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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鑑卷第十八 漢記十 世宗孝武皇帝 上之下
元光二年 戊申 西元前一三三年 1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2 李少君以祠竈卻老方見上,上尊之。少君者,故深澤侯舍人,匿其年及其生長,其游以方徧諸侯,無妻子。人聞其能使物及不死,更饋遺之,常餘金錢、衣食。人皆以為不治生業而饒給,又不知其何所人,愈信,爭事之。少君善為巧發奇中。嘗從武安侯飲,坐中有九十餘老人,少君乃言與其大父游射處;老人為兒時從其大父,識其處,一坐盡驚。少君言上曰:「祠竈則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為黃金,壽可益,蓬萊仙者可見;見之,以封禪則不死,黃帝是也。臣嘗游海上,見安期生,食臣棗,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萊中,合則見人,不合則隱。」於是天子始親祠竈,遣方士入海求蓬萊安期生之屬,而事化丹沙諸藥齊為黃金矣。居久之,李少君病死,天子以為化去,不死;而海上燕、齊怪迂之方士多更來言神事矣。 肥狗:秦始皇尋找神仙找了一輩子,到死也沒見任何仙人;漢武帝也想找,可惜他的福份也沒有比秦始皇多多少,依然見不到神仙。 祠竈:祭竈;方士祭祀竈神,祈求保佑可以化丹砂為黃金,或飲食器具用以延年。 卻老方:不老方術。 匿其年及其生長:隱匿其年紀與成長的經歷。 巧發奇中:發言常巧妙,往往能猜中事物,令人驚奇。 以封禪則不死:封禪後就可長生不老。 安期生:依列仙傳記載,安期生為琅邪人,在東海邊賣藥,當時的人都說他已千歲。 齊:同「劑」。 3 亳人謬忌奏祠太一。方曰:「天神貴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於是天子立其祠長安東南郊。 太一:即天帝。 五帝:東方青帝、南方赤帝、西方白帝、北方黑帝及中央黃帝。 4 鴈門馬邑豪聶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親,親信,邊可誘以利致之,伏兵襲擊,必破之道也。」上召問公卿。 王恢曰:「臣聞全代之時,北有強胡之敵,內連中國之兵,然尚得養老、長幼,種樹以時,倉稟常實,匈奴不輕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內為一;然匈奴侵盜不已者,無他,以不恐之故耳。臣竊以為擊之便。」 韓安國曰:「臣聞高皇帝嘗困於平城七日不食;及解圍反位而無忿怒之心。夫聖人以天下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傷天下之公,故遣劉敬結和親,至今為五世利。臣竊以為勿擊便。」 肥狗:劉備被圍在平城七日後不生氣發怒,並非真的以天下蒼生為念,而是有自知之明。所以才會犧牲宗室之女,與匈奴和親。韓安國講的很輕鬆,和親有五世之利。那可是犧牲皇帝的女兒,或是姪女所換得的。今天若是以韓安國宗族之女去和親,韓安國又是什麼感覺。 恢曰:「不然。高帝身被堅執銳,行幾十年,所以不報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邊境數驚,士卒死傷,中國槥車相望,此仁人之所隱也。故曰擊之便。」 安國曰:「不然。臣聞用兵者以飽待飢,正治以待其亂,定舍以待其勞;故接兵覆眾,伐國墮城,常坐而役敵國,此聖人之兵也。今將卷甲輕舉,深入長敺,難以為功;從行則迫脅,衡行則中絕,疾則糧乏,徐則後利,不至千里,人馬乏食。兵法曰:『遺人,獲也。』臣故曰勿擊便。」 恢曰:「不然。臣今言擊之者,固非發而深入也;將順因單于之欲,誘而致之邊,吾選梟騎、壯士陰伏而處以為之備,審遮險阻以為其戒。吾勢已定,或營其左,或營其右,或當其前,或絕其後,單于可禽,百全必取。」上從恢議。 因:透過。 全代之時:指戰國時期,代國尚未分裂時。 長幼:撫育幼童。 以天下為度:以天下眾生為考慮依據。 槥車:載運棺木之車;槥,薄而小的棺木。 接兵覆眾:與敵軍接觸便可傾覆敵軍。 伐國墮城:攻打敵國則毀其城。 從行則迫脅:直線深入則易受脅迫。 衡行則中絕:齊頭並進則沒有後援。 後利:利益很少。 夏,六月,以御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將軍,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太僕公孫賀為輕車將軍,大行王恢為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為材官將軍,將車騎、材官三十餘萬匿馬邑旁谷中,約單于入馬邑縱兵。