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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07 05:51:02瀏覽169|回應0|推薦5 | |
Excerpt:《馬華文學批評大系:陳大為》 續讀《馬華文學批評大系:陳大為》。 底下摘要的這一篇〈當代馬華文學的三大板塊〉,其實也是《赤道回聲:馬華文學讀本II》的序文,雖然本文年代已經有點久遠,但相信對於馬華文學的認識仍有其參考價值。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16595 馬華文學批評大系:陳大為 作者:陳大為 出版社:元智大學中國語文學系 出版日期:2019/03/15 內容簡介 《馬華文學批評大系》是為了紀念馬華文學百年而編選的一套書,時間跨度三十年(1989-2018),以長篇學術論文為主,短篇評論為輔,共收入李有成、陳鵬翔、張錦忠、林建國、張光達、潘碧華、黃錦樹、鍾怡雯、陳大為、魏月萍、高嘉謙等十一人,每位入選者單獨成卷,共十一卷,內文總計2,666頁。其中有三分之一的論文經過作者重新增訂,不管之前曾否結集,所以這套大系收錄之馬華文學論文,乃最完善的版本。 【Excerpt】 〈當代馬華文學的三大板塊〉 …… 一、作為中心的西馬文壇 一向以中心自居的西馬文壇,在作家人數上占有絕對的優勢。不過就人數而言,這個由五百多萬華人產生出來的馬華(西馬)文壇,比起大台北六百多萬人在國家機器和眾多文學媒體的滋養下產生的台北文壇,還是略遜一籌。西馬文壇的容量並沒有很大,只要一項較重大的文學活動,便足以沸騰「舉國文人」。星洲日報花蹤文學獎,對九〇年代以降的馬華文學創作影響最為深遠,它甚至成為創作的動機和部分體質。這是很嚴重的病癥。 由現今馬華第一大報——《星洲日報》——創辦於一九九〇年的花蹤文學獎,在九一年頒獎前夕,以空前的版面,和奧斯卡頒獎禮的方式,引爆了馬華本地作家鬱結多年的創作慾望。實在很難想像哪一個文學獎能夠以頭條新聞的架勢,佔據第一大報的頭版位置。「一獎成名天下知」加上高額獎金的巨大誘因,徹底改變一向自嘲資源貧瘠的馬華文壇。馬華本地的文學獎不少,從鄉青小說獎、潮青文學獎、客聯小說獎、嘉應散文獎、綠禾散文獎,到大專文學獎,多半因為缺乏大眾傳媒的配合,以及徵文的規模太小、獎金不高,沒有形成「大獎」的氣勢與格局而兩年一度的「花蹤大戲」,以空前的規模和歷時九屆(十八年)的努力,替馬華文學催生了不少優秀的作品。沒有花蹤文學獎,當代馬華文壇鐵定損失大半的創作力與活力。在巨大的文學貢獻之餘,花蹤同時造就了一批逐獎而生的新生代寫手——得獎後沉寂兩年,鮮少甚至完全不發表任何作品,直到下一屆徵稿時再重出江湖。 很多年輕寫手經常批評老作家的作品如何保守、落伍、不入流,但前行代作家在文學創作條件極差的情況下,持之以恆地創作了數十年,這種動機純粹且後勁十足的創作精神,早已絕跡江湖。眾多「一獎文人」的出現,無形中阻斷了那些長期用心創作、有待鼓勵的新人。而且花蹤文學獎極大部分獎項只限馬來西亞國民參加,在初期有助於栽培本地的新人,但自家人長期關起門來較量的結果,造成得獎者與入圍者永遠是那串名單,再也無法透過真正的競技來提昇馬華文學水平,除非全部獎項一起開放給國外華文創作者參加,像台灣的眾多大獎一樣。至少,開放給全東南亞。 …… 一九九○年代以降的西馬文壇雖然人多勢眾,但個人創作成果的累積是令人失望的;況且近二十年來西馬文壇似乎沒有創造出自己的「品牌」,相較於東馬作家對「書寫婆羅洲」的自覺,西馬作家有必須尋找一個較恢宏的創作方向。 …… 第二節、婆羅洲寫作 隸屬於馬來西亞聯邦的砂拉越和沙巴州,面積十分遼闊,但人口相對稀少。西馬文人習慣將Sarawak譯成「砂勝越」,當地文人則慣稱「砂拉越」,從砂州的慣稱便可辨別發言者的身份。對極大部分西馬人民而言,東馬只是一個地理名詞,也許他們活了一輩子也沒有機會讀到東馬的報紙,甚至連有哪些報紙都不曉得。一個南中國海,便把馬來西亞分割成以西馬為中心的兩個地理世界,各種資源的分配都很不公平,其中最明顯的差異是:大部分國立大學都在西馬。多年來兩地的文學活動大多是各自為政,為了振興/維持東馬文壇的創作力,砂華文壇唯有自力救濟,先後由砂拉越星座詩社、詩巫中華文藝社、砂拉越華人作家協會等文藝社團,設立了常年文學獎和東馬文學獎,以及一系列的文學出版和朗誦活動。 從創作活力和成果看來,砂拉越文壇幾乎等同於東馬文壇,沙巴一向闇啞無聲,或許是當地文人稀少又沒有凝聚力,所以在諸多以東馬為名的活動紀錄和文獻裡,沙巴永遠是一個安靜的缺席者。經過砂華文壇數十年的努力,以西馬為中心的現象仍然沒有平衡過來。 …… 東馬作家選擇雨林為婆羅洲文學的地標,隱然有一種重建(或重奪)「雨林發言權」的意圖。赤道雨林本來就是他們最大的創作資源,也是最宏偉、迫切的主題。近幾年來卻被離鄉背井(甚至入籍台灣)的張貴興,在台灣用一套獨家的——卻被他們認為是失真的——婆羅洲圖象建構了一系列以雨林為舞台的家族史傳奇小說。挾著台灣出版市場的強大優勢,以及各種年度十大好書和中國時報文學獎的肯定,張貴興儼然成為婆羅洲雨林真正的代言人,在馬華文學版圖上矗立他的雨林王國,完全掩蓋掉雨林真正的擁有者——東馬作家——的鋒芒。 …… 東馬文學除了急於創造自己的特色之外,必須結合東馬華人社團和西馬各所中文系及旅台的學術力量,定期舉辦一系列以東馬文學為主題的學術研討會(像二○○○年六月由砂拉越華族文化協會在詩巫舉辦的「巍萌·黑岩小說研討會」),有系統地進行宏觀與微觀的論述,找出東馬文學的核心價值,並結集成冊使之流通,才能讓陸沉多年的婆羅洲,恢復應有的面積。 第三節、從馬華旅台文學到在台馬華文學 形同一支駐外兵團的「旅台文學」,是一支讓西馬文壇產生敵意的隊伍。 旅台文學的人數不多,同時期活躍在台、馬文壇上的名字,通常保持在個位數。根據旅台作家在台灣文壇的活躍時間來劃分,第一代的旅台作家主要有陳慧樺(陳鵬翔)、王潤華、淡瑩、林綠、溫瑞安、方娥真等六位詩人(前四人兼具學者身份),他們主要以結社方式來發聲,先後組織了星座詩社、大地詩社、神州詩社,這三個包含台灣本地作家在內的詩社,連結在一起,便代表了六〇及七〇年代旅台文學的活動形態,是旅台新詩的第一個黃金時期。第二代是商晚筠、李永平、潘雨桐、張貴興等四人,從一九七七年到一九八七年為止,十年間,四人共奪下十三項台灣小說大獎,其中十二項為兩大報小說獎,不但創造了旅台小說的第一個黃金時期,也開拓了未來旅台作家進軍台灣文壇的主要路徑。第三代可以從一九八九年林幸謙奪得中國時報散文奬開始,翌年黃錦樹也開始以小說為主的得獎歷程,接著是陳大為的詩和鍾怡雯的散文加入文學獎的征伐行列,全面掀開旅台文學在三大文類的得獎時期。十年下來,四人共贏得十一次兩大報文學獎,以及數十種其他公開性文學獎。第三代的旅台作家共有七人,除了創作與學術雙管齊下的林幸謙、黃錦樹、鍾怡雯、陳大為、辛金順,還有在大眾文學創作方面表現非常傑出的歐陽林和張草。進入二○○○年以後,李永平和張貴興再度展現他們旺盛的創作力,一連拿下多項十大好書獎,壯大了旅台文學在台灣文壇的聲勢。