就明確了,那就是在戴望舒等發起的“現代詩”浪潮激蕩下,他的詩風詩趣開始向現代派轉變:詩體形式由恪守格律、押韻,變為自由體;然後又反對當時的“普羅詩”“大眾詩”的潮流,而著迷於法國“象徵派”和美國“意象派”詩歌。1936年10月,卞之琳、戴望舒、馮至等發起《新詩》月刊,作者以新月派、現代派詩人為主。路易士是其中重要的一員,發表了十來首。不過在同年創刊、以左翼詩人為主要作者的《今代文藝》上,也有他的詩作。但此時現代派的兩員代表,一是在二十年代即以晦澀的象徵派詩歌著稱的留法詩人李金髮,二是以《雨巷》《我的記憶》而著名的戴望舒,後者幾乎是三十年代中國現代派詩歌的中流砥柱,也是《現代》最重要的詩人。路易士,在當時“默默無聞”。   

而在淪陷時期的上海,他的詩論、詩作及其活動變得分外引人注目了——這裏一個重要的原因,應該是此時的特殊政治形勢——直言抗戰鼓吹革命是被嚴格禁止了,而日偽政府所推行的“大東亞文化”又實在不得人心,結果造成淪陷上海文壇對政治的空前隔離,“日常生活永久人性”成為這一時期最值得注意的文學取向,現代文學對“群”“類”的關注轉向個體,“啟蒙”的理想化立場轉向對人的原生狀態的重視。這給一直不那麼受重視的現代派製造了一個契機,使這種推崇“純粹”和“內斂”的詩歌實踐和探索成為可能。同時,許多現代派詩人紛紛轉向,戴望舒、何其芳等就是著名的例子,也使得路易士的堅持格外引人注目——應該說,整個抗戰期間,像他那樣大力鼓吹並始終堅持“現代派”主張的,也就僅此一人吧!淪陷上海蕭條的詩壇之所以能在1943年以後重新出現活躍之勢,與路易士積極的文學活動密不可分。   

此時發表于《風雨談》第一期(1943年4月)的《我之出現》,可視為路易士自我形象和他在淪陷上海文壇形象的一個絕妙刻畫:   

詩歌的一開頭就充滿了十足“自大狂”的神氣,並且把對自我性別的確認放在觸目的位置:   

“十足的Man。   
十足的Man。   
十足的Man。   
哦!一組磁性的音響。

修長的個子,   
可驕傲的修長的個子;   
穿著最男性的黑色的大衣,
拿著最男性的黑色的手杖,   
黑帽,   
黑鞋,   
黑領帶:   
純男性的調子。   
予老資格的小母狼   
以吻之觸覺的、味道的   
慷慨的佈施的   
是植在唇上端的   
一排剪得很齊的冬青列,   
滿口的淡巴菰臭。   

哦,十足的Man!   
哦,十足的Man!   
哦,十足的Man!   
一匹散步的長頸鹿。   
一株佇立的棕櫚樹。   

吹著口哨,   
出現於   
數百萬人口的大都市之   
最豪華的中心地帶,   
比當日耶穌   
行過耶路撒冷的鬧市時   
更具吸引力的啊。”   

這是一幅形神兼備的自畫像。路易士在“低氣壓”的淪陷上海,一直保持著這樣一種佻?的、自得的、放肆的姿態,這不管新派舊派的人看來都是格格不入的——在我們這個一向把“天下”“民族”“家國”放在首位的民族,在這種把男性的價值意義定位為“修齊治平”的傳統心理制約下,居然有人會為自己的男性性別洋洋自得,甚至自比耶穌,實在荒唐之至,也難怪會引來小報“逐日的笑話”了。   

但這卻是一個饒富意味的話題。事實上,王富仁談到淪陷區文學時曾強調性別所導致的男女作家的差異。他說:此時“惟一表現出自由、大氣、汪洋恣肆且富有精神力度的是張愛玲的小說。……張的這種睥睨人類、睥睨眾生的心理優勢是無法在男性作家身上複製的。……”“男性作家在本能的感覺上無法擺脫自己的軟弱感和無力感。其精神是猶疑的、恍惚的,是沒有確定的意識中心的。”根源在於,“中國的文化沒有把大多數知識份子造就成有獨立不倚精神的強者,他們在群體中所表現出的病態熱情和誇張自信,當脫離群體支持時就煙消火滅了。”而路易士那種與周遭氣氛極不和諧的自信和對詩歌藝術的狂熱,在很大程度上與他對於自我感性生命的極端重視是不可分割的——有什麼力量能夠奪去對於自我本體性存在的驕傲呢?從這個意義上說,路易士對自我男性性別特徵的強調表達了某種嶄新的個人意識。在這裏,男性一樣可以從自己本身獲取信心,獲得一種來自性別、身體本身的力量,這使他找到了一種似乎微不足道但卻是堅實的精神支點,在一定程度上顯現出與其他淪陷區男性作家不同的精神面貌。   

