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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河詩選》
理想
理想是石,敲出星星之火;
理想是火,點燃熄滅的燈;
理想是燈,照亮夜行的路;
理想是路,引你走到黎明。
饑寒的年代裏,理想是溫飽;
溫飽的年代裏,理想是文明。
離亂的年代裏,理想是安定;
安定的年代裏,理想是繁榮。
理想如珍珠,一顆綴連著一顆,
貫古今,串未來,瑩瑩光無盡。
美麗的珍珠鏈,歷史的脊樑骨,
古照今,今照來,先輩照子孫。
理想是羅盤,給船舶導引方向;
理想是船舶,載著你出海遠行。
但理想有時候又是海天相吻的弧線,
可望不可即,折磨著你那進取的心。
理想使你微笑地觀察著生活;
理想使你倔強地反抗著命運。
理想使你忘記鬢髮早白;
理想使你頭白仍然天真。
理想是鬧鐘,敲碎你的黃金夢;
理想是肥皂,洗濯你的自私心。
理想既是一種獲得,
理想又是一種犧牲。
理想如果給你帶來榮譽,
那只不過是它的副產品,
而更多的是帶來被誤解的寂寥,
寂寥裏的歡笑,歡笑裏的酸辛。
理想使忠厚者常遭不幸;
理想使不幸者絕處逢生。
平凡的人因有理想而偉大;
有理想者就是一個“大寫的人”。
世界上總有人拋棄了理想,
理想卻從來不拋棄任何人。
給罪人新生,理想是還魂的仙草;
喚浪子回頭,理想是慈愛的母親。
理想被玷污了,不必怨恨,
那是妖魔在考驗你的堅貞;
理想被扒竊了,不必哭泣,
快去找回來,以後要當心!
英雄失去理想,蛻作庸人,
可厭地誇耀著當年的功勳;
庸人失去理想,碌碌終生,
可笑地詛咒著眼前的環境。
理想開花,桃李要結甜果;
理想抽芽,榆楊會有濃陰。
請乘理想之馬,揮鞭從此起程,
路上春色正好,天上太陽正晴。
【就是那只蟋蟀】
臺灣Y先生說:“在海外,夜間聽到蟋蟀叫,就會以為那是四川鄉下聽到的那一隻。”
就是那一隻蟋蟀
鋼翅響拍著金風
一跳跳過了海峽
從臺北上空悄悄降落
落在你的院子裏
夜夜唱歌
就是那一隻蟋蟀
在《豳風•七月》裏唱過
在《唐風•蟋蟀》裏唱過
在《古詩十九首》裏唱過
在花木蘭的織機旁唱過
在姜夔的詞裏唱過
勞人聽過
思婦聽過
就是那一隻蟋蟀
在深山的驛道邊唱過
在長城的烽臺上唱過
在旅館的天井中唱過
在戰場的野草間唱過
孤客聽過
傷兵聽過
就是那一隻蟋蟀
在你的記憶裏唱歌
在我的記憶裏唱歌
唱童年的驚喜
唱中年的寂寞
想起雕竹做籠
想起呼燈籬落
想起月餅
想起桂花
想起滿腹珍珠的石榴果
想起故園飛黃葉
想起野塘剩殘荷
想起雁南飛
想起田間一堆堆的草垛
想起媽媽喚我們回去加衣裳
想起歲月偷偷流去許多許多
就是那一隻蟋蟀
在海峽那邊唱歌
在海峽這邊唱歌
在臺北的一條巷子裏唱歌
在四川的一個鄉村裏唱歌
在每個中國人腳跡所到之處
處處唱歌
比最單調的樂曲更單調
比最諧和的音響更諧和
凝成水
是露珠
燃成光
是螢火
變成鳥
是鷓鴣
啼叫在鄉愁者的心窩
就是那只蟋蟀
在你的窗外唱歌
你在傾聽
你在想念
我在傾聽
我在吟哦
你該猜到我在吟些什麼
我會猜到你在想些什麼
中國人有中國人的心態
中國人有中國人的耳朵
《故園九詠》
【我家】
荒園有誰來!
點點斑斑, 小路起青苔。
金風派遣落葉,
飄到窗前,紛紛如催債。
失學的嬌女牧鵝歸,
苦命的乖兒摘野菜。
簷下坐賢妻,
一針針為我補破鞋。
秋花紅豔無心賞,
貧賤夫妻百事哀。
【中秋】
紙窗亮,負兒去工廠。
赤腳裸身鋸大木。
音韻鏗鏘,節奏悠揚。
愛他鐵齒有情,
養我一家四口;
恨他鐵齒無情,
啃我壯年時光。
啃完春,啃完夏,
晚歸忽聞桂花香。
屈指今夜中秋節,
叫賢妻快來窗前看月亮。
妻說月色果然好,
明晨又該洗衣裳,
不如早上床!