原本孤軍作戰的旅台作家,累積到九○年代不但完成較大的陣容,而且其中多人兼具學者身份,再加上在大學任教的評論家張錦忠和林建國,旅台「學者」人數達到空前的高峰——八人(作家九人)。學者比例的提高,讓九○年代的旅台文學同時以創作和評論的雙重優勢,正面衝擊沉寂多時的馬華文壇。 嚴格來說,旅台文學跟馬華本地文學只有血緣上的關係,極大部分旅台作家都是「台灣製造」。他們的創作源泉,或來自中國古典文哲經典,或來自在台灣出版的中、台、港現代文學著作,以及各種翻譯書籍。從另一個角度而言,馬華旅台文學也算是台灣現代文學的一環,儘管他們關注的題材、文學視野、發聲的姿態有異於一般台灣作家。 …… 從國內外近百項次的得獎聲勢、副刊大篇幅且頻密的刊載、直指核心的犀利論述、被誤讀成權力爭霸的選集出版,到上述三場研討會的尖銳發言,旅台作家漸漸與本地作家(東馬與西馬)形成敵對狀態,「黃錦樹等人」皆成為馬華文壇的異議分子和問題人物。尤其某些慣以文壇主流自居,卻交不出像樣成績的前輩文人,以及被佔去得獎名額出不了頭的七字輩新秀,對旅台作家的敵意最深。即使在九○年代末期,旅台作家不主動參加本地文學獎,情況依然沒有改善。「黃錦樹現象」對當代馬華文學的衝擊非常深遠,儘管他有部分言談過於激進,殺傷力太驚人,但那股「恨鐵不成鋼」的悲憤之情,卻有效激起許多六、七字輩作家對馬華文學的反省和討論。至於他在馬華文學重要議題上的論述,確實累積出非凡的成果與貢獻。 回顧過去十幾年旅台作家在西馬文壇的活動,除了王祖安主編期間的《星洲日報·文藝春秋》和張永修主編的《南洋商報·南洋文藝》兩大副刊,最支持旅台作家的刊物便是先後由小黑和朵拉夫婦,以及林春美主編的《蕉風》(它是馬華文學史上最長壽的文學月刊/雙月刊)。這三個副刊/刊物是馬華文壇最重要的發表園地,至少對西馬作家而言,它們的版面象徵著當代馬華文壇的「主流」舞台。旅台文學得以「回歸祖國」,三大文學媒體確實扮演著決定性的角色。 …… 自立於馬華文學土壤之外的旅台文學,並不是一個群體(唯有「神州社」例外),它只是「幾個各自為政的旅台作家」的歸類,非但沒有形成一套世代傳承的書寫傳統或精神,他們對很多議題的看法、創作理念也不盡相同,沒有誰可以成為代言人。更精確的說法是:他們的創作都是自己的選擇,各自累積,最後被論者歸納出一個具體的成果。我們很難去討論旅台文學作品對馬華文學的影響,雖然在某些七字輩作家的得獎作品中,可以輕易找到「旅台的影子」(甚至出現過被大量盜取詩句改寫成文,再得獎的事情);旅台作品在馬華得獎的「量化統計」只能說明它在主流文壇的比重,談不上影響。但陳鵬翔、張錦忠、林建國、黃錦樹等幾位旅台學者,對馬華文學重要議題和重要作家的討論,不但更新了文學批評的視野和理論方法,深化了「馬華/華馬文學的定義」「馬華性與中國性」等核心議題的討論。林建國的〈為什麼馬華文學?〉(1991)、張錦忠〈中國影響論與馬華文學〉(1997)、黃錦樹〈中國性與表演性——論馬華文學與文化的限度〉(1997)等三篇論文,用前所未見的深度和廣度,針對中國文學支流論進行高層次的理論辯證,並進一步確立了馬華文學的主體性。尤其張錦忠所運用的「複系統」理論,足以解決「中國—馬華」、「台灣—旅台」之間的諸多問題。陳鵬翔則借助多種西方文學理論,對小黑、吳岸、韋暈、姚拓等多位本地作家的文本詮釋,不但展現精闢的理論操作,更發掘出本地作品被粗略的評論文章長期掩埋的美學價值。 從議題討論到文本詮釋,旅台評論力量的回歸,對整個馬華文學評論水準的提升,有非常顯著的影響。