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蘇東河突然間自睡夢中驚醒，全身淌著汗像剛下過河水上來；他以為他的驚醒是作了惡夢所致，但醒來之後，夢中的一切連點印象都抓不住，完全不知道夢到了什麼；後來才注意到內衫全溼透了，額頭與脖子上都是汗珠，這才注意到烘爐燒得太旺了，爐子又靠近床邊，使得室內的溫度一下子提高數倍，所以他才會因為過熱而驚醒。

蘇東河用毛巾抹去身上的汗水，再將烘爐抬起來挪到西壁的方桌前，期望爐子移了位置能降低室內的溫度；將烘爐抬到方桌前後，蘇東河這才發現方桌上立張框起來的小照，原來因為燭光昏暗，所以看不見這張小照。

蘇東河拿起相框，彎下身就著爐火的光看著那張照片，照片粒子很粗，影像有些模糊，但仍看得出來照片中的主角是對不太對稱的男女，男的少說有六十歲了，禿頭、稀眉，腮上無肉，表情陰騭、冷漠，彷彿生下來就是一副討債鬼的樣兒；女的就完全不同了，芳華年紀，鵝蛋臉，眉如黛山，眼神清澈明亮，活脫脫一副美人胚子，雖說不致傾國傾城，但也當得起國色天香四字。

這個時代照得起相片的不多，能接受照相的更少，就連北京、上海這樣的大城市都難得一見人物肖像照，更何況是晉中深山裡的住戶，那是更難得了；只不過照片上的這倆個人是不是這家主人，那就不清楚了，如果是，哪有自家主人的小照流落到客房之理；如果不是，那這張照片又怎會出現在客房內呢？蘇東河不傷這腦筋，將照片擱回原處，重新返回床上睡覺去了。

天未亮，蘇東河又醒了，這回他是被敲門聲驚醒的：

「哪位啊？」

「蘇少爺醒了嗎？」

「醒了！醒了！您稍待，我給您開門。」

蘇東河披上棉袍，穿上鞋子，走到門口將門開了，老蒼頭端著早膳站在門外，見蘇東河開了門，捧著早膳進了客房，先將托盤放在桌上，再將桌上的蠟燭點著：

「蘇少爺請用膳，吃完了剛好天亮，您可以趕緊上路。」

蘇東河看看黢黑的天光，不禁猶豫著，老蒼頭看出他的心思：

「蘇少爺擔心天色未亮看不清路面是吧？這您放心，再過盞茶的功夫，天就放亮啦，等您吃完早膳，梳洗好了上路，趕完這五里路，到鄭家剛好，也來得及下午出山，再晚又得摸黑下山了。」

蘇東河謝過老蒼頭，用完早餐，老蒼頭又端著熱水、毛巾進了房，等蘇東河打理完畢，老蒼頭一個勁兒催促蘇東河趕緊上路，蘇東河看看天色，天光只是微微亮，怕這麼早出門還是看不清路，所以道：

「老伯，這一晚謝謝您老，您實在太客氣，在下感激不盡，貴主人不知道方不方便，在下總該跟主人道個謝，謝謝貴主人的積善之情。」

「不用！不用！我家主人昨晚有交待，您吃完早膳走就是了，我家主向來起得晚，所以見不到您離開的。」

蘇東河再瞧瞧天色，天又放光不少，看來此時出門已不是問題，況且主人仍高臥床榻，總不能吵醒別人，遂與老蒼頭道別，依照著老蒼頭指示的方向向鄭財家走去。

森林中雲霧繚繞，山嵐靄靄，清晨的露氣重，樹梢與芒草上都打了霜，晶亮晶亮映著陽光煞是好看，呵氣成煙，白煙融入霧中渾成一體，幸而昨晚尋到個好宿處，否則這麼冷的天，在山裡熬一夜怕不凍壞了。找到鄭家仍是卯時，蘇東河怕這麼早敲門不禮貌，猶疑半天，但想到歸程可不能再耽擱在山裡，所以顧不及禮不禮貌，仍是敲響了門。

鄭財本人來開的門，一見蘇東河就笑著招呼：

「賢姪，我估摸著前兩天你就該到了，怎麼這麼晚啊？怕趕不及返回曲陽囉。」

蘇東河苦笑一下：

「所以往後幾天得不日不夜地趕囉，希望能在封山前出山，鄭叔，不好意思這麼早來打擾您，若不是想到今晚前必須離開山區，不敢這麼早做不速之客。」

「哪的話，山裡人睡得早、起得早，我們早就起來了；瞧，兩個孩子不都在林子裡忙。」

鄭財用眼神指示著方向，蘇東河順的目光看去，兩個半大小子正在屋旁樹林子裡不知道摸索著什麼：

「兩位兄弟做啥呀？」

「設陷阱、練擲矛、觀獸踪，從小得學，否則將來啥都不會怎麼辦？對了！我忘了問你，你一大早上門，昨兒個夜裡你睡哪兒？」

「昨晚趕不及上來，就借宿在北邊五里外的一個大莊院，那家您知道嗎？」(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