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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凱兒.弗林的《遣棄之島》 ……迸生著 紫丁香,從死沉沉的地上,雜混著 記憶和欲望,鼓動著 呆鈍的根鬚,以春天的雨絲。 …breeding Lilacs out of the dead land, mixing Memory and desire, stirring Dull roots with spring rain. ——艾略特(T.S. Eliot),〈荒原〉(Wasted Land)(葉維廉 譯) 在閱讀這本書時,不禁讓我想起凱特.布朗(Kate Brown)的《惡托邦記》,這些被遺棄的地方或許就是未忘之地(Places Not Yet Forgotten)。 以下摘要分享其中一個章節〈核災之冬:烏克蘭,車諾比〉 。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55818 遺棄之島:得獎記者挺進戰地、災區、棄城等破敗之地,探索大自然的驚人復原力 Islands of Abandonment: Nature Rebounding in the Post-Human Landscape 作者:凱兒.弗林 原文作者:Cal Flyn 譯者:林佩蓉 出版社:商周出版 出版日期:2023/05/11 《遺棄之島》帶領讀者走過這些輝煌的生態系統,大自然在這些令人意想不到的環境之中重拾力量與希望。儘管書中屢屢提及環境所遭受的剝削與氣候變遷等現實,大自然卻仍一再向我們揭示:即便是地球上污染最嚴重的地點,也能透過生態進程恢復原狀,重拾昔日光采。 【Excerpt】 〈核災之冬:烏克蘭,車諾比〉 一九八六年四月二十六日。凌晨一點二十三分。 天空宛如一片黑色天鵝絨,點綴著一顆顆繁星。當東方的兩道閃光照亮了天際,莉波芙·柯娃勒夫絲卡(Liubov Kovalevska)正在普里雅特市(Pripyat)家中的臥室裡。這些閃光也許是閃電。又或者是流星。頭頂上隆隆作響,像是雷聲,或是噴射戰鬥機的聲響。不過聲音還沒大到真的讓她清醒過來。到了早上,她就會忘記曾經有過這回事。 但是天空中出現了一道亮光。正在觀看這幕景象的人,很快就會瞧見一道火柱從廠房的殘骸中升起,煙囱發出火紅的光亮牆面迸裂開來;廠址上方及周遭的天空熱氣蒸騰,渲染著鮮豔的色彩:紅色、橙色、天藍色相互輝映。一名工人說道,那是血紅的顏色。不,他更正自己,是彩虹的顏色才對。這片色彩之奇特與瑰麗著實超乎了他的想像。 之後,當天色已亮,一群居民聚集在鐵道橋觀看反應爐起火燃燒。那天是個溫暖的春日,但這樣的天氣有點反常:因為有一波熱浪來襲。盛開的花朵沉甸甸地垂掛在枝頭,樹上的葉片仍在萬里無雲的天空下緩緩舒展。人們在戶外裸著肩膀。但無時無刻,都有無形的輻射塵從遠遠的高處如雪片似的落在他們身上接連不斷地飄落在他們毫無遮掩、渾然不覺的頭頂上。 午後不久,就有裝甲車及頭戴防護面具的人員進駐到街道上。這時可以逐漸感受到,有某件事出了差錯——而且是很嚴重的差錯。究竟出了什麼事,似乎尚無人知曉。又或者其實是:尚未有人願意吐露真相。酷似消防車的車輛,開始將某種肥皂液噴灑在建築物上,接著同樣噴灑在路面上。白色的泡沫在路旁的排水溝聚集成泡泡堆。孩童互相丟擲成團的泡沫,就像是在丟雪球一樣。 隔天,收音機公告普里雅特市居民必須撤離家園,通知他們收拾重要文件及換洗衣物,然後到街道上集合,那裡會有公車載他們撤離。 於是他們就此離去,預計在三天後返回。 § 這座公寓空無一人,裡面空氣清冷,一點風都沒有。公寓有種潮濕、汙濁的味道,略帶著泥土的有機氣味。冬日斜陽的光束穿透冰霧,從窗戶照射進來。 曾做為臥室的房間如今已空無家具,地板一片狼藉,末端上翹,七零八落,像是破散在海灘而逐漸消退的波浪。這些還留在原地的木板相當柔軟,踩在上面感覺很有彈性。在對面的牆上,薄荷色壁紙正以迷人的姿態滑落到地板,如絲綢般從灰泥牆面滑行而下,堆聚在牆腳。窗戶雖然上了鎖,但玻璃已不見蹤影。地板有一塊滲入雨雪的半圓區域,上面濕漉漉的,長滿了青苔。 