在這個新文學傳統遭受相當阻滯的環境和時代裏,他煥發出旺盛的創作力,除開舊派作家編輯的刊物,當時很多刊物,都頻見其詩作。他的作品題材廣泛,幾乎身邊所有一切,都被他拈入了詩歌,自然的意境、生活的艱辛、現實的苦難、心緒的歡樂、危機、恐懼、虛無以及自我意向的宣示,都是他關注的物件。他非常注意自己“現在時”的存在,注意自己的主觀感受,在內容和形式上都刻意追求一種與眾不同的東西;另一方面則注意以口語入詩,追求一種日常感,這就使他的現代詩既不同于李金髮的晦澀,又不同于戴望舒的古典,而常常顯出一種很不協調的、有時甚至是對立的傾向。比如這首《我之出現》,和前面張愛玲所描述、列舉的,就有很大的不同。這只能用一個原因來說明,那就是詩人還未成熟,他還未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風格。   

他於是努力地研究現代詩的理論,在《詩領土》第5號(1944年12月)的《什麼是全新的立場》上他說:“內容形式上兩者都新——這就叫做全新。”內容的新,主要是“放棄了過去的抒情的田園,來把握現代文明之特點,科學上的結論和數位。”為了把這層意思說得更透徹,在《文藝世紀》1卷2期(1945年2月)的《從廢名的〈街頭〉談起》,他發明了“詩素”一詞來做概括:“新詩追求新的表現,是以新的‘詩素’之認識、發掘與把握其必然之根據的。……而新詩與舊詩的區別,可以說主要在於前者的‘詩素’是新的而後者是舊的這一點上。”他舉例,新詩如果只是把舊詩的“月如鉤”改寫成了“月亮好像鉤子”,雖有語言上的文白之分,但詩素還是陳舊的;但若寫成“肺病之月”或“鍍鎳的月亮”,詩素就是新的了,這樣的詩也才是真正的新詩。這一見解可說解決了新詩的一大難題:“新詩”要求詩歌具備“現代”的思想觀念和生活感受,以及與此相適應的文學意象和象徵,而不僅僅是白話入詩。而形式的新則體現在以散文的形式寫詩歌,打破格律的限制,以及所有固定形式,獲得一種類似於“說話”般的節奏感。   

路易士在淪陷上海發起創辦過兩份純文藝刊物。淪陷上海通俗文學大行其道,純文藝刊物不說絕無僅有,也是少之又少,至於創作與理論並重的,恐怕真的只有路易士的這兩種了。   

這兩份,其中之一是他和北平的詩人南星、楊樺三人共同發起、輪流主編的《文藝世紀》季刊,創刊於1944年9月15日。它“以研究及介紹世界文藝並從事整理我國歷代文藝的遺產以及創新文藝為宗旨”,分為“世界文學之部”、“文學遺產的整理”、“散文與詩”和“小說之部”四大塊,尤其注意於純文藝理論的翻譯和研究,如《希臘的餘光》、《論默劇》、《論散文要素》、《論表現手法》、《談詩》、《談莎士比亞悲劇〈馬克白〉》、《新文藝書話》等,即使在今天都頗有一讀的價值。其中的散文如《旅店及其他》、《古城》更是優美靜默,字裏行間無不刻下“此時此在”的人生印記,顯出一種世界性和永恆性。小說則注意形式表現上的“新”,處處與流行的通俗化、大眾化風格唱反調,也算是“獨標高致”了。   

不過,路易士最重要的文學活動,乃在於以他為首創辦了一個新詩社團:詩領土社。並有“純詩與詩論”的同人雜誌《詩領土》月刊出版。   

詩領土社於1944年3月在上海成立,發起人除路易士外,還有其他淪陷區如北平、南京、鎮江等地的詩人董純榆、田尾(即路易士的弟弟魯賓)、南星、葉帆、石夫和陳孝耕共七人,路易士為其精神領袖。  在《詩領土》第3號,他們公佈了本社的“同人信條”,一共三則:“一、在格律反對自由詩擁護的大前提下之各異的個性尊重風格尊重全新的旋律與節奏之不斷追求不斷創造”,“二、草葉之微宇宙之大經驗表現之多樣題材選擇之無限制”,“三、同人的道義精神嚴守目標一致步伐一致同憎共愛同進退共成敗決不媚俗諛眾妥協時流背棄同人共同一致的立場”。簡言之,就是極端的個人立場,它一方面表現在對詩人“自由”個性、創造力的極端強調,另一方面表現在對“大眾趣味”的決不妥協,總的來說則以“現代詩”為致力的方向。   

