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友是哪兒人吶，怎麼會來到這觀音坪的？」

蘇東河的背脊一片冰涼，在這屋裡，就算裹著棉袍也袪除不了這股冷，況且這股冷感覺上比露天裡還寒，於是強打起精神：

「在下是河北曲陽人，因年底收帳路過本地，兩度迷路，都剛好走到貴府門前，所以叨擾先生了。」

「小友別客氣，兩度迷路都在敝府門口，看來小友是跟敝府有緣，既然有緣，我們可以親近、親近。」

老者說到親近、親近，不禁笑了起來，一張嘴咧開來，露出森森帶黃垢的白牙，嘴巴愈裂愈大，在削瘦而蒼白的臉上顯得突兀而怪異；事實上，這嘴大的根本不成比例，使人產生這老者的頭隨時會從嘴巴處斷成上下兩截的錯覺；蘇東河看到這裡，再笨也知道眼前這老者根本不是人，不禁驚懼交加，頭皮發麻，忙道：

「在下…在下打擾了先生的休息，…就此告…告辭……」

「小友怎麼坐立不安？冷麼？還是怕我？」

老者的眼裡放著幽綠的光芒，陰騭的表情帶著冷酷的眼神，似笑非笑地讓人不寒而慄，臉上原來的一絲笑意已蕩然無存。

「在下…在下…在下告辭。」

此時蘇東河已顧不上禮貌，邊拱手邊退，一句話還沒講完就轉身推門；雖然他不知道這老者是什麼東西，但他完全感受不到老者的生人氣息，沒有生人氣息的活人是什麼？不就是鬼或是魈嗎？想到此處，蘇東河的恐懼湧上了喉頭，一股又苦又澀的酸水直衝鼻尖，讓他頭皮發緊，眼淚迸出，毛髮盡豎，全身雞皮疙瘩都泛起來了。

推開門，背後只聽到老人淒厲的笑聲，從輕至重，最後像針一般刺著蘇東河的耳朵，讓他兩耳疼痛，直痛到腦門頂端；老人的笑聲像把巨斧，撕裂了週遭的空間，讓空氣隨著被撕裂的地方迅速流出，像被抽乾了似地，使蘇東河喘不過氣來，他覺得他快窒息了，吸不到一絲空氣，胸膛痛得快炸開了，兩眼又熱又燙，並且開始暈眩；他覺得他快死了，死在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

蘇東河終於暈倒了，在一片漆黑中，隱約地他可以看到前面有一道小小、小小的光，他不知道那道光離他多遠，在完全漆黑中，是無法判斷遠近距離的；於是他往前走，向那道光迎去，但那道光總是在前面，遠遠地在前面照著，他想拉近與那道光的距離，於是他往前跑，只是無論他跑得多快，那道光總在前面悠悠忽地飄著；蘇東河直視那道光，一瞬不轉地凝視那道光，直到雙眼疼痛，讓他忍不住眨了雙眼，這才看到自己躺在一個廢墟裡，頂上是清冷的夜空，一彎明月高掛在天邊，老蒼頭正低著頭看著他，臉上帶著欣喜：

「蘇少爺，您醒啦，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蘇東河看著老蒼頭，腦海仍只有那道光，其餘一片空白，直到那道光逐漸消失，記憶彷彿才找到空間擠回空空的腦袋裡，讓蘇東河一下子想起了一切，他翻身坐起，一把推倒老蒼頭：

「走開！走開！你是鬼，別靠近我，你我無冤無仇，為何要來害我？」

老蒼頭被推倒在地，絲毫沒有生氣，只是動作蹣跚地自地上爬起，臉上一片平和帶著歉意與關心：

「蘇少爺，別激動，別激動，現在安全了，您聽我慢慢說，我是好人，可不會害您，您聽我慢慢說。」

「你們…你們都是鬼，還有什麼好說的，你…你以為我怕你嗎？呸！老…老子…膽大的很，給我滾遠點，還…還有什麼好說的？」

蘇東河聲色俱厲，但結巴而顫抖的口齒透露出他內心的恐懼。

老蒼頭尷尬地搔搔頭：

「您誤會啦！老朽不是鬼，我家老爺才是鬼，您聽我慢慢說就知道了。」

「你…你不是鬼？」

「不是，不信？來，摸摸我的手，看是溫是冰？」

老蒼頭抬起自己的左手，朝蘇東河伸去。(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