【芳鄰】
鄰居臉上多春色,
夜夜邀我作客。
一肚皮的牢騷,
滿嘴巴的酒氣,
待我極親熱。
最近造反當了官,
臉上忽來秋色。
猛揭我的“放毒”,
狠批我的“復辟”,
交情竟斷絕。
他家小狗太糊塗,
依舊對我搖尾又舔舌。
我說不要這樣做了,
它卻聽不懂,
語言有隔閡。
【乞丐】
門外誰呼喚?
河南父老,逃荒來討飯。
“俺們不是壞人!”
懷中掏出證件。
東家端來剩菜湯,
西家端來陳飯。
兒學英文識beggar,
這回親眼看見。
愧我書生無能,
敢怒不敢言。
呼兒送去冷紅薯,
羞見父老,掩門一聲歎。
【哄小兒】
爸爸變了棚中牛,
今日又變家中馬。
笑跪床上四蹄爬,
乖乖兒,快來騎馬馬!
爸爸馱你打遊擊,
你說好耍不好耍?
小小屋中有自由,
門一關,就是家天下。
莫要跑到門外去,
去到門外有人罵。
只怪爸爸連累你,
乖乖兒,快用鞭子打!
【焚書】
留你留不得,
藏你藏不住。
今宵送你進火爐,
永別了,
契訶夫!
夾鼻眼鏡山羊胡,
你在笑,我在哭。
灰飛煙滅光明盡,
永別了,
契訶夫!
【夜讀】
一天風雪雪斷路,
晚來關門讀禁書。
腳踏烘籠手搓手,
一句一笑吟,
一句一歡呼。
剛剛讀到最佳處,
可惜瓶燈油又枯。
雞聲四起難入睡,
牆縫月窺我,
彎彎一把梳。
【夜捕】
兒女拉我園中去,
籬邊夜捕蟋蟀。
靜悄悄,步步側耳聽,
小女握瓶,小兒照燈火。
一回捕獲八九個,
從此荒園夜夜不聞歌。
且看瓶中何所有,
斷腿冤蟲,悲哀與寂寞。
【殘冬】
天地迷蒙好大霧,
竹籬茅舍都遮住。
手凍僵,腳凍木,
破爛衣裳空著肚。
一早忙出門,
賢妻問我去何處。
我去園中看臘梅,
昨晚幽香吹入戶。
向南枝,花已露,
不怕簷冰結成柱。
春天就要來,
你聽鳥啼殘雪樹!
【白楊】
她,一柄綠光閃閃的長劍,
孤零零地立在平原,
高指藍天。
也許,
一場暴風會把她連根拔去。
但,
縱然死了吧,
她的腰也不肯向誰彎一彎!
【藤】
他糾纏著丁香,
往個爬,爬,爬。。。。。
終於把花掛樹梢。
丁香被纏死了,
砍作柴燒了。
他倒在地上,
喘著氣,
窺視著另一株樹。。。。。
【仙人掌】
她不想用鮮花向主人獻媚,
遍身披上刺刀。
主人把她逐出花園,
也不給她水喝。
在野地裏,
在沙漠中,
她活著,
繁殖著兒女。。。。。。
【梅】
在姐姐妹妹裏,
她的愛情來得最遲。
春天,
百花用媚笑引誘蝴蝶的時候,
她卻把自己悄悄地許給了冬天的白雪。
輕佻的蝴蝶是不配吻她的,
正如別的花不配被白雪撫愛一樣。
在姐姐妹妹裏,
她笑得最晚,
笑得最美麗。
【毒菌】
在陽光照不到的河岸,
他出現了。
白天,
用美麗的彩衣,
黑夜,
用暗綠的磷火,
誘惑人類。
然而,
連三歲的孩子也不去睬他。
因為,
媽媽說過,
那是毒蛇吐的唾液…
【眼睛】
天真的眼睛到處看到朋友
陰沉的眼睛到處看到敵人
恐懼的眼睛到處看到陷阱
貪鄙的眼睛到處看到黃金
憂愁的眼睛到處看到淒涼
歡笑的眼睛到處看到光明
兩支眼睛常常發生矛盾
一隻太天真
一隻太陰沉
於是眼前一片混亂
敵人像朋友
朋友像敵人
【寶雞旅次題壁】
被一個人誤解了
這是煩惱
被很多人誤解了
這是悲劇
【贈女友潔】
回憶走過的路
使我暗自驚心
為什麽要這樣曲曲彎彎
彎彎曲曲 浪費著生命
如果走成一條直線
豈不節省許多光陰
現在我才明白
原來步步都在向你靠近
要不這樣彎曲地走
我們將會永遠陌生
遲速一秒就不再相逢
恰如兩顆交軌的行星
【喚兒起床】
我釘包裝箱為生。兒子八歲,失學,給我作助手。
他貪睡,早晨總得我喚他起床。
起床了,起床了,鯤鯤!