陰使聶壹為間,亡入匈奴,謂單于曰:「吾能斬馬邑令、丞,以城降,財物可盡得。」單于愛信,以為然而許之。聶壹乃詐斬死罪囚,縣其頭馬邑城下示單于使者為信,曰:「馬邑長吏已死,可急來!」於是單于穿塞,將十萬騎入武州塞。未至馬邑百餘里,見畜布野而無人牧者,怪之。乃攻亭,得鴈門尉史,欲殺之;尉史乃告單于漢兵所居。單于大驚曰:「吾固疑之。」乃引兵還,出曰:「吾得尉史,天也!」以尉史為天王。塞下傳言單于已去,漢兵追至塞,度弗及,乃皆罷兵。王恢主別從代出擊胡輜重,聞單于還,兵多,亦不敢出。 約單于入馬邑縱兵:約定單于進入馬邑就發兵。 上怒恢。恢曰:「始,約為入馬邑城,兵與單于接,而臣擊其輜重,可得利。今單于不至而還,臣以三萬人眾不敵,祇取辱。固知還而斬,然完陛下士三萬人。」於是下恢廷尉,廷尉當:「恢逗橈,當斬。」恢行千金丞相蚡,蚡不敢言上,而言於太后曰:「王恢首為馬邑事,今不成而誅恢,是為匈奴報仇也。」上朝太后,太后以蚡言告上。上曰:「首為馬邑事者恢,故發天下兵數十萬,從其言為此。且縱單于不可得,恢所部擊其輜重,猶頗可得以尉士大夫心。今不誅恢,無以謝天下。」於是恢聞,乃自殺。自是之後,匈奴絕和親,攻當路塞,往往入盜於漢邊,不可勝數;然尚貪樂關市,嗜漢財物;漢亦關市不絕以中其意。 肥狗:匈奴逐水草而居,畜牧業發達,但民生工業就很缺乏,所以生活必需的工具很難自給自足。所以就在邊市用畜牧與漢人交換,若關市停止,則匈奴只能依靠搶奪方式,如此邊境更永無寧日。 逗橈:曲行避敵,觀望不前。 尉:同「慰」。 攻當路塞:攻擊阻擋道路與邊塞。 關市:在邊關與匈奴通商的市集。
元光三年 己酉 西元前一三二年 1 春,河水徒,從頓丘東南流。 夏,五月,丙子,復決濮陽瓠子,注鉅野,通淮、泗,汎郡十六。 天子使汲黯、鄭當時發卒十萬塞之,輒復壞。是時,田蚡奉邑食鄃;鄃居河北,河決而南,則鄃無水災,邑收多。蚡言於上曰:「江、河之決皆天事,未易以人力強塞,塞之未必應天。」而望氣用數者亦以為然。於是天子久之不復事塞也。 肥狗:若江河決口皆是天意,不須用人力去強制處理,那當初夏禹就是白痴了。若今天河決於北,看田蚡會不會要求強塞。 2 初,孝景時,魏其侯竇嬰為大將軍,武安侯田蚡乃為諸郎,侍酒跪起如子姪;已而蚡日益貴幸,為丞相。魏其失勢,賓客益衰,獨故燕相穎陰灌夫不去。嬰乃厚遇夫,相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夫為人剛直,使酒,諸有勢在己之右者必陵之;數因酒忤丞相。丞相乃奏案:「灌夫家屬橫穎川,民苦之。」收繫夫及支屬,皆得棄市罪。 肥狗:依史記所載,田蚡並非羅織罪名。灌夫尚遊俠,家產數千萬,食客每日數十百人,橫暴穎川郡。 魏其上書論救灌夫,上令與武安東朝廷辨之。魏其、武安因互相詆訐。上問朝臣:「兩人孰是?」唯汲黯是魏其,韓安國兩以為是;鄭當時是魏其,後不敢堅。上怒當時曰:「吾并斬若屬矣!」即罷。起,入,上食太后,太后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歲後,皆魚肉之乎!」上不得已,遂族灌夫;使司案治魏其,得棄市罪。 肥狗:漢景帝時灌夫是代國宰相,至漢武帝即位,認為淮陽是天下軍事要地,故改命灌夫為淮陽太守。漢武帝建元元年,入京擔任太僕。所以漢武帝是欣賞灌夫,因此才會用「不得已」。 引重:推薦倚重。 使酒:借酒使氣。 有勢在己之右者:古人以右為尊,故在己之右喻比自己有權勢者。 橫:橫行。 藉:本意是鋪墊物,引喻被人踩在腳下。
元光四年 庚戍 西元前一三一年 1 冬,十二月晦,論殺魏其於渭城。 春,三月,乙卯,武安侯蚡亦薨。及淮南王安敗,上聞蚡受安金,有不順語,曰:「使武安侯在者,誅矣!」 不順語:指田蚡曾對劉安說漢武帝沒有子嗣,所以劉安必成為皇位繼承人。 2 夏,四月,隕霜殺草。 3 御史大夫安國行丞相事,引,墮車,蹇。 五月,丁巳,以平棘侯薛澤為丞相;安國病免。 引:為天子導引車駕,就如同現今的前導車。 4 地震;赦天下。 5 九月,以中尉張歐為御史大夫。韓安國疾愈,復為中尉。 6 河間王德,脩學好古,實事求是,以金帛招求四方善書,得書多與漢朝等。是時,淮南王安亦好書,所招致率多浮辯;獻王所得書,皆古文先秦舊書,采禮樂古事,稍稍增輯至五百餘篇,被服、造次必於儒者,山東諸儒多從之遊。 獻王:即河間王劉德,其死後諡號為獻王。