我離開公寓的房間,爬上樓梯間,從各個敞開的門口探頭察看。鳥巢安穩地築在各種意想不到的地方:保險絲匣裡、書架上、書桌抽屉內都是築巢地點。小株的蕨類植物在潮濕的角落裡生長。油漆以千奇百怪的方式剝落、脫離、捲曲,最後化為粉末。腳下踩過的磚石與玻璃嚓嚓作響。鋪在樓梯上的地氈從踏板處分段脫落,又濕又薄,既像一顆爛蘋果的皮,又像一具屍骸的又皮囊。我手握著搖晃不定的扶手。在爬了三段樓梯後,最終還是因為心生膽怯而止步。 …… § 一條輪溝深陷的道路穿越了茂密的灌叢帶及空曠的牧場,沿路長滿了被風雨壓得半倒的銀色草莖,而在這條道路一英里外,坐落著帕里什弗村(Paryshiv)。這裡大多數的木造建築都已破敗不堪:接縫處崩裂、牆壁外傾;有些甚至無遮無蔽,一覽無遺,屋頂的茅草腐爛發臭,屋梁也裸露出來。總體來說,看起來就像是一陣颶風剛剛吹掃而過。 伊凡·伊凡諾維奇(Ivan Ivanovitch)的小屋就稍微堅固一點:用磚頭搭建,牆面以白色石灰粉刷,屋頂架設浪板,上面覆蓋著一層雪。前門漆成明亮的青綠色,窗框則是天藍色,不過邊緣的漆色正逐漸脫落。窗戶後面鬆散垂掛著繡花的網眼窗簾。屋前的庭院是一片硬泥地。搖搖欲墜的外屋之間高掛著金屬線充當醒衣繩。這裡的一景一物都處於年久失修狀態,但並不令人生厭。幾隻黑色的母雞在我雙腳間穿梭啄食。 …… 伊凡諾維奇說,他已故的妻子瑪麗亞是在這座村莊長大,一生幾乎都在這一帶度過。他來到車諾比市的這個地區是為了從事警衛工作,也加入了一座集體農莊。在核電廠發生事故後,他們和其他所有人一樣,被安排遷居到別處:伊凡諾維奇一家被安置在基輔郊區的臨時住所。他們被告知「很快」就能回去了。 所以他們就這樣等待著歸期。那是一段煎熬的日子。他們擔憂被自己遺留在帕里什弗村的牲畜,努力探查近親和故友的去向。當時的境況與慣常的生活實在差異太大。所以,在一九八七年,也就是核災後僅僅一年,縱使報紙仍屢屢報導災區的各種危險,他們還是決定返回家園。 返家之路一開始相當艱辛。他們和其他上千名非法返家的「samosely」(字面的直譯是「自主移居者」)一樣,必須徒步走回老家,之後還得隨時躲避在禁區內巡邏的士兵。不過,伊凡諾維奇說,因為警衛與他熟識,所以沒有特別刁難他們一家人。嚴格說來,他們待在老家是違法的,但二○一二年,烏克蘭政府宣布,將默許非正式居民(幾乎全是年長者)待在禁區,甚至還派遣健康訪視員定期探訪,並發放年金給他們。禁區內仍有供電,但沒有自來水。伊凡諾維奇很自豪地告訴我們,他甚至還有一台電視,儘管這台電視顯然已經壞掉一陣子了。 …… 所以:車諾比究竟是飽受輻射汙染的荒原,還是安全的避風港?答案是兩者兼具。在核災發生後沒多久,游離輻射量隨即大幅飆升。然而,從中釋出的放射性元素有許多都處於極不穩定的狀態。它們會自我毀滅,有時幾秒內即滅失,有時則是經過數週才消失。就對健康的影響而言,核分裂最令人懼怕的產物是碘-131,可以輕易被人體攝入。碘-131會積聚在甲狀腺,於該處釋放有害的β輻射,破壞周遭的肌肉,造成甲狀腺損壞,或在暴露劑量較低的情況下引發癌症。(在白俄羅斯、烏克蘭、俄羅斯等地罹患甲狀腺癌的孩童中,至少有四千例都是因此種放射性同位素的作用而罹癌。) …… 無論如何,核能汙染所造成的心理影響非常重大。受汙染影響的居民普遍會出現各種零星的不適症狀,稱為「車諾比症候群」(Chernobyl Syndrome)。有人認為上述症候群是心理壓力所造成。而不管成因為何,這些症狀都會誘發實際的疾病與痛苦。十一萬六千名被迫遷居的民眾,以及另外二十七萬名住在受影響地區的居民,都因為一九八六年的事故遭受重大精神創傷。許多人失去了家園及支援網絡,有的人則是因為販賣來自受影響地區的農產品變成非法行為而失去收入來源。整體來說,相較於暴露在輻射中的危害,與貧窮相關的「生活形態疾病」及欠佳的心理健康狀態,對受影響社區造成了遠遠更大的威脅。 恐怖謠言四處散播、欠缺可靠資訊,以及當地人不斷編造迷思等因素,也造就了「麻木聽天由命」的心態。在此心態下,受影響地區的居民認為反正不管怎麼做,自己最後都難逃病魔,因此會選擇輕率過活:諸如酗酒或濫用藥物、大量吸菸,以及明知有些地區汙染仍十分嚴重,還是無節制地食用那些地區的蘑菇、莓果、野味。