你聽雀鳥叫得多好聽啊!
雨停了,天晴了。
快穿起衣裳出去看吧,
枇杷在黃了,
桃子在紅了,
你栽的南瓜也發芽了。
呀!快起來看吧,
有一條小狗跑進菜園來了!
起床了,起床了,鯤鯤!
爸爸忙得很呢,
又要挑水,又要煮飯。
你快起來掃掃地吧。
我們抓緊時間吃完早飯,
要趕快去釘箱箱呀!
早晨的時間過得快,
一晃就要八點了!
起床了,起床了,鯤鯤!
怎麼你還沒有醒呀!
我昨天不是對你說過了嗎,
我們的米罎子又要空了,
借別人的錢也沒有還,
去年的房租也沒有交。
爸爸愁得通夜睡不著!
你快醒醒,醒醒!
這樣睡下去怎麼得了呀!
【洛陽古碑】
碑座上有狗睡午覺
碑面蒙塵土
碑左賣羊肉湯
碑右賣烤紅薯
孤單單曝著老太陽
古碑佇迎遠客
笑得好淒涼
笑得好苦
遠客恭讀碑文
聽繁體大字羞愧的陳述
說孔子入周問禮
來過此處
【箱中舊報紙】
大字黑體套紅
長題橫跨通欄
左上角是最高指示
第四版是巨幅照片
紙面大風雨凝固於瞬間
匆匆變黃
悄悄冥冥變暗
當初也是偶然
隨手抓來了這一天
墊壓在破箱底
伴我的故衣
侶妻的舊衫
光陰過得真快
喲已經十八年
“文攻武衛”
有一個女沙音在狂喊
崢嶸她在第一版
“徹底砸爛”
又有一群混聲在揮拳
打手吼叫在第二版
第三版好熱鬧左家鑼鼓班
這一天許多好人尚未死去
恐怕正在街頭請罪
黑牌懸掛胸前
這一天全面內戰尚未打響
只是烽煙已經點燃
黑騰騰的一柱擎天
垂直於中國的地平線
可笑箱中小蟲又聾又盲
什麼也聽不見
什麼也看不見
紙蠹吃當權派
棉蟲吃帝修反
白蟻吃紅衛兵兼吃黑五類
蟑螂吃大串聯
http://yzone。3xy。com。cn/baike/shigesanwen/shige/html/9。htm
流沙河:讀書是為了不受欺蒙
2007年03月19日01:36 張弘 新京報2005年11月25日
流沙河,生於1931年,原名余勳坦,四川成都人。1948年高中時期開始發表作品。50年代初任編輯開始寫詩。1956年出版第一部詩集《農村夜曲》。1957年1月參與創辦詩刊《星星》,並發表散文詩《草木篇》,由此為詩界、文學界矚目。不久被打為右派,遣送回原籍勞動。70年代末回歸文壇,仍然以詩作為主,記敍自己以往的生活遭遇和心理體驗,後結集為《流沙河詩集》(1982)、《故園別》(1983)、《遊蹤》(1983)等。
■讀書語錄
●當今的文學作品,所有得了什麼獎的,我一本都沒讀,這不是霸道,而是因為我不讀就知道他們寫了些什麼。
●古人說過一句話,可以把很多說法修正,“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我認為,學者讀書是為了充實他自己,打開他自己的眼界,我就是這樣。
●我讀了這些古代文史方面的書,就不會受這些被吹噓為大學者的人的欺蒙,也不會被李敖這種自吹自擂的人所蒙住。這也是讀書的一種樂趣。
詩人流沙河身世坎坷,書籍是他寂寞人生裏不多的知己之一。
流沙河家的書不算太多,他說很多書讀完以後就送人了。在他的書桌上,放著厚厚一本《十三經注疏》,旁邊還有一張白紙,上面寫著幾個字的從篆書到宋書的各種字形。他說自己最近在研究古文字,從漢字的變化中能看出很多東西。
讀書無禁區,結果讀成了右派
流沙河青年時代就愛讀書,從後來發生在他身上的一系列事情來看,這個習慣給他惹來了麻煩。在他19歲那一年,進入《川西農民報》工作,按照流沙河自己的話說,“在這裏工作兩年後,我覺得深受壓抑,覺得這裏的空氣非常嚴肅,很難看見人們臉上露出笑容,彼此都不興開玩笑。我很難忍受,就要求調到省文聯來,這邊要寬鬆一點。”從21歲到現在74歲,幾十年來他就一直在這個單位沒挪窩。