元光五年 辛亥 西元前一三0年 1 冬,十月,河間王來朝,獻雅樂,對三雍宮及詔策所問三十餘事;其對,推道術而言,得事之中,文約指明。天子下太樂官常存肆河間王所獻雅聲。歲時以備數,然不常御也。 春,正月,河間王薨,中尉常麗以聞,曰:「王身端行治,溫仁恭儉,篤敬愛下,明知深察,惠于官鰥寡。」大行令奏:「諡法:『聰明睿知曰獻』,諡曰獻王。」 班固贊曰:昔魯哀公有言:「寡人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未嘗知憂,未嘗知懼。」信哉斯言也,雖欲不危亡,不可得已!是故古人以宴安為鴆毒,無德而富貴謂之不幸。漢興,至於孝平,諸侯王以百數,率多鱎淫失道。何則?沈溺放恣之中,居勢使然也。自凡人猶繫于習俗,而況哀公之倫乎!「夫唯大雅,卓爾不羣」,河間獻王近之矣。 三雍宮:為辟雍、明堂與靈臺,合稱三雍,是帝王舉行祭祀、典禮的場所。 推道術而言:依儒家思想而言。 得事之中:切中事情的核心。 文約指明:文字簡捷,觀點明確。 存肆:練習。 宴安:宴遊逸樂。 大雅:性純正而有美德。 2 初,王恢之討東越也,使番陽令唐蒙風曉南越。南越食蒙以蜀枸醬,蒙問所從來。曰:「道西北牂柯江。牂柯江廣數里,出番禺城下。」蒙歸至長安,問蜀賈人。賈人曰:「獨蜀出枸醬,多持竊出市夜郎,夜郎者,臨牂柯江,江廣百餘步,足以行船。南越以財物役屬夜郎,西至桐師,然亦不能臣使也。」蒙乃上書說上曰:「南越王黃屋左纛,地東西萬餘里,名為外臣,實一州主也。今以長沙、豫章往,水道多,絕難行。竊聞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餘萬,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誠以漢之強,巴、蜀之饒,通夜郎道為置吏,甚易。」上許之。 風曉:婉言告知。 役屬:臣屬並供役使。 黃屋:黃屋車,屋為車蓋之意。天子乘輿的車蓋為黃色,故用黃屋來代稱。 左纛:纛為以氂牛尾或雉尾裝飾的大旗。古代天子乘輿的左側插有纛,故稱之為左纛。與黃屋都是天子出行的儀仗規格。 通夜郎道為置吏:打通往夜郎的道路,並設置官吏予以統治。 乃拜蒙為中郎將,將千人,食重萬餘人,從巴、蜀筰關入,遂見夜郎侯多同。蒙厚賜,喻以威德,約為置吏,使其子為令。夜郎旁小邑皆貪漢繒帛,以為漢道險,終不能有也,乃且聽蒙約。還報,上以為犍為郡,發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作者數萬人,士卒多物故,有逃亡者;用軍興法誅其渠率,巴、蜀民大驚恐。上聞之,使司馬相如責唐蒙等,因諭告巴、蜀民以非上意,相如還報。 軍興法:指作戰時的法律。 渠率:首領。 是時,邛、筰之君長聞南夷與漢通,得賞賜多,多欲願為內臣妾,請吏比南夷。天子問相如,相如曰:「邛、筰、冉駹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時嘗通,為郡縣,至漢興而罷。今誠復通,為置郡縣,愈於南夷。」 天子以為然,乃拜相如為中郎將,建節往使,及副使王然于等乘傳,因巴、蜀吏幣物以賂西夷,邛、筰、冉駹、斯榆之君皆請為內臣。除邊關;關益斥,西至沬、若水,南至牂柯為徼,通零關道,橋孫水以通邛都,為置一都尉、十餘縣,屬蜀。天子大說。 吏幣物:官署的財物。 斥:遍佈。 徼:邊界。 3 詔發卒萬人治鴈門阻險。 阻險:阻隔而艱險的地方。 4 秋,七月,大風拔木。 5 女巫楚服等教陳皇后祠祭厭勝,挾婦人媚道;事覺,上使張湯窮治之。湯深竟黨與,相連及誅者三百餘人,楚服梟首於市。 乙巳,賜皇后冊,收其璽綬,罷退,居長門宮。竇太主慙懼,稽顙謝上。上曰:「皇后所為不軌於大義,不得不廢。主當信道以自慰,勿受妄言以生嫌懼。后雖廢,供奉如法,長門無異上宮也。」 肥狗:依漢書所載:婦人蠱惑媚道,更相祝詛,作木偶人埋之於地。漢法又有官禁敢行媚道者。 媚道:以巫祝之術取悅於人。 竟:窮究。 稽顙:以額觸地的敬禮。 6 初,上嘗置酒竇太主家,主見所幸賣珠兒董偃,上賜之衣冠,尊而不名,稱為「主人翁」,使之侍飲;由是董君貴寵,天下莫不聞。常從游戲北宮,馳逐平樂觀,雞、鞠之會,角狗、馬之足,上大歡樂之。上為竇太主置酒宣室,使謁者引內董君。是時,中郎東方朔陛戟殿下,辟戟而前曰:「董偃有軌罪三,安得入乎!」上曰:「何謂也?」朔曰:「偃以人臣私侍公主,其罪一也。敗男女之化,而亂婚姻之禮,傷王制,其罪二也。陛下富於春秋,方積思於六經;偃不遵經勸學,反以靡麗為右,奢侈為務,盡狗馬之樂,極耳目之欲,是乃國家之大賊,人主之大蜮,其罪三也。」上默然不應,良久曰:「吾業已設,飲後而自改。」朔曰:「不可,夫宣室者,先帝之正處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故淫亂之漸,其變為篡。是以豎貂為淫而易牙作患,慶父死而魯國全。」上曰:「善!」有詔止,更置酒北宮,引董君從東司馬門入;賜朔黃金三十斤。董君之寵由是日衰。是後,公主、貴人多踰禮制矣。 肥狗:豎貂與易牙皆是齊桓公之寵臣。易牙烹其子獻給齊桓公吃;而豎貂自宮以親近齊桓公。 見:推薦、介紹。 角狗、馬之足:校量狗、馬的腳力,即賽狗、賽馬;角,校量。 陛戟:持戟陛列。 辟戟:放下長戟。 軌罪:犯了法度。 7 上以張湯為太中大夫,與趙禹共定諸律令,務在深文。拘守職之吏,作「見知法」,吏傳相監司。用法益刻自此始。 肥狗:見知法指看見有人犯法而不舉告,依故意縱放罪論處。 深文:法律嚴苛。 拘守職之吏:控管在職官吏。 8 八月,螟。 9 是歲,徵吏民有明當世之務、習先聖之術者,縣次續食,令與計偕。 縣次續食:沿途各縣供應飲食。 令與計偕:與上京的計簿吏同行。 