詩領土社對成員的吸收則相當寬鬆。它聲明:凡投稿該刊“經發表一次以上者”,並經“自動備函申請加入”,即可成為該社成員。這樣,《詩領土》儘管只出了5期,但是成員卻增加到70多人,它吸收了華北、華東各淪陷區絕大部分的年輕詩人,不論在對年輕詩人的發現和引導,還是在詩歌理論的探索與研究上,都當之無愧地成為新詩在其凋落時期惟一的陣地和營壘。   

整個淪陷上海文壇基本上出現了由市場制約文學產品的局面,同人雜誌及文學社團極為罕見。在舊派作家編輯的刊物上,舊體詩詞風行一時,根本不見新詩蹤影,新詩陷入五四以來的最低谷。在這樣的環境中,路易士始終堅持其現代派詩歌主張,以自己的創作實踐和理論研究,探索如何用現代漢語表達一個現代中國人此時此地的生存感。他的很多作品,總是給人一種清新而又怪異的體驗,——事實上,它正在改變我們的“抒情”“審美”的詩歌傳統,構成詩歌動力的因素由“情”變為“智”。它不再作用于讀者的心靈的愉悅,而致力於思維層面的自省,以及認知上的野心與熱情。   

當然,路易士之所以引人注目,還因為他積極參與了漢奸文學活動:為悼念一名被抗日特工人員用斧頭劈死的漢奸,他寫了《巨人之死》一詩;1944年秋冬,支持中國抗戰的美國空軍轟炸上海日軍,路易士又寫了所謂“政治抒情朗誦詩”《炸吧,炸吧》,來譴責美軍;他更嘲諷中國政府的抗戰,奚落蔣介石永遠不能收復失地,只能“陪著宋美齡,老死在重慶”了。對共產主義和中國革命他也曾寫詩進行攻擊。這些詩作的內容、情緒,都順應了日偽政府扶植的“大東亞文學”的要求,是明顯的漢奸文學作品,路易士對此難辭其咎——張愛玲謂此人種種“幼稚惡劣”的行為,大概與此有關吧。   

這的確是—個令人深思的現象:一方面是對藝術女神的虔誠,一方面是對政治魔頭民族仇敵的趨奉。這兩種似乎不應該相容的品質卻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人性之複雜由此可見一斑。   

1948年,路易士易名“紀弦”,離滬赴臺灣。他依然堅持其現代詩歌主張,創辦了《現代詩》季刊,發起成立現代詩社,引起臺灣詩壇關於現代詩的一次大論爭,成為臺灣現代詩派的開創者。在幾十年間,他出版了《易士詩集》、《行過之生命》、《火災的城》、《愛雲的奇人》、《煩哀的日子》、《不朽的肖像》、《在飛揚的時代》、《摘星的少年》、《飲者詩抄》、《檳榔樹》、《晚景集》、《紀弦詩甲集》、《紀弦詩選》、《紀弦精品》等十數部詩集,並有詩論集《紀弦詩論》、《紀弦論現代詩》、《紀弦自選集》等。在無論怎樣的情勢下,他都不斷地提高自己——一方面是自我詩歌實踐,一方面是對詩歌規律、理論的不倦探索。他對現代漢語詩歌有著持久的熱情。寫出“全新的”現代派詩歌、創造出真正屬於“現代”——體現科學和理性精神的“主智”的漢語思維方式和表現方式,成為他終其一生的不渝追求。他的詩歌功力提升到了與他同時代的詩人如何其芳、艾青等人晚年均無法企及的高度。   

在自己七十壽辰的1983年,紀弦寫了一首《七十自壽》,表達了回顧自己一生時那複雜然而寧靜的心情:

“既不是什麼開始,亦尚未到達終點,   
而就是一種停,停下來看看風景;今天   
在這個美麗的半島做客,   
我已不再貪杯,不再胡鬧,   
不再自以為很了不起如當年了。   

讓我獨自徘徊,消磨歲月,   
在這屬於我自己的小小的後園裏,   
是好的:我樂於和十來棵   
品種不同的玫瑰廝守著,默契著,   
相看兩不厭,無言以終老。   

對於國家民族,我是問心無愧。   
對於列祖列宗,子子孫孫,   
以及毀我名譽我的同時代人,我想——   
我也已經交待得清清楚楚的了。——   
然則,你還有什麼可遺憾的呢?   
你還有什麼可遺憾的呢,今天? ”   

在寧靜、安詳之中仍透露著一絲隱隱的不安:或許晚年的路易士已經意識到,人是一種多麼奇妙的存在,他的潛能和深度就像—個猜不透的謎;但是人同時也是一種多麼有限的存在,他總是生活在他的肉體、他的環境、他的時代之中,什麼時候才可以真正的“問心無愧”、了無遺憾? 
 