由陳鵬翔、張錦忠、林建國、黃錦樹、鍾怡雯、陳大為、辛金順、高嘉謙等人組成的旅台學術團隊,已成為當代馬華文壇的評論主力。就學術能力而言,他們更是目前極少數有能力重寫「馬華現代文學史」的學者。這一點,沒有人可以否認。不過,即使旅台作家群得再多的獎,我們還是無法將它界定為台灣文壇的強勢族群,只能視為強勢的個體,「偶爾」被化零為整,歸納成一個創作力非常活躍的小族群。這一點,是馬華本地文壇看不到的真實。研究旅台文學,跟研究東馬文學一樣,必須捨棄西馬文學的觀點與成見(以及可能的想像),實地了解之後,再下筆。 結語、去中心後的鼎立態勢 過去一直作為當代馬華文學中心的西馬文學,在面對東馬文學和旅台文學時,必須調整心態和視野。旅台作家一向以台灣文壇為根據地,發展出另類的馬華文學面貌,他們至少創立了:歷史反思、雨林傳奇、南洋敘述、邊陲書寫等突出的文學地景。東馬作家也有一塊豐碩的婆羅洲雨林,光是自然寫作的素材就取之不盡了,何況還有砂共事蹟、多元種族文化等創作原料。西馬獨享六百年的殖民地歷史資源,既可回溯城鄉發展下的社會、文化結構之變遷,又可發展潛力無窮的(都市)地誌書寫,當然也可以直探難度最高的族群和政治問題。 一個南中國海把戰後的馬華文學分割成——西馬、東馬、旅台——三大板塊,三足鼎立,不必存在任何從屬關係。「去西馬中心」之後的當代馬華文學研究,應該可以更準確地掌握各地區的文學風貌和實況。因為三地的歷史、政治、社會與文化語境不同,用同一套標準去評斷「異地」的陌生事物,恐怕會失之主觀。否則,在西馬觀點裡的旅台作家永遠處於游離、飄泊的狀態,然後再以這個角度去追究、去曲解他們為何不寫馬來西亞的現實社會?為何要回過頭來書寫婆羅洲雨林或南洋,是否對台灣依舊存在著異鄉情感與文化隔閡?甚至對張貴興等人入籍台灣的原因進行一番學理分析。難道選擇「定居」台灣的旅台作家,就不可能產生「安定感」?台灣有沒有可能成為落地生根後的「第二故鄉」?他們在面對台灣本土勢力時,究竟是採取甚麼樣的姿態?諸如此類的「旅台想像」,不宜用目前西馬文壇一貫操作的思考邏輯和角度來論斷。儘管旅台文壇加起來才十餘人,但他們的創作力卻不能以人數來評量。且以跟呂育陶同屬六字輩的作家來比較,便可看出他們的創作活力。在近二十年(1990-2009)的創作生涯中,他們的出書量(僅包含個人創作集、學術專著、正式出版的學位論文集):黃錦樹八部、鍾怡雯十四部半、陳大為十六部半,平均每人十三部。此外,由他們主編出版的選集超過二十種。五十年來各世代旅台作家累積的著作出版量,更高達百部(不含溫瑞安〔旅港〕的四百本武俠小說)。其次,近二十年來旅台學者發表的馬華文學論文,不但處理了馬華文學史的核心問題、重要文類和作家,到了二○○九年夏天,總篇幅已突破一百二十萬字,成為當代馬華文學評論的主力。 不管從創作或研究的角度來評量,旅台文學已經擁有足夠的「質」量自成一個板塊,跟五十年來至少累積了五百多部的創作與論述性著作的東馬文壇、作品產量更為龐大的西馬文壇,鼎足而三。 當代馬華文學,本來就是三個獨立發展的文學板塊,如同一個文學的「聯邦」,沒有所謂「中心」和「邊緣」之分,它們一起構成「當代馬華文學」的全部內容。 [原稿2003,增訂2006,2009,20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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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