菑川人公孫弘對策曰:「臣聞上古堯、舜之時,不貴爵而民勸善,不重刑罰而民不犯,躬率以正而遇民信也;末世貴爵厚賞而民不勸,深刑重罰而姦不止,其上不正,遇民不信也。夫厚賞重刑,未足以勸善而禁非,必信而已矣。是故因能任官,則分職治;去無用之言,則事情得;不作無用之器,則賦歛省;不奪民時,不妨民力,則百姓富;有德者進,無德者退,則朝廷尊;有功者上,無功者下,則羣臣逡;罰當罪,則姦邪止;賞當賢,則臣下勸。凡此八者,治之本也。故民者,業之則不爭,理得則不怨,有禮則不暴,愛之則親上,此有天下之急者也。禮義者,民之所服也;而賞罰順之,則民不犯禁矣。 則羣臣逡:逡,循環;指羣臣依功過而升遷與貶謫,互相輪替。 業之則不爭:各得其業,則無爭心。 理得則不怨:各申其理,則無所怨。 有禮則不暴:使之有禮,則無暴慢。 愛之則親上:撫慰而愛之,則知親上。 賞罰順之:以賞罰來推動。 臣聞之,氣同則從,聲比則應。今人主和德於上,百姓和合於下,故心和則氣和,氣和則形和,形和則聲和,聲和則天地之和應矣。故陰陽和,風雨時,甘露降,五穀登,六畜蕃,嘉禾興,朱草生,山不童,澤不涸,此和之至也。」 童:光禿。 時對者百餘人,太常奏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對為第一,拜為博士,待詔金馬門。 齊人轅固,年九十餘,亦以賢良徵。公孫弘仄目而事固,固曰:「公孫子,務正學以言,無曲學以阿世!」諸儒多疾毀固者,固遂以老罷歸。 肥狗:公孫弘對策要求皇帝行禮義,但公孫弘卻以斜視看轅固。這就是所謂的文人相輕。而轅固勸誡公孫弘的話也值的玩味。 仄目:斜著眼晴看。 是時,巴、蜀四郡鑿山通西南夷,千餘里戍轉相餇。數歲,道不通,士罷餓、離暑濕死者甚眾;西南夷又數反,發兵興擊,費以巨萬計而無功。上患之,詔使公孫弘視焉。還奏事,盛毀西南夷無所用,上不聽。弘每朝會議,開陳其端,使人主自擇,不肯面折廷爭。於是上察其行慎厚,辯論有餘,習文法吏事,緣飾以術,大說之,一歲中遷至左內史。 肥狗:公孫弘在論事時,條列出各種選項,讓漢武帝自己決定。所以若最後成果好與壞,都是皇帝的主意,與公孫弘無關。這種處事方式,優點是迎合皇帝之意,又可以完成事情;但缺點則是不容易將皇帝導向正確的選擇。也許這也正是轅固這類儒者看不慣之處。 離:遭受。 弘奏事,有不可,不廷辨。常與汲黯請間,黯先發之,弘推其後,天子常說,所言皆聽,以此日益親貴。弘嘗與公卿約議,至上前,皆倍其約以順上旨。汲黯廷詰弘曰:「齊人多詐而無情實;始與臣等建此議,今皆倍之,不忠!」上問弘,弘謝曰:「夫知臣者,以臣為忠;不知臣者,以臣為不忠。」上然弘言。左右幸臣每毀弘,上益厚遇之。
元光六年 壬子 西元前一二九年 1 初算商車。 肥狗:對商人所擁有的車輛徵稅。 2 大司農鄭當時言:「穿渭為渠,下至河,漕關東粟徑易,又可以溉渠下民田萬餘頃。」 春,詔發卒數萬人穿渠,如當時策;三歲而通,人以為便。 3 匈奴入上谷,殺略吏民。 遣車騎將軍衛青出上谷,騎將軍公孫敖出代,輕車將軍公孫賀出雲中,驍騎將軍李廣出鴈門,各萬騎,擊胡關市下。衛青至龍城,得胡首虜七百人;公孫賀無所得;公孫敖為胡所敗,亡七千騎;李廣亦為胡所敗。胡生得廣,置兩馬間,絡而盛臥,行十餘里,廣佯死,暫騰而上胡兒馬上,奪其弓,鞭馬南馳,遂得脫歸。 漢下敖、廣吏,當斬,贖為庶人;唯青賜爵關內侯。 肥狗:文中的公孫敖與搭救衛青的公孫敖應是同一人。所以衛青必定會想辨法讓公孫敖減刑,最有可能就是求皇帝赦免。漢武帝會賣衛青的面子,但為顯公平,就赦免公孫敖與李廣。 青雖出於奴虜,然善騎射,材力絕人;遇士大夫以禮,與士卒有恩,眾樂為用,有將帥材,故每出輒有功。 天下由此服上之知人。 絡而盛臥:躺在用繩編成的網中 暫:猝然、忽然。 眾樂為用:眾士卒皆樂意為其效力。 4 夏,大旱;蝗。 5 六月,上行幸雍。 6 秋,匈奴數盜邊,漁陽尤甚。 以衛尉韓安國為材官將軍,屯漁陽。
元朔元年 癸丑 西元前一二八年 1 冬,十一月,詔曰:「朕深詔執事,興廉、舉孝,庶幾成風,紹休聖諸。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並行,厥有我師。今或至闔郡而不薦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積行之君子壅於上聞也。且進賢受上賞,蔽賢蒙顯戮,古之道也。其議二千石不舉孝者罪!」 有司奏:「不舉孝,不奉詔,當以不敬論;不察廉,不勝任也,當免。」奏可。 庶幾:希望。 紹休聖諸:繼承光大聖人之事業。休,美;緒,業。 2 十二月,江都易王非薨。 3 皇子據生,衛夫人之子也。 三月,甲子,立衛夫人為皇后,赦天下。 4 秋,匈奴二萬餘騎入漢;殺遼西太守,略二千餘人,圍韓安國壁;又入漁陽、鴈門,各殺略千餘人。安國益東徒,屯北平;數月,病死。天子乃復召李廣,拜為右北平太守。匈奴號曰「漢之飛將軍」,避之,數歲不敢入右北平。 5 車騎將軍衛青將三萬騎出鴈門,將軍李息出代;青斬首虜數千人。 