原文出處:http://phtv.ifeng.com/home/zhuanti/zongyi/twwenxue/xianshi/200405/20/259643.html

《紀弦詩選》


狼之獨步

我乃曠野裏獨來獨往的一匹狼。
不是先知,沒有半個字的歎息。
而恒以數聲淒厲已極之長嗥
搖撼彼空無一物之天地,
使天地戰慄如同發了瘧疾;
並刮起涼風颯颯的,颯颯颯颯的:
這就是一種過癮。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在地球上散步

在地球上散步,
獨自踽踽地,
我揚起了我的黑手杖,
並把它沉重地點在
堅而冷了的地殼上,
讓那邊棲息著的人們
可以聽見一聲微響,
因而感知了我的存在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飛的意志

一種飛的意志永遠支配著我。我想飛!於是我長了
翅膀,我試著鼓動我的雙翼,覺得它們的性能極強,
雖大鵬,鴻鵠,鷹隼,也不可同日而語。自信我的
速度,高度,和持久力,不僅是超越凡諸鳥類,抑
且是淩駕各種飛機。憑著這對翅膀,不飛則已,要
飛,起碼是一飛沖天,二十四小時周遊太陽系,啊,
多好,飛吧!哦,再見,醜陋的世界,

但是,我展開的雙翼,剛剛使勁一撲,撲了一點點,
兩足離開地面還不到半公尺的光景,就整個的跌下
來了。而且,多慘,連所謂強有力的翅膀也從此折
斷了。這是怎麼搞的?怎麼搞的?我不知道。而我
知道的是,現在,我清楚地看見了:就在那邊,站
著的,那傢伙,名叫“現實”,他手裏拿著一杆獵
槍,無聲地獰笑著。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6與7

拿著手杖7.
咬著煙斗6.

數位7是具備了手杖的形態的。
數位6是具備了煙斗的形態的。
於是我來了。

手杖7+煙斗6=13之我。
一個詩人。一個天才。
一個天才中之天才。
一個最最不幸的數字!
唔,一個悲劇。
悲劇悲劇我來了。
於是你們鼓掌,你們喝彩。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彗 星

說吧,什麼是自由自在的
是那急馳的,一去不復返的彗星嗎?
對啦,彗星是自由自在的,
它有一根掃帚一般的光的尾巴。

太陽也許搖搖頭,
輕輕地罵聲:“小流氓!”
可是我卻非常喜歡它,
而且作詩熱烈地讚美它。
我還有一個奇怪的念頭:
如果一躍而騎上了它的脊樑……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人 間

那些見不得陽光的,
給他一盞燈吧!
那些對著銅像吐唾沫的,
讓他也成為銅像吧!

而凡是會說會笑的
洋囡囡似的可愛的小女孩,
請抱著醜小鴨米老鼠和狗熊
走進我的春天的園子來;
只要不是塑膠不是尼龍
也不是賽璐珞做的,
都可以吃我樹上的芭樂。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不再唱的歌

當我的與眾不同
成為一種時髦,
而眾人都和我差不多了,
我便不再唱這支歌了。
別問我為什麼,親愛的。

我的路是千山萬水。
我的花是萬紫千紅。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吃板煙的精神分析學

從我的煙斗裏冉冉上升的
是一朵蕈狀的雲,
一條蛇,
一隻救生圈,
和一個女人的裸體。
她舞著,而且歌著;
她唱的是一道乾涸了的河流的氾濫,
和一個夢的聯隊的覆滅。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狂人之歌

在我的生命的原野上,
大隊的狂人們,
笑著,吠著,咒駡著,
而且來了。
他們擊碎我靈魂的窗子,
然後又縱起火來了。
於是笑著,吠著,咒駡著,
我也成為狂人之一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勳 章

月亮是李白的勳章。
玫瑰是Rilke的勳章。

我的同時代人,
有掛著女人的三角褲或乳罩的;
也有掛著虛無主義之類的。

而我,沒得什麼可掛得了。

我就掛它一枚。
並不漂亮,
並不美麗,
而且一點也不香豔,
一點也不堂皇的
小小的螺絲釘吧。

因為我是一個零件,
我是一個零件小小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光明的追求者

好比一盞金黃的向日葵,
我是一個光明的追求者;
又如一羽撲燈的小青蟲,
對於暗夜永不說出妥協。

太陽在哪里我就朝向哪里,
燈光在何處我就飛向何處,
因為我是一個光明的追求者,
對於黑暗怎麼可以樹起白旗?

