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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查爾斯.弗里曼的《覺醒:東西方交會下近代西方思想文明的重生與轉變》之蒙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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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查爾斯.弗里曼的《覺醒:東西方交會下近代西方思想文明的重生與轉變》之蒙田

書名:覺醒:東西方交會下近代西方思想文明的重生與轉變
The Awakening: A History of the Western Mind AD 500 - AD 1700
作者:查爾斯.弗里曼
原文作者:Charles Freeman
譯者:唐澄暐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2/05/27

Excerpt
〈蒙田與哈姆雷特:孤獨者心中的平和還是動盪?〉

讓我們先把我們能在哲學家身上見到的那種無盡混淆的看法拋到一邊……真正最真實的推測就是,人們——我指的是最有學識、最有天賦且最聰明的人們——從來都沒能對任何事有一致看法,甚至連天空在我們頭頂都不一定。那些懷疑一切的人也懷疑那一點……有好幾次,我會出於鍛鍊的樂趣,站在和自己對立的看法(因為我就喜歡這樣)來試著辯護:接著,一旦我真心投入了另一邊,我就會堅定依附另一邊的看法,堅定到忘記自己為何一開始會支持原本那邊,也就因此把原本立場抛棄的程度。

米歇爾.德.蒙田,出自其散文《為塞朋德辯護》 An Apology for Raymond Sebond

十六世紀頂尖知識分子當然都是滿腹古典學問,而其中有沒有誰能勝過米歇爾.德.蒙田(一五三三一五九二年)。「普魯塔克引頂我們,而塞內卡驅動我們」是這位名散文家對自己導師們的描述。蒙田出生於波爾多的一個小貴族家庭。這個家族累積以葡萄園為主的地產而逐漸發跡,並有多人踏入公職,擔任市長和地方法官。蒙田的父親本身不是學者,但很執著於教育兒子,執著到替他設計了一套嚴格的教學計畫,從他很小的時候就要求他只能說拉丁語——甚至連僕人都得學一點來跟他溝通。這個孩子有點孤立地長大,但覺得自己是個特別的人,而他也焦急地尋找一個能讓他超脫自己傳統出生背景範疇的角色。他從法律和地方政治起家,但到了快四十歲時,他卻被一連串悲慘而不安的事件所深刻動搖。一五六三年,他深受詩人好友艾蒂安.德.拉.波埃西(Étienne de La Boéti)之死打擊;兩年後他結了婚,但第一個小孩天折(他的六個孩子只有一個長大成人)。他還有一次騎馬出意外差點就死了。接著,一五六八年他父親過世,留下他掌管家產。
這些事件接二連三的打擊,讓他變得對每日生活細節都十分敏感。他決定退出公眾生活,並在生活影響著自己的同時深思生活,獨自在位於多爾多涅(Dordogne)的私家領主城堡的一座塔上工作。「讓我們擺脫所有彼此的羈絆;讓我們從自己身上贏得真正獨自生活的權利,並不受拘束地那樣活著。」當然,他吸收了古典傳統所提供的大量資源。他的塔裡有一千本書,是他深思時可以參考使用的;而那些思考內容,日後將成為不朽名作《隨筆集》。在蒙田安靜深思的文明世界之外,法國──也就是宗教改革運動的立即後果造成最大損害的國家──已經被後面幾章將提到的宗教戰爭所分裂。
《隨筆集》的其中一個標準版——由研究文藝復興的學者麥克·安德魯·斯克里奇(M. A. Screech)編輯並極其精心翻譯的「企鵝經典系列版」(Penguin Classics),達到了一千兩百五十頁。如果沒有被蒙田探索的任何一個主題吸引到,你實在很難隨便翻開這本大書就任意瀏覽下去。就如他在一篇散文〈談深情關係〉(On Affectionate Relationships)中所寫的:「說真的,我亂寫的這些文章,這些只能說怪誕醜惡的文體,這些由多個部分所構成、沒有任何確切人物,連意料之外的條理、一致、均匀也都沒有的文章,究竟算是什麼?」蒙田承認這些並不是正式的議論文(essay·譯注:essay一詞有多種含意,可指專題論文、散文或隨筆等);它們通常沒有良好架構,而在這種日後稱作「意識流」的形式中,散文可能是一篇隨著一篇衍生出來的。英國小說家維吉尼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曾提到,這套散文集的第三冊,也就是最後一冊,是怎麼樣地做不出任何結論,就隨著蒙田的死而中止。但這或許又太看不起人;蒙田的最後一篇散文〈論經驗〉(On Experience)看起來是有要在他健康狀況惡化時,為該書提供一則總結篇。但平心而論,《隨筆集》和先前文藝復興人文主義者那種自律的書寫有著對比。然而,這些散文卻因為其洞察力以及援引古例而吸引人,而這也是《隨筆集》於一五八〇年首刷就獲得初期讀者熱愛的一個理由。
我們可以理解蒙田最喜歡的作者為什麼是普魯塔克。至少有四百個地方提到普魯塔克,被形容為「只屬於我的普魯塔克,如此完美,如此傑出的行止鑑賞者」以及「教導我們什麼是純粹的那位哲學家」。儘管他們兩人在時間上相隔甚遠,但他們卻來自很類似的出身背景,由鄉村地產所支持,有扎實的古典基礎,以及投身公務——儘管到了後期蒙田盡可能避開了公務。他們對哲學問題有同樣的非教條探究方法,而且普魯塔克在他的《希臘羅馬名人傳》裡提供了許多例子,而蒙田可以用來替《隨筆集》舉證。無法閱讀希臘文原典的他,是透過賈克.阿米歐主教(Bishop Jacques Amyot)優雅的法文翻譯(一五五九ㄧ一五六五年),而邂逅了《希臘羅馬名人傳》。有人說,該書翻譯的品質激勵了蒙田以法文而不是本來該用的拉丁文寫下《隨筆集》。在散文〈論書籍〉(On Books)中,他稱讚普魯塔克筆下的眾生「更沉浸於動作而非事件,更沉浸於發自内在的事物,而非發生在外的事物」。
蒙田這種對內在生命的強調,有著他對斯多噶派和伊比鳩魯派的兼容擁護在支持。這兩種哲學合乎他那不帶感情的基調。他下定決心要克制自己的情感,並敞開心胸接受自然世界的節奏韻律。在此他遵循斯多噶派標準信念,也就是宇宙依循著一系列的起伏,新生命從舊生命中萌芽。宇宙中沒有一場驚天動地的最後審判能存在的餘地。不該試著顛覆或挑戰這段不可免的「出生、死亡、再生」過程。這是他那篇深思散文〈論經驗〉的其中一個主題:「我們的生命,就像世界的和諧一樣,是由各種不和諧所構成,也是由不同的聲調組成,甜美或刺耳、尖銳或扁平、輕柔或響亮。」我們必須要和這些不和諧共存。蒙田是透過盧克萊修的《物性論》而追隨了哲學家伊比鳩魯,此人欣然退出了公眾生活,且樂於採納一種對心靈愉悅的主動專注。希臘人反對伊比鳩魯思想的傳統論點是,這種哲學淡化了積極參與政治生活的重要性,而後來的讀者也常常譴責蒙田對周遭苦痛明顯地漠不關心。他的回應會是,涉入可能成就好事,但也同樣可能造成傷害。
……