6 東夷薉君南閭等共二十八萬人降,為蒼海郡;人徒之費,擬於南夷,燕、齊之間,靡然騷動。 靡然騷動:紛紛出現騷動的狀況。靡然,形容一面倒的樣子。 7 是歲,魯共王餘、長沙定王發皆薨。 肥狗:魯共王劉餘與長沙定王劉發皆是漢景帝的兒子。而值得一提的是劉餘,這位諸侯王為了興建宮室苑囿,就把孔子的老家給拆了,也因而在牆壁中發現了古文尚書、禮記、論語與孝經等。 8 臨菑人主父偃、嚴安,無終人徐樂,皆上書言事。 始,偃游齊、燕、趙,皆莫能厚遇,諸生相與排擯不容;家貧,假貸無所得,乃西入關上書闕下,朝奏,暮召入。所言九事,其八事為律令;一事諫伐匈奴,其辭曰:「司馬法曰:『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平,亡戰必危。』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爭者末節也。夫務戰勝,窮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 昔秦皇帝并吞戰國,務勝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諫曰:『不可。夫匈奴,無城郭之居,委積之守,遷徒鳥舉,難得而制也。輕兵深入,糧食必絕;踵糧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為利也;得其民,不可調而守也;勝必殺之,非民父母也;靡敝中國,快心匈奴,非長策也。』秦皇帝不聽,遂使蒙恬將兵攻胡,辟地千里,以河為境。地固沮澤、鹹鹵,不生五穀。然後發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師十有餘年,死者不可勝數,終不能踰河而北,是豈人眾不足,兵革不備哉?其勢不可也。又使天下蜚芻、輓粟,起於東腄、琅邪負海之郡,轉輸北河,率三十鍾而致一石。男子疾耕,不足於糧餉,女子紡績,不足於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養,道路死者相望,蓋天下始畔秦也。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於邊,聞匈奴聚於代谷之外而欲擊之。御史成進諫曰:『不可。夫匈奴之性,獸聚而鳥散,從之如搏影。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竊危之。』高帝不聽,遂北至於代谷,果有平城之圍。高皇帝蓋悔之甚,乃使劉敬往結和親之約,然後天下忘干戈之事。 夫匈奴難得而制,非一世也;行盜侵驅,所以為業也,天性固然。上及虞、夏、殷、周,固弗程督,禽獸畜之,不屬為人。夫上不觀虞、夏、殷、周之統,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大憂,百姓之所疾苦也。」 肥狗:依主父偃的說法,即然匈奴本性就是行盜侵驅,所以邊境就能守就守,守不住就隨匈奴侵盜也無妨。另外就是定期派宗室女與匈奴和親,以安撫匈奴單于。反正我主父家族也不住邊塞,公主也不是我的族女。這種屁話也能說的出口,不動兵可以,但要提出如何解決匈奴侵盜的方法。 排擯:排斥擯棄。 踵糧以行:帶著糧食行軍。 不可調而守也:無法調和其民且派官員管理。 靡敝:離散衰敗。 沮澤:水草叢生。 蜚芻:飛芻;運載芻稿,令其疾至。蜚,同「飛」。 率三十鍾而致一石:送一石至北河需花費三十鍾。一石容量為二斛,而一鍾為六斛四斗。故送二斛糧食需費一百九十二斛。 程督:課稅與督責。 嚴安上書曰:「今天下人民,用財侈靡,車馬、衣裘、宮室,皆競修飾,調五聲使有節族,雜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於前,以觀欲天下。彼民之情,見美則願之,是教民以侈也;侈而無節,則不可贍,民離本而徼末矣。末不可徒得,故搢紳者不憚為詐,帶劍者夸殺人以矯奪,而世不知愧,是以犯法者眾。臣願為民制度以防其淫,使貧富不相燿以和其心;心志定,則盜賊消,刑罰少,陰陽和,萬物蕃也。昔秦王意廣心逸,欲威海外,使蒙恬將兵以北攻胡,又使尉屠睢將樓船之士以攻越。當是時,秦禍北構於胡,南挂於越,宿兵於無用之地,進而不得退。行十餘年,丁男被甲,丁女轉輸,苦不聊生,自經於道樹,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畔,滅世絕祀,窮兵之禍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強,不變之患也。今徇南夷,朝夜郎、降羌、僰,略薉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龍城,議者美之;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長策也。」 節族:節奏;族,音「奏」。 