一旦這世上的燈火完全熄滅,
我便鼓著小翅膀向著星叢飛;
要是太陽忽然冷卻,不再燃燒,
我呀,我就點亮了我自己。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在公園

三歲的孩子在公園,
如小魚游泳在大海。

他張著眼睛看,在萌芽的廣袤的草地上,
如此迷茫,生疏,驚異而驚喜地。

他跑跑。他跳跳。他爬爬。
幼小的心臟發育著。幼小的心靈發展著。

他向一個正在學步中的比他小些的女孩招招手。
於是兩個不相識的母親,兩個不相識的父親都
微笑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黃 昏

又是黃昏時分了。
妻去買米,剩我獨自守著
多雲的窗。

兵營裏的洋號,
吹的是五月的悲涼。

想著沉重的日子。
想著那些傷懷的,使人流淚
的遠方。

唉,這破碎了的……
你教我唱些什麼,和以什麼
調子唱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蕭蕭之歌

我對我的樹說:我想
要是我是一棵樹多好哩!槐樹、榆樹或者梧桐。
要是讓我的兩隻腳和十個足趾深深地深入泥土
裏去,那麼我就也有了枝條也有了繁多的葉子。
當風來時
我就也有了搖曳之姿。也唱蕭蕭之歌

蕭蕭颯颯
蕭蕭颯颯
讓人們聽了心裏難過,思鄉
和把大衣的領子翻起來。而在冬天
我是全裸著的。因為我是落葉喬木
不屬於松柏科。——凡眾人歎賞的
就不免帶幾分俗氣了。所以我的古銅色的
頭髮將飄向遙遠的城市。我的金黃色的
頭髮將落在鄰人的階前。還有些琥珀般發紅的
則被愛美的女孩子揀了去,夾在紀念冊裏
過些時日便遺忘了。於是當青綠的季節重來
她們將在我的蔭蓋下納涼、喝汽水
和講關於樹的故事……然後
用別針,在我的蒼老的軀幹上
刻他們的情人的名字:諸如Y。H。啦
TY啦RM啦ST啦YD啦LP啦以及其他
等等,都是些個挺帥而又夠古怪的傢伙
——我對我的樹說。我的樹
是熱帶植物我手種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四十的狂徒

狂徒——四十歲了的,
還怕饑餓與寒冷,嫉妒與譭謗嗎?
叫全世界聽著:
我在此。
我用銅像般的沉默,
注視著那些狐狸的笑,
穿道袍戴假面的魔鬼的跳舞,
下毒的杯,
冷箭與黑刀。
我沉默。

剛下了課,拍掉一身的粉筆灰,
就趕到印刷所去,拿起校對的紅筆來,
捲筒機一般地快速,捲筒機一般地忙碌。
一面抽著劣等紙煙,喝著廉價的酒,
欣欣然。

僅僅憑了一塊餅的發動力,
從黎明到午夜,不斷地工作著,
毫無倦容,也無怨尤,
曾是你們看見了的;

而在風裏,雨裏,常常是
淋得周身濕透,凍得雙手發紫,
這騎著腳踏車,風馳電掣,
出沒于“現實”之千軍萬馬,
所向無敵得生活上的勇士,
也是你們鼓掌叫過好的。

然而捕獅子的陷阱
就設在我的座椅下,
紙包的定時炸彈,
就藏在我的抽屜裏:
你們好狠!

你們在我的戶外窺伺;
你們在我的路上埋伏;
你們散佈流言,到處講我的壞話;
你們企圖把我整個地毀滅:
你們好狠!

甚至還要寄匿名信來侮辱我,
畫一隻烏龜,寫上我的名字;
還要打神秘的電話來恐嚇我,
叫我小心點,否則挨揍:
你們好壞!

我既貧窮,又無權勢,
為什麼這樣地容不得我呢?
我既一無所求,而又與世無爭,
為什麼這樣地容不得我呢?

哦哦,我知道了:
原來我的靈魂善良,
而你們的醜惡;
我的聲音響亮,
而你們的喑啞;
我的生命樹是如此的高大,
而你們的低矮;
我是創造了詩千首的抹不掉的存在,
而你們是過一輩子就完了的。

那麼,讓我說寬恕吧。

我說:來吧!
一切肉體上的痛苦,
要來的都來吧!
我寬恕。
一切精神上的痛苦,
要來的都來吧!
我寬恕。

而這,就是一個人的尊嚴:
一個四十歲的狂徒的寫照。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你的名字

用了世界上最輕最輕的聲音,
輕輕地喚你的名字每夜每夜。

寫你的名字,
畫你的名字,
而夢見的是你的發光的名字:

如日,如星,你的名字。
如燈,如鑽石,你的名字。
如繽紛的火花,如閃電,你的名字。
如原始森林的燃燒,你的名字。

刻你的名字!
刻你的名字在樹上。
刻你的名字在不凋的生命樹上。
當這植物長成了參天的古木時,
啊啊,多好,多好,
你的名字也大起來。

大起來了,你的名字。
亮起來了,你的名字。
於是,輕輕輕輕輕輕輕地呼喚你的名字。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火 葬