蒙田意外冒犯教會的其中一個觀點,是對動物的同情。這不僅僅是出自厭惡人或野獸遭殘酷對待,也是因為察覺到牠們擁有我們忽視的品質。他注意到動物和昆蟲都有合作行為,有著高明的本能,並擁有在人身上沒那麼發達的特質——好比說敏銳的嗅覺。在蒙田最長的散文,也是最完整表達對動物之觀點的《為塞朋德辯護》中,他描述了大象在洗淨身體之後做出的、有如祈禱般的手勢,因而思考牠們是不是「參與了什麼宗教」。對現代讀者來說,以及對蒙田那時代的許多讀者來說,會這麼思考似乎是個自然反應,但他那些虔信宗教的詆毀者,卻把這些同情視為打破上帝在人和動物間設下的絕對屏障,甚至到了貶低人類的地步。就神學方面來說這點是不可原諒的,因此《隨筆集》在《禁書目錄上》待了將近兩百年。
雷蒙.塞朋德(Raymond Sebond)是一名十五世紀的加泰隆尼亞神學家,他的《自然神學》(Theologia naturalis)於一四八四年出版。蒙田替他父親把它從拉丁文翻成法文。塞朋德主張,有可能透過理性思考和自然經驗來證明上帝的存在。蒙田先是從支持塞朋德開始寫起,但該文的主題其實是,懷疑論為什麼有正當性。這是「一切都不可能有定數,除了(依蒙田所做的結論,只有)上帝的啟示」這個主張的一次最精采的闡述。他大幅使用了塞克斯圖斯。恩丕里柯對皮浪主義的分析(見頁六六二六五)。
「辯護」的核心主題,也是蒙田最樂於探索的主題,就是幾乎所有事物都可以從不同角度審視。為了回到動物生命這個題目,蒙田提出了一個看法,就是他眼中的世界,和他的愛貓眼中的世界並不一樣。「當我和我的貓玩耍時,誰知道我帶給她的愉悅,會不會還不比她帶給我的愉悅多?」他和那些被法國船隻從巴西帶回歐洲的杜比南巴(Tupinamba)印地安人會面過數次,而那深深影響了他。他討論這幾次會面的散文〈論食人族〉(On the Cannibals)提到,譴責他們的生活方式實在就只是無知而已。事實上,他希望他們當初早一點被發現就好了,因為早幾個世代的人,可能會比現在這批沒那麼寬容的人更能欣賞他們的生活方式。蒙田熱切地寫著他們自由而無憂無慮的生活,因此有助於創造「高貴野蠻人」這種將在十八世紀哲學家之間變得很出名的形象。儘管蒙田接受印地安人有包括食人在內的儀式,但他把這和歐洲人實行過的暴行並列,例如活活燒死異端:「我們大可從理性規則方面來說這些人是野蠻人,但不能說他們相較於我們而言是野蠻的;因為就野蠻暴行來說,我們各方面都超越他們。」一五七二年由狂熱天主教徒對新教徒發動的巴黎聖巴托羅繆大屠殺,特別令蒙田震驚。他在《為塞朋德辯護》中痛批西班牙的失敗,沒能夠藉由「在原本存於當地的那些美德中,增添希臘和羅馬的美德」來改善他們所發現的人民和土地。入侵者反而開始大肆破壞。
蒙田的懷疑論有更深刻的質問在支撐。《隨筆集》使用的少量《新約聖經》文字中,有使徒保羅對「智者的智慧」所做的攻擊,出自《哥林多前書》(第三章第十九節)。他主張,認為人類「有智慧」是一種狂妄自負的想法。若去檢驗古代哲學家的辯論,會發現他們從來沒得到一致的結論。邏輯似乎提供了一個堅不可破的方式來達到真理,但實際上邏輯學家看法並不一致。蒙田追隨赫拉克利特和柏拉圖這些談及感官不可靠性的早期希臘哲學家。《為塞朋德辯護》裡有一個發自內心的段落,在那之中他要求他的讀者這麼做:

把一個哲學家關進細金屬線做的籠子裡,每條線相隔距離極大;把他吊在巴黎聖母院的其中一座塔上。根據他的理性思考,他很明顯不會掉下去;然而當他從那個高度看下去時,他注定要驚恐到抓狂。

理性思考本身是不是被情感扭曲了呢?蒙田如此問道。人要如何找到一個判斷感受正確性的標準?於是就有了科學知識。蒙田提到了兩個太陽系的概念:傳統的地心說,或者哥白尼於一五四三年假設的日心系統。蒙田說,不只這兩個不相容,過了一百年之後兩個可能都會被新發現所取代。
十七世紀的每個文人都讀過蒙田的著作。他的《隨筆集》成為傳統教育的一部分,而他的相對主義則滲透了歐洲思想,直到啟蒙運動為止。在理查。波普金(Richard Popkin)影響力深厚的《懷疑論的歷史》(The History ofScepticism)中,他把蒙田在《為塞朋德辯護》中對懷疑論的分析,視為「當代思想成型的其中一股關鍵力量」。波普金主張,該分析強調了當時的三個關鍵哲學議題:被宗教改革推翻的神學議題;從彼此衝突的眾多古代作者中興起的人文主義議題;以及科學議題。「藉由把宗教改革危機、人文主義危機和科學危機中未明言的懷疑論傾向,擴大成全面的皮浪主義危機(crise pyrrhonienne),蒙田那天才般的著作《為塞朋德辯護》成為送給整個智識世界的慈悲一擊(coup de grace)。」下個世紀,笛卡兒將執著於蒙田留下的難題:人要怎麼為任何一種確定性找到一個起始點。
蒙田傑出地示範了,一個敏感而原創的心智,如何能使用古典資料來源但又超越文獻。儘管名義上是天主教徒,他卻和他那時代的宗教緊張劃清界線,甚至劃清到被批評的程度。他並不嚴守單一哲學,儘管說他最喜歡的哲學都來自希臘化時期(西元前三三〇西元三年)的學派。他藉由使用其他文化的範例來回擊歐洲社會的倨傲和死板,帶領我們進入新的境界。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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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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