文章:斑斕美麗的花紋。 觀欲:顯示之,使其慕欲。 贍:滿足。 徼:要求。 夸:大、競。 燿:炫耀。 挂:懸吊。 不變之患:不知隨情況而改變國策的禍患。 徇:攻佔。 徐樂上書曰:「臣聞天下之患,在於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 何謂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陳涉無千乘之尊、尺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後,鄉曲之譽,非有孔、曾、墨子之賢,陶朱、猗頓之富也;然起窮巷,奮棘矜,偏袒大呼,天下從風。此其何故也?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亂而政不脩。此三者,陳涉之所以為資也,此之謂土崩。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 何謂瓦解?吳、楚、齊、趙之兵是也。七國謀為大逆,號皆稱萬乘之君,帶甲數十萬,威足以嚴其境內,財足以勸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為禽於中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權輕於匹夫而兵弱於陳涉也。當是之時,先帝之德未衰而安土樂俗之民眾,故諸侯無竟外之助,此之謂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此二體者,安危之明要,賢主月所宜留意而深察也。 間者,關東五穀不登,年歲未復,民多窮困,重之以邊境之事;推數循理而觀之,民宜有不安其處者矣。不安,故易動;易動者,土崩之勢也。故賢主獨觀萬化之原,明於安危之機,脩之廟堂之上而銷未形之患也,其要期使天下無土崩之勢而已矣。」 鄉曲之譽:在家鄉有聲望。 奮棘矜:舉起長戟;棘,通戟;矜,音「勤」,矛或戟的木柄。 天下從風:天下百姓跟隨如風般迅速。 攘:侵奪。 宜有:應該有;指會出現不安其處的百姓是很正常的。 書奏,天子召見三人,謂曰:「公等皆安在,可相見之晚也!」皆拜為郎中。主父偃尤親幸,一歲中凡四遷,為中大夫;大臣畏其口,賂遺累千金。或謂偃曰:「太橫矣!」偃曰:「吾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元朔二年 甲寅 西元前一二七年 1 冬,賜淮南王几杖,毋朝。 2 主父偃說上曰:「古者諸侯不過百里,強弱之形易制。今諸侯或連城數十,地方千里,緩則驕奢,易為淫亂,急則阻其強而合從以逆京師;以法割削之,則逆節萌起;前日鼂錯是也。今諸侯子弟或十數,而適嗣代立,餘雖骨肉,無尺地之封,則仁孝之道不宣。願陛下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願;上以德施,實分其國,不削而稍弱矣。」上從之。 春,正月,詔曰:「諸侯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者,令各條上,朕且臨定其號名。」於是藩國始分,而子弟畢侯矣。 肥狗:這種讓諸侯王所有兒子都可以分地為諸侯,以削弱大諸侯實力的方式,自漢文帝開始便有人建議,所以這並不是主父偃所創,只是之前都是皇帝視諸侯的強弱狀況來決定是否裂諸侯國分封,而漢武帝把這政策化為法令,無論強弱都國土都會被分裂。 緩:指朝廷監督放鬆。 急:指朝廷監督急迫。 阻:依恃。 3 匈奴入上谷、漁陽,殺略吏民千餘人。遣衛青、李息出雲中以西至隴西,擊胡之樓煩、白羊王於河南,得胡首虜數千,牛羊百餘萬,走白羊、樓煩王,遂取河南地。詔封青為長平侯;青校尉蘇建、張次公皆有功,封建為平陵侯,次公為岸頭侯。 主父偃言:「河南地肥饒,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內省轉輸戍漕,廣中國,滅胡之本也。」上下公卿議;皆言不便。上竟用偃計,立朔方郡,使蘇建興十餘萬人築朔方城,復繕故秦時蒙恬所為塞,因河為固。轉漕甚遠,自山東咸被其勞,費數十百鉅萬,府庫並虛,漢亦棄上谷之斗辟縣造陽地予胡。 肥狗:主父偃上書時,對蒙恬的屯兵嚴加評擊,但此時又建議漢武帝屯兵備胡,是換了位置就換了腦袋,還是為了附和皇帝。 斗辟:指造陽縣境地處偏僻且突入匈奴之地。 4 三月,乙亥晦,日有食之。 5 夏,募民徒朔方十萬口。 6 主父偃說上曰:「茂陵初立,天下豪傑,并兼之家,亂眾之民,皆可徒茂陵;內實京師,外銷姦猾,此所謂不誅而害除。」上從之,徒郡國豪傑及訾三百萬以上于茂陵。 軹人郭解,關東大俠也,亦在徒中。衛將軍為言:「郭解家貧,不中徒。」上曰:「解,布衣,權至使將軍為言,此其家不貧。」卒徒解家。解平生睚眦殺人甚眾,上聞之,下吏捕治解,所殺皆在赦前。軹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譽郭解,生曰:「解專以姦犯公法,何謂賢!」