如一張寫滿了的信箋,
躺在一隻牛皮紙的信封裏,
人們把他釘入一具薄皮棺材;

複如一封信的投入郵筒,
人們把他塞進火葬場的爐門……。總之,象一封信,
貼了郵票,蓋了郵戳,
寄到很遠的國度去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一封信

象失手打錯一張牌似地,
我寄出一封信。便輸了全局啦:
輸了這一輩子,這兩撇很帥的小鬍子,
連這些詩,也一股腦輸掉。

別問她是誰了吧!我是輸家。
不過,偶然,我也曾這樣想:
要是把地名寫漏掉幾個字那多好……
總之,不該貼上郵票,投入郵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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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與嬰孩

夢見火的嬰孩笑了。
火是跳躍的。火是好的。
那火,是他看慣了的燈火嗎?
爐火嗎?
火柴的火嗎?
也許是他從未見過的火災吧?
正在爆發的大火山吧?
大森林,大草原的燃燒吧?
但他哇的一聲哭起來了:
他被他自己的笑聲所驚醒,
在一個無邊的黑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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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 蠅

蒼蠅們從開著的窗子飛進來,
我的眼睛遂成為一個不愉快的巡邏者。
“討厭的黑色的小魔鬼!
一切醜惡中之醜惡”
我明知道我這嚴重的詛咒是徒然的。
而當我怨恨著創造了它們的上帝時,
它們卻齊聲地唱起讚美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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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程

狼一般細的腿,投瘦瘦、長長的陰影,在龜裂的大地。


荒原上
不是連幾株仙人掌、幾顆野草也不生的;
但都乾枯得、憔悴得不成其為植物之一種了。
據說,千年前,這兒本是一片沃土;
但久旱,滅絕了人煙。
他徘徊複徘徊,在這古帝國之廢墟,
捧吻一小塊的碎瓦,然後,黯然離去。
他從何處來?
他是何許人?
怕誰也不能給以正確的答案吧?
不過,垂死的仙人掌們和野草們
倒是確實見證了的:

多少年來,
這古怪的傢伙,是唯一的過客;
他揚著手杖,緩緩地走向血紅的落日,
而消失於有暮靄冉冉升起的弧形地平線,
那不再四顧的獨步之姿
是那麼的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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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一天我變成一棵樹

總有一天,我變成一棵樹:
我的頭髮變成樹葉;兩腿變成樹根;
兩臂和十指成為枝條;十個足趾成為根須,
在泥土中伸延,吸收養料和水份。

總有一天,我變成一棵樹。
我也許開一些特別香的,白白的,小小的花,
結幾個紅紅的果子,那是吃了可以延年益壽的。
但是我是不繁殖的,不繁殖的,我是一種例外。

我也許徐徐地長高,比現在高些,和一般樹差不多,
不是一棵侏儒般矮小的樹,也不是一棵參天的古木。
我將永遠不被移植到伊甸園裏去,
因為我是一棵上帝所不喜歡的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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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故事

已經成了木乃伊的帝王
仍嫌金字塔的內部怪難受的,
所以每當月明風清之夜,
便到外面去散散步,
呼吸點新鮮空氣;
而留其不朽的足跡在沙漠上,
讓那些戴著近視眼鏡的考古學者們
殫畢生之精力去悉心地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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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刻家

煩憂是一個不可見的
天才的雕刻家。
每個黃昏,他來了。
他用一柄無形的鑿子
把我的額紋鑿得更深一些;
又給添上了許多新的。
於是我日漸老去,
而他的藝術品日漸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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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像篇

我已不再高興雕塑我自己了:
想當然不會成為一座銅像。

從三十年代到七十年代,
始終立於一圓錐體之發光的頂點,
高歌、痛哭與狂笑。
睥睨一切,不可一世,曆半個世紀之久
把少年和青年和中年的歲月揮霍殆盡。
而還打算扮演些什麼呢,今天?
去照照鏡子吧!多麼的老而且醜!