他們的理據是,如果他們所有人都已遭毒害,那麼如此過活又有什麼差別? …… § 普里雅特咖啡館(Café Pripyat)後方的地面濕漉漉的一片,覆蓋著一層厚重又潮濕的雪。在反應爐爆炸後的危急時期,這座湖濱咖啡館曾是工業重地。在大火依然熊熊燃燒,眾人擔憂恐將發生規模更加龐大的二次爆炸時,數以百計的清理人員受派至此,將沙子、鉛、碳化硼鏟進麻袋,交由直升機投擲到燃燒的爐心上。 黝暗的落葉正逐漸轉化為堆肥,頂層的葉子又黑又亮,彷若甲蟲的背甲。這棟建築是以混凝土建造,呈現少見的粗獷主義風格:V字形的混凝土柱支撐著長長的觀景台,光滑的水泥表層已從浸滿水的薄板脫落,露出裡面生鏽的金屬梁。毀敗是一種有機的過程:這些人造的結構就和人體一樣容易衰敗,需要經常照料、保養、使用。在此的我們有如它們跳動的心臟。 腐壞的因子一直都在近處醞釀。建築物的臓器、骨骼、肌肉組織只隱藏在薄薄的一層油漆與灰泥之後。只消一個潮濕的冬天,或富饒的春天,無人居住的房宅便會發霉長斑。窗戶會變得模糊不清。接著,這個人造的環境就會進入僵死狀態:門扉會卡住,接縫處會變大。腐壞的過程已然啟動。不過整體來說,建築物還是會強撐下去,直到屋頂破裂,有水灌流進來,屋體真正開始腐爛…… 我穿過一道手把已經脫落的門,進入主要的用餐區。以薄合板鋪設而成的天花板早已崩塌,支撐天花板的板條凌亂地相互堆疊,釘子向外凸了出來。合板本身已變得像布料般鬆垂柔軟,呈抛物線弧形吊掛著,懶懶地覆蓋在磚石及木頭的支架上。這整幅荒涼的景象撒上了一層薄荷奶油夾心糖色的粉末,淡化了蒼涼感,也柔化了裂開的邊角。 一幅巨大的彩色玻璃圖像成了整個房間的焦點,占滿了最遠處的牆面:西邊有一輪明月升起,掛在電光藍與緋紅色澤的天空;東邊則有一顆烈陽,被紫、橙、金色交織的光環圍繞。在這中間有四位猶如神祇般的女子凌空而起,身穿簡素衣袍,雙峰各有杯狀物遮掩:她們是四季的象徵。「冬天」一手撒落雪花,同時吹奏另一手握持的細長鮮紅色喇叭;「春天」播撒狀如郵包的細小種子,眼睛望著點點星辰;「秋天」手持帶有黃色葉子的樹枝,向下撒落雨水。「夏天」將一隻脫離軀體的手擱在她的肘部。這道簷壁飾帶(frieze)乃是使用數千片彩色玻璃精心拼貼而成,然而如今許多玻璃片都已破碎,彩片散落在地板各處,恍若一顆顆寶石。踩過這些碎片時會嘎吱作響。 …… § 禁區內到處都是熱點。有時這些熱點會用小小的單柱式黃色警示牌標示,其三角形的牌面繪有紅色的三葉形輻射符號,也就是國際通用的游離輻射示警標誌。這些警示牌豎立在禁區各處,標示出應避免踏足之地。確切來說,這些地方並不危險,但不宜久留。 在市區範圍內,我們經過位於路旁的另一個熱點。我問道:「我們可以在這裡停車嗎?」司機聳了聳肩。我下車走到警示牌旁的路肩,持續跨步前進,直到聽見劑量計發出顫音。滿目望去是一大片茂密的叢生禾草,從薄薄的一層積雪中鑽探出來。草地沒有牛羊啃食,也未經修剪。松樹幼木林立在中間空地的邊緣上,周圍是發出絲絲光亮的樺樹——上方交織紅褐與紫紅色澤的細薄枝幹,與閃爍微光的銀灰色樹身相互輝映。離地約一英尺處披著一層縹緲的白色薄霧,正靜待消散的時刻到來。雪已經開始下了起來。厚重的雪花以極緩慢的速度落在我的髮梢和頭頂上。 我閉上雙眼,感受碰觸著我臉龐的冰冷手指,想像輻射淹漫過我的身軀,讓我沉浸在一道只能抽象感知的波流中。輻射的存在要靠信念去感知。我認為,在課堂上瞭解這個概念是一回事。能否毫不設防,用全身去領受又是另外一回事。用全身領受需要進入某種奧秘的心境;這種心境是我所不熟悉的。我把自己交付出來,交託給這股能源所隱含的更大力量。我感覺各種界限模糊起來,變得渾茫難辨。伽馬射線穿透我的身體,繼續往別處直射而去。 約莫一分鐘後,我走了開來,聽到警報減弱成劈啪聲。我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我想:我應該是心無所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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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