調到文聯之後,流沙河真正開始了讀書,所有遊戲、娛樂的活動,一概不參加。但是,當時能夠讀到的書並不多。讀了這些書,往往惹來麻煩。“比如,在50年代初期,有一種理論認為,一切東西都有階級屬性,後來蘇聯有了原子彈和氫彈,這也有階級屬性。科學也是,有資產階級的科學和無產階級的科學。一個人,只要多讀一兩本書,有一點物理學常識,都會知道,物理學的任何定律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我讀了一些書後,在機關生活會上就愛發言。一發言,在別人說到原子彈有階級性的時候,我就會加以駁斥。這一發言就惹麻煩了,別人說我思想問題大得很。”
因為知道的東西和讀書太多,流沙河多次受到批判。
1954年,他在省文聯又被批判。“我在文章中說,凡屬知識性的書,我們都應該讀,讀得多了自然對革命就有用。
那時機關還有壁報,我貼到上面以後有人說,‘你顯然是針對我們按照上面規定佈置的學習任務’,記得當時有規定,哪一級幹部讀哪一種書,我們這一級讀的是《過渡時期總路線》,這是一本檔彙編而成的書,比我們高一級的是學蘇聯的《政治經濟學》。我覺得《過渡時期總路線》太淺了,沒意思,就去學蘇聯《政治經濟學》,而且學得比他們當官的還要通一些,還在會議上誇誇其談,所以遭到了批判。”
回顧當時的情況,流沙河說,自己當時所提倡的,實際上就是後來在80年代《讀書》雜誌上討論的“讀書無禁區”,這是常識。
後來,流沙河讀了汝龍翻譯的一套27冊的契訶夫小說集。他特別喜愛契訶夫的小說,特別是其中一些具有感傷色彩的作品。
“像我這樣古今中外什麼書都讀的人,在各種會議上發表意見的時候,就要和別人爭論。由於我勇於發言,而且沒有任何保留,並堅信正確的就要堅持。我後來當右派,就是這樣當上的。”流沙河說。
回顧這一段經歷,流沙河哈哈一笑,“像我這樣的人不當右派,那誰來當?”
書中有智慧,讀書是我的精神支柱
流沙河一當右派就是20年時間,這期間一直從事很苦的勞動,各種悲慘的經歷和處境都經過了。最苦惱的是,這個期間沒有什麼書讀,尤其是“文革”期間。在這期間,別人對流沙河說,你把你的那些書,拿到古籍書店去賣了還能有一筆錢。流沙河不願意,只要有一點多餘的錢,就買書偷偷地讀。
“我這時讀的一般都是古代文史方面的著作,還有一些現代人類學、人種學和現代科學普及的著作。比如有一本書是蘇聯人寫的《趣味物理學》,寫得很好。還有19世紀末葉法國一個天文學家寫的,他當過法國天文臺的台長,這是一個專門研究月球的天文臺,他同時又是一個詩人,叫弗蘭馬里歐,他在19世紀末出的一本書叫《大眾天文學》。這本書流傳很廣,他死了以後,他太太和學生又進行了補充。這本書是三卷本,60年代就翻譯到中國來了。我讀進去了,喜愛得很。天文學最了不起的地方是使你知道,你很渺小,生命很短,不過是歷史上的一粒塵埃。當你知道,地球離太陽是1.5億公里,當你知道宇宙之大,當你知道月球離我們最近是38萬公里,當你知道我們所在的銀河系從這一頭到那一頭是十幾光年,當你知道我們看見的天空幾乎任何一顆星都比我們的太陽大,當你知道宇宙起源於120億年前的一次大爆炸,當你知道地球上的生命已經換過很多次了,你的心一下子就非常廣闊了,當了右派無論受什麼樣的壓迫,你都不會去死。你知道我固然渺小,但知道了什麼東西是無限。科學書不僅增長了我們的科學知識,而且影響了我們的人生觀,胸襟就寬廣了。”流沙河說。