不過,我確實地知道的是:
除了這身子的清清白白,
一顆童心猶在。
所以我是屬於有靈魂的族類;
上帝之所喜愛的。然則,然則,
你們這些企圖引誘我的魔鬼呀,
還不給我滾開?給我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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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杯的快樂

一小杯的快樂,兩三滴的過癮,
作為一個飲者,這便是一切了。
那些雞尾酒會,我是不參加的;
那些假面跳舞,也沒有我的份。
如今六十歲了,我已與世無爭,
無所求,也無所動:
此之謂寧靜。 但是我還

不夠太純,而且有欠沉默——
上他媽的什麼電視鏡頭呢?
又讓人家給錄了音去廣播!
倒不如躺在自己的太空床上,
看看雲,做做夢好些。
如果成詩一首,頗有二三佳句,
我就首先向我的貓發表。
我的貓是正在談著戀愛,
月光下,屋脊上,它有的是
唱不完的戀歌,怪腔怪調的。
為了爭奪一匹牝的老而且醜,
去和那些牡的拼個你死我活,
而且帶了一身的傷回來的事
也是常有的。 這使我

忽然間回憶起,當我們年少時,
把劍磨了又磨,去和情敵決鬥,
亦大有羅密歐與茱麗葉之慨——
多麼可笑!多傻!而又多麼可愛!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
我是真想回到四十年前,
把當初擺錯了的姿勢重擺一遍。

而總之,錯了,錯了,錯了,
那些臺詞與臺步,都錯了,
這樣也錯了,那樣也錯了,
一錯就錯到了今天的這種結論:
既無紗帽或勳章之足以光宗耀祖的,
而又不容許我去遊山玩水說再見——
此之謂命運。

啊啊命運!命運!命運!
不是樂天知命,而是認了命的;
亦非安貧樂道,而是無道可樂。
所以我必須保持寧靜,單純與沉默,
不再主演什麼,也不看人家的戲。
然則,讓我浮一大白以自壽吧!
止了微醺而不及於亂,此之謂酒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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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濱漫步

當那些至極恐怖的大風暴
一個接一個的來襲又遠颺,
五月溫煦的陽光下,
策杖作海濱之漫步。

忽覺這世界還算是美麗的,
還有不少的風景值得你欣賞,
雖然已不再有一整塊
是可以入畫可以寫生的了。

除非這裏剪一棵樹,那裏剪一座山,
再加上些房子、汽車和走路的人,
拼拼湊湊,剪剪貼帖,
來他個全新的構成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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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槐樹葉

這是全世界最美的一生,
最珍奇,最可貴的一片,
而又是最使人傷心,最使人流淚的一片,
薄薄的,幹的,淺灰黃色的槐樹葉。

忘了是在江南,江北,
是在哪一個城市,哪一個園子裏撿來的了。
被夾在一冊古老的詩集裏,
多年來,竟沒有些微的損壞。

蟬翼般輕輕滑落的槐樹葉,
細看時,還沾著那些故國的泥土哪。
故國呦,啊啊,要到何年何月何日
才能讓我再回到你的懷抱裏
去享受一個世界上最愉快的
飄著淡淡的槐花香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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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的四行詩
——為紀弦夫人滿六十歲的生日而歌

今天是你的六十大壽,
你新燙的頭髮看來還很體面。
親戚朋友贈你以各種名貴的禮物,
而我則獻你以半打黃金的四行詩。

從十六歲到六十歲,
從昔日的相戀到今日的相伴,
我總是忘不了你家門口站著玩耍的
那藍衫黑裙的姑娘最初之印象。

我們生逢亂世,飽經憂患,
而女子中卻少有象你那樣的堅強。
我當了一輩子的窮教員;
夫人啊,你也是夠辛苦的。

每個早晨,老遠的看見你,
拎著菜籃子緩緩地走回家來,
我一天的工作就無不順利而快速,
——一路上亮著綠燈。

我們已不再談情說愛了,
我們也不再相吵相罵了。
晚餐後,你看你的電視,我抽我的煙斗,
相對無言,一切平安,噢,這便是幸福。

幾時年的狂風巨浪多可怕!
真不曉得是怎樣熬了過來的。
我好比飄洋過海的三桅船,
你是我到達的安全的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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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終南山

那不是秦嶺的一部分麼?
唉!正是。正是那最美的所在:
最令人流淚的。
而那是終南山的一塊岩石。
我是坐於其上哼了幾句秦腔
和喝了點故鄉的酒的。
我曾以手撫之良久,
並能及其亙古的涼意。
而那些橫著的雲都停著不動了,
他們想看看我這“異鄉人”的模樣。
啊啊,可擁抱的,多麼淳厚。
山下那冒著嫋嫋炊煙的小小村落,
不就是我渴念著的故鄉終南鎮麼?
而我是哪一天從哪兒回來的呢?
咦?夢婆婆呀,雞怎麼叫了的?
請讓我留在這夢中不要哭醒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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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記

夜半醒來抽支煙。
月光下,小個便,
不也蠻富有詩意的嗎?
忽然哼起兒時的幾句歌,
怪蒼涼的。

又想到明年此刻,
將會以一種退休之姿
出現了吧?然則F 調的披頭
和G 調的小咪,還有,
那些孤挺,那些曇花,
總該早點兒為它們
作一番安排才好。

於是有一流星劃過天空,
自東南東而西北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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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題目都沒有