解客聞,殺此生,斷其舌。吏以此責解,解實不知殺者,殺者亦絕莫知為誰。吏奏解無罪,公孫弘議曰:「解,布衣,為任俠行權,以睚眦殺人;解雖弗知,此罪甚於解殺之,當大逆無道。」遂族郭解。 肥狗:郭解被稱之為大俠,真是污辱了俠這字。這人最多只能稱之為黑道大哥。 訾:財產。 殺者亦絕莫知為誰:調查至最後也不知凶手是誰。 班固曰:古者天子建國,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于庶人,各有等差,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無覬覦。周室既微,禮樂、征伐自諸侯出;桓、文之後,大夫世權,陪臣執命。陵夷至戰國,合從連衡,繇是列國公子,魏有信陵,趙有平原,齊有孟嘗,楚有春申,皆藉王公之勢,競為游俠,雞鳴狗盜,無不賓禮。而趙相虞卿,棄國捐君,以周窮交魏齊之厄;信陵無忌,竊符矯命,戮將專師,以赴平原之急;皆以取重諸侯,顯名天下,搤腕而游談者,以四豪為稱首。於是背公死黨之議成,守職奉上之義廢矣。及至漢興,禁網疏闊,未知匡改也。是故代相陳豨從車千乘,而吳濞、淮南皆招賓客以千數;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屬競逐於京師,布衣游俠劇孟、郭解之徒馳騖於閻閭、權行州域,力折公侯,眾庶榮其名迹,覬而慕之。雖其陷於刑辟,自與殺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非明主在上,示之好惡,齊之以禮法,民曷由知禁而反正乎!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國,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又六國之罪人也。況於郭解之倫,以匹夫之細,竊殺生之權,其罪已不容於誅矣。觀其溫良泛愛,振窮周急,謙退不伐,亦皆有絕異之姿。惜乎,不入於道德,苟放縱於末流,殺身亡宗,非不幸也。 肥狗:若不是周天子無能,怎會出現五霸;而五霸的後代不肖,才會有六國的出現;六國之君一代不如一代,才會讓四豪有取重諸侯的機會。若世道太平,官吏稱職,則郭解之輩又怎會得到百姓的稱揚。 大夫世權:卿大夫家世代掌握權力。 陪臣執命:家臣執掌國家政令;諸侯之臣,為天子陪臣;大夫之家臣,為諸侯陪臣。 賓禮:待之以賓客之禮。 取重諸侯:在諸侯中取得影響力。 搤腕:失意、忿恨。 背公死黨:背棄公家而獻身於朋黨。 自與:自認為。 五伯:指春秋五霸;伯,霸也。 倫:輩。 泛愛:博愛。 荀悅論曰:世有三遊,德之賊也:一日遊俠,二曰遊說,三曰遊行。立氣勢,作威福,結私交以立強於世者,謂之遊俠;飾辯辭,設詐謀,馳逐於天下以要時勢者,謂之遊說;色取仁以合時好,連黨類,立虛譽以為權利者,謂之遊行。此三者,亂之所由生也;傷道害德,敗法惑世,先王之所慎也。國有四民,各脩其業;不由四民之業者,謂之姦民。姦民不生,王道乃成。 凡此三遊之作,生於季世,周、秦之末尤甚焉。上不明,下不正,制度不立,綱紀弛廢;以毀譽為榮辱,不核其真;以愛憎為利害,不論其實;以喜怒為賞罰,不察其理。上下相冒,萬事乖錯,是以言論者計薄厚而吐辭,選舉者度親疏而舉筆,善惡謬於眾聲,功罪亂於王法。然則利不可義求,害不可以道避也。是以君子犯禮,小人犯法,奔走馳騁,越職僭度,飾華廢實,競趣時利。簡父兄之尊而崇賓客之禮,薄骨肉之恩而篤朋友之愛,忘脩身之道而求眾人之譽,割衣食之業以供饗宴之好,苞苴盈於門庭,聘問交於道路,書記繁於公文,私務眾於官事,於是流俗成而正道壞矣。 是以聖王在上,經國序民,正其制度;善惡要於功罪而不淫於毀譽,聽其言而責其事,舉其名而指其實。故實不應其聲者謂之虛,情不覆其貌者謂之偽,毀譽失其真者謂之誣,言事失其類者謂之罔。虛偽之行不得設,誣罔之辭不得行,有罪惡者無僥倖,無罪過者不憂懼,請謁無所行,貨賂無所用,息華文,去浮辭,禁偽辯,絕淫智,放百家之紛亂,壹聖人之至道,養之以仁惠,文之以禮樂,則風俗定而大化成矣。 要:脅迫。 色取仁:臉色表現出寬厚;和言悅色。 苞苴:賄賂;古人行賄怕為人所知,故以草葦包裹掩飾。 聘問:互相拜訪。 書記:函札。 善惡要於功罪而不淫於毀譽:善與惡要以功罪來判定,而不受毀譽所影響。 7 燕王定國與父康王姬姦;奪弟妻為姬。殺肥如令郢人,郢人兄弟上書告之,主父偃從中發其事。公卿請誅定國,上許之。定國自殺,國除。 齊厲王昌亦與其姊紀翁主通。主父偃欲納其女於齊王,齊紀太后不許。偃因言於上曰:「齊臨菑十萬戶,市租千金,人眾殷富,鉅於長安,非天子親弟、愛子,不得王此。今齊王於親屬益疏,又聞與其姊亂,請治之!」於是帝拜偃為齊相,且正其事。偃至齊,急治王後宮宦者,辭及王;王懼,飲藥自殺。偃少時游齊及燕、趙,及貴,連敗燕、齊。趙王彭祖懼,上書告主父偃受諸侯金,以故諸侯子弟多以得封者。及齊王自殺,上聞,大怒,以為偃劫其王令自殺,乃徵下吏治。偃服受諸侯金,實不劫王令自殺。上欲勿誅,公孫弘曰:「齊王自殺,無後,國除為郡入漢,主父偃本首惡。陛下不誅偃,無以謝天下。」乃遂族主父偃。 翁主:諸侯王的女兒。 正:整理、辨明。 劫:以威嚇的手段脅迫。 8 張歐免,上欲以蓼侯孔臧為御史大夫。臧辭曰:「臣世以經學為業,乞為太常,典臣家業,與從弟侍中安國綱紀古訓,使永垂來嗣。」上乃以臧為太常,其禮賜如三公。 肥狗:孔臧為孔子之後,而太常掌理宗廟禮儀。因此孔臧稱為典家業。 綱紀:整理歸納。