流沙河讀司馬遷的《史記》是在“文革”後期對他管得稍微寬鬆的時候。此前,在他當學生的時候,聽老師選講過上面的很多篇章,比如項羽本紀、李將軍列傳等。當時,他在老家做體力勞動,靠計件工資掙微薄的一點收入,過的是很貧窮、很艱苦的一種生活。流沙河說,“我讀了《史記》就知道,歷史是那樣長,各種黑暗的歲月都曾經有過,各種艱難的處境都曾經有過,各種比我大100倍的冤案早就有過。一次屠殺可以殺40萬人,知道了這個,我就覺得我個人幾十年的遭遇都很渺小,決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覺得好痛苦。如果我知道得很少,沒有讀過歷史,就會覺得天哪,我怎麼這麼大的冤屈,就會很氣憤。讀了歷史之後,我覺得自己很幸運,歷史上有那樣多的人遭遇比我更慘。讀了歷史之後,再艱難的環境我也會找到安慰。”
我是個失敗的詩人,但是個好讀者
上世紀90年代以後,流沙河讀的基本上是古代文史方面的書籍,直到今天還是這樣。“讀了這些書,我就可以知道很多事情。比如說,寫武俠小說的金庸,到成都來,報紙捧他,說他是大學者、大學問家、歷史學者。一批作家像小學生一樣,聽金庸大師講四川古代的歷史,我沒有去。一看到報紙上的報導,我就知道金庸說錯了。我就寫文章,成都的報紙發不出來,我就到其他報紙發出來了。”流沙河說,“又如李敖,在電視上講《詩經•鄭風》中的一首詩,他說這首詩是講男女在野外性交,我也寫了一篇文章糾正他,有根有據,因為《詩經》我讀得熟得很,他也沒有回答。我讀了這些古代文史方面的書,就不會受這些被吹噓為大學者的人的欺蒙,也不會被李敖這種自吹自擂的人所蒙住。這也是讀書的一種樂趣。”
流沙河讀書有一個原則,要有知識量。他說,“現在有很多文學作品,讀了沒有給我們任何知識,也沒有涉及當今社會的真實狀況,它寫得很假,我讀它幹什麼?第二就是一些作家書都沒讀幾本,他能寫出什麼樣的東西來?所以我就不讀。
當今的文學作品,所有得了什麼獎的,我一本都沒讀,這不是霸道,而是因為我不讀就知道他們寫了些什麼。
我也不是要責怪他們,他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局限于與現實無關的東西,但是我不願意讀,它不能使我們有進益。就像吃飯,你總要給我飯菜,如果就是一些蔥蒜,那我吃它幹什麼?所以很多文學界的會我都不參加,他們在那裏談論國王的新衣好看不好看,而不去考慮有沒有。”
流沙河讀書絕對是服從興趣,一部書不能引起他的興趣,無論多麼偉大,他都不讀;如果一部書能夠引起他的興趣,無論它怎樣微不足道都會讀。他讀書範圍很廣,雖然不信基督教,但是從50年代起就讀了《舊約》、《新約》,而且讀得很熟。從上世紀90年代起,從頭又讀了一次。“我最初讀到《新約》,讀到耶穌的誕生,他們搞原始共產主義,有六千多人,他們實行軍事化編制,進來把財產全部捐獻,我好感動,覺得耶穌真是偉人,這個好。
更不用說讀《舊約•出埃及記》,感到摩西真是個聖人。
他帶領一些人在沙漠裏面逃亡,特別是摩西死的章節,我讀到那裏就哭起來了。雖然不信宗教,但我很感動。”流沙河說。
在“文革”期間,流沙河甚至讀過關於雞瘟的書,他知道雞瘟的正式名稱叫做新城病毒,是日本一個生物學家發明的。他對這些很有興趣,讀得津津有味。此外,他還讀過給赤腳醫生編的課本。一些很荒謬的書他就一邊讀一邊批判。
“作為一個作家、詩人,我是很失敗的。但是,作為一個讀者,我是合格的。我讀了很多書,一些年輕的編輯遇到什麼知識、典故不懂,就打電話來問我,我就告訴他們。這就是讀書後給我帶來的愉快。”流沙河說,“古人說過一句話,可以把很多說法修正,‘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我認為,學者讀書是為了充實他自己,打開他自己的眼界,我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