其實我是連月球之旅也不報名參加了的,
連木星上生三隻乳房的女人也不再想念她了,
休說對於芳鄰PROXIMA,
那些渦狀的銀河外星雲,
宇宙深處之訪問。

總得有個把保鏢的,
才可以派他到泰西去——
怕他爛醉如泥,有失國體。
就算他是個有點兒才氣的吧,
倘若搭錯了飛機可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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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 雨

一連好幾天的春雨,
給大地帶來了以無限的生機:
所以我的那些玫瑰插枝。
也都相繼萌芽而生根了。

日益稀疏的我的短髮,
枯葉般一葉葉的飄墜;
我臉上很難看的皺紋,
也比去年更加深了。

但我確實感覺到了——
有一種新鮮而又奇妙的精力,
從我全身的每一個細胞裏,
發出了至極動人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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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路的黃昏

徐州路的黃昏
帶三分古意:
幾棵上了年紀的喬木
很可欣賞。

螢光燈的午睡方醒,
排著隊,鞠躬如也,
正當我牽著愛犬散步,
打從這裏經過。

燈是我們這一帶的新客,
而樹已成為多年之老友,
彼此間深深地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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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魯谷

進入山中,乃得到一種靜。
不是靜謐,不是寂靜,
或什麼靜悄悄的之類,
而就是一種東臺灣的靜。

高峰。瀑布。流泉。峭壁。峽谷。
在這裏,應有猿啼,狼嗥與鷹呼。
但我所傾聽良久而共鳴交響的
卻是那些古老巨大岩石之沉默。

瞧!那邊,蒼翠中的土紅:
供奉著許多開拓者之神位的
小小的長春祠,遠遠望去
是一件藝術品。

哦,太魯閣。美哉!
就要象這個樣子的一種結構
帶幾分神秘的,才叫做山。
而那些有花季的,
有香火的,都不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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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自壽

既不是什麼開始,亦尚未到達終點,
而就是一種停,停下來看看風景;今天
在這個美麗的半島上作客,
我已不再貪杯,不再胡鬧,
不再自以為很了不起如當年了。

讓我獨自徘徊,消磨歲月
在這屬於我自己的小小的後院裏
是好的:我樂意和十來棵
品種不同的玫瑰廝守者,默契著,
相看兩不厭,無言以終老。

對於國家民族,我是問心無愧。
對於列祖列宗,子子孫孫,
以及毀我的譽我的同時代人,我想
我也已經交代得清清楚楚的了。——
然則,你還有什麼可遺憾的呢?
你還有什麼可遺憾的呢,今天?

咦,怎麼搞的!難道你還想再爬一次天梯
去摘他幾顆星星下來玩玩嗎?紀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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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舊日友人書

讀舊日友人書,
乃有多管弦之音從心窩裏升起:
首先是一組瀏亮的喇叭,
象一群藍色的小鳥撲著翅膀;
而各種樂器的和聲,
則有如波斯地毯之華美。

然後是變奏複變奏
從徐州高粱到金門大麯到三藩市的紅葡萄酒
——幾十年的往事,如看一場電影。
啊,這人生!究竟是怎麼搞了的呢?
忽聽得大提琴的一弓,
似乎有睡在長歎,
竟是如此其悲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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檳榔樹:我的同類

高高的檳榔樹。
如此單純而又神秘的檳榔樹。
和我同類的檳榔樹。
搖曳著的檳榔樹。
沉思著的檳榔樹。
使這海島的黃昏富於情調了的檳榔樹。

檳榔樹啊,你姿態美好地站立著,
在生長你的土地上,終年不動。
而我卻奔波複奔波,流浪複流浪,
拖著個修長的影子,沉重的影子,
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永無休止。

如今,且讓我靠著你的軀幹,
坐在你的葉蔭下,吟哦詩章。
讓我放下我的行囊,
歇一會兒再走。
而在這多秋意的島上,
我懷鄉的調子,
終不免帶有一些兒淒涼。

颯颯,蕭蕭。
蕭蕭,颯颯。
我掩卷傾聽你的獨語,
兒淚是徐徐地落下。
你的獨語,有如我的單純。
你的獨語,有如我的神秘。
你在搖曳,你在沉思。
高高的檳榔樹,
啊啊,我的同類,
你也是一個寂寞的,寂寞的生物。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戰 馬

在沒有炮聲的日子裏,
不再長嘶引頸了的戰馬,
還是那麼習慣地,
精力飽滿地
躍躍欲試地,
舉起前蹄來

做奔馳狀。

資料出處:http://www.shigeku.org/shiku/xs/jixian.htm

( 創作詩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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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04 05:05 【udn】 這有相關產品!魔鏡 月光 戀愛 打亮比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