元朔三年 乙卯 西元前一二六年 1 冬,匈奴軍臣單于死,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為單于,攻破軍臣單于太子於單,於單亡降漢。 2 以公孫弘為御史大夫。是時,方通西南夷,東置蒼海,北築朔方之郡。公孫弘數諫,以為罷敝中國以奉無用之地,願罷之。天子使朱買臣等難以置朔方之便,發十策,弘不得一。弘乃謝曰:「山東鄙人,不知其便若是,願罷西南夷,蒼海而專奉朔方。」上乃許之。春,罷蒼海郡。 弘為布被,食不重肉。汲黯曰:「弘位在三公,奉祿甚多;然為布被,此詐也。」上問弘,弘謝曰:「有之。夫九卿與臣善者無過黯,然今日廷詰弘,誠中弘之病。夫以三公為布被,與小吏無差,誠飾詐,欲以釣名,如汲黯言。且無汲黯忠,陛下安得聞此言!」天子以為謙讓,愈益尊之。 肥狗:以公孫弘的精明,就算無法完全辯倒朱買臣等人,但也不至於十策全輸。因此余認為其有故意放水的嫌疑。正如前所述,公孫弘只會提出建議,而讓皇帝做決定,所以當皇帝派出朱買臣與其辯論時,公孫弘就知道皇帝之意,所以他自承愚昧,不反對朔方郡的設置,但也讓武帝廢除蒼海郡的設置。 而在被質疑以詐釣譽時,公孫弘不做認何的辯解,直接承認自己是「飾詐釣名」。公孫弘相當清楚所謂愈描愈黑的道理,太多的辯解只會讓漢武帝劉徹更加懷疑。沽名釣譽也不算是有罪,乾脆大方承認。只要沒有侵犯到皇帝的利益,都不算是什麼問題。 因此先不論公孫弘這人的品行,單就他的危機處理方式,就很值得學習。首先與上司意見不合時,不要硬著幹,糾纏於爭訟無益於自己的目標,姿態放軟反而更能得到上司的認可,至少不會被上司列入黑名單。缺失被質疑時,不妨大方承認,不要一昧辯解閃躲,這只會讓敵人繼續窮追猛打。先承認缺失止血,讓傷害不至於再擴大,然後再想方式補救。 難以置朔方之便:以置朔方郡所產生的利益來反駁。 3 三月,赦天下。 4 夏,四月,丙子,封匈奴太子於單為涉安侯,數月而卒。 5 初,匈奴降者言:「月氏故居敦煌、祁連間,為強國,匈奴冒頓攻破之。老上單于殺月氏王,以其頭為飲器。餘眾遁逃遠去,怨匈奴,無與共擊之。」上募能通使月氏者。漢中張騫以郎應募,出隴西,徑匈奴中;單于得之,留騫十餘歲。騫得間亡,鄉月氏西走,數十日,至大宛。大宛聞漢之饒財,欲通不得,見騫,喜,為發導譯抵康居,傳致大月氏。大月氏太子為王,既擊大夏,分其地而居之,地肥饒,少寇,殊無報胡之心。騫留歲餘,竟不能得月氏要領,乃還;並南山,欲從羌中歸,復為匈奴所得,留歲餘。會伊稚斜逐於單,匈奴國內亂,騫乃與堂邑氏奴甘父逃歸。上拜騫為太中大夫,甘父為奉使君。騫初行時百餘人,去十三歲,唯二人得還。 無與共擊之:找不到盟友共同攻擊匈奴。 竟不能得月氏要領:終究無法得到月氏人的想法。 並南山:沿著南山;並,與物並排。 6 匈奴數萬騎入塞,殺代郡太守恭,及略千餘人。 7 六月,庚午,皇太后崩。 8 秋,罷西夷、獨置南夷、夜郎兩縣、一都尉,稍令犍為自葆就,專力城朔方。 自葆就:自行保守,且成其郡縣。 9 匈奴又入鴈門,殺略千餘人。 10是歲,中大夫張湯為廷尉。 湯為人多詐,舞智以御人。時上方鄉文學,湯陽浮慕,事董仲舒、公孫弘等;以千乘兒寬為奏讞掾,以古法義決疑獄。所治:即上意所欲罪,與監、史深禍者;即上意所欲釋,與監、史輕平者;上由是悅之。湯於故人子弟調護尤厚;其造請諸公,不避寒暑。是以湯雖文深、意忌、不專平,然得此聲譽。 汲黯數質責湯於上前曰:「公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業,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國富民,使囹圄空虛,何空取高皇帝約束紛更之為!而公以此無種矣。」 黯時與湯論議,湯辯常在文深小苛;黯伉厲守高,不能屈,忿發,罵曰:「天下謂刀筆吏不可以為公卿,果然!必湯也,令天下重足而立,側目而視矣!」 舞智以御人:玩弄智慧來駕御人。 不專平:不專於持平。 必湯也:若凡事都依張湯的方法執行。
元朔四年 丙辰 西元前一二五 1 冬,上行幸甘泉。 2 夏,匈奴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萬騎,殺略數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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