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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09 05:40:07瀏覽128|回應0|推薦3 | |
Excerpt:陳大為的《亞洲閱讀:都市文學與文化(1950-2004)》 續讀陳大為的作品《亞洲閱讀:都市文學與文化(1950-2004)》。 雖然,想要以幾位詩人的都市詩作品來談論50年的都市文學似乎略顯「大意」。 (畢竟要能回顧整個台灣城市景物的變化這個壯舉,是否只用幾首詩作來對應?) 但能趁機看到少見的吳望堯的詩作,或是複習陳克華、林燿德的作品……這樣的閱讀經驗總是讓人感到難得吧。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700760 亞洲閱讀:都市文學與文化1950~2004 作者:陳大為 出版社:萬卷樓 出版日期:2004/09/01 內容簡介 從台灣都市詩史 檳城的地誌書寫 曼谷的湄南何圖 香港武俠漫畫 到三國故事的當代詮釋與消費趨勢 本書的論述涵蓋精英文類和大眾讀物 宏觀地展現了亞洲都市文學與文化的多元內容 【Excerpt】 〈對峙與消融——五十年來的台灣都市詩〉 一、前 言 台灣都市詩的研究或討論,大多以六〇年代以後的作品爲主,雖然早在三〇年代就可以讀到日據時代的詩人楊守愚(1905-1959)在〈人力車夫的叫喊〉(1930)一詩,刻劃人力車夫面對現代化交通工具的挫敗感、楊華(1906-1936)在〈女工悲曲〉(1935)描寫紡織廠女工的生活辛酸、楊熾昌(1908-1994)以〈毀壞的城市〉(1936)控訴台南市都市化的現象。《日據下台灣新文學選.詩選集》(1979)的主編李南衡認爲日據時代的詩人「一般是農業社會的詩人,他們詩的題材大都集中在田園景物,連愛情和一般感情的表達都是田園風的。但此外,很多詩人把各種職業的工作行爲和社會事件寫成詩,也有不少表現都市和工人生活的詩」。其實這番話只說對了前面一半:他們大都是抱持著田園/農村意識的詩人,所以面對新起的都市文明時,最關切的主題仍舊是藍領階層的生活境況,就以〈人力車夫的叫喊〉一詩爲例,它強烈表達出農業社會的人力面對工業時代的機械動力時,令人不忍的挫敗感和生存意識: 也只有輕看了自己的生命, 和機械去拚個你活我死, 也只有廉價了自己的勞動力, 零星地掙來一錢五厘; 從人力車伕與汽車之間的困獸之鬥,詩人感受到一個「容不得些兒抵禦」的資本主義時代即將來臨,許多傳統行業的勞動人口終將失去存在的價值和空間。但此詩對所謂的都市文明或資本主義經濟,沒有進一步描述;詩人努力經營的重點,是貫徹全詩的那一股卑微卻不輕言放棄的生存意識,它被視爲都市化進程中,小老百姓最後且多餘的掙扎,這是相當典型的一種都市化書寫方式。 從意象選擇和切入角度上來看,〈毀壞的城市〉較屬於俯視都市文明的批判式書寫: 風裝死而靜下的清晨 我肉體上滿是血的創傷在發燒 灰色腦漿夢著痴呆國度的空地 濡濕於彩虹般的光脈 表面上看來充斥著都市人生存的痛苦和壓力,但文字後面卻是空洞的,全詩止於最表層的刻板印象(甚至只算是某種想像)。楊熾昌對都市文明的了解不深,主要是因爲台南的都市化才剛剛開始,許多視覺景觀上的驟然改變,直接衝擊了詩人的思考,自然成爲文化批評的依據或焦點,使其抨擊流於表面。 若以《日據下台灣新文學選.詩選集》作爲抽樣分析,真正描寫都市文明對農業社會形成的衝擊與變遷的「都市詩」實在沒幾首,倒是描述工人生活的社會寫實詩篇充斥全書,信手拈來就有克夫的〈失業的年代〉(1931)、〈爆竹的爆發〉(1931)、守愚的〈長工歌〉(1931)、〈車夫〉(1931)、〈洗衣婦〉(1932)、〈我做夢〉(1932)等多首。 日據時代的都市詩沒有形成令人矚目的規模,主要是因爲台灣都市化的程度尙不足以激發出相對的創作慾望和條件,日據詩人的焦點依舊環繞在農村生活和時代變遷的籠統感受。都市詩的創作質量跟社會現代化/都市化的進度,有極爲密切的關聯。 台灣在六〇年代正式邁向工業化與現代化的發展階段,台北和高雄等都會地區的人口暴增,現代都市的生活形態儼然成形,並產生諸多的負面影響,自然刺激了詩人把矛頭指向現代都市的文明流弊。本文鎖定五〇年代爲討論的起點,乃因爲五〇年代出現一些具有影響力的都市詩,對整個台灣現代都市詩史的研究,有不容忽略的討論價値。從一九五〇到二〇○○年,半個世紀,足以完整鳥瞰當代台灣都市詩的發展脈絡。 二、第一紀元:天空之城 …… 吳望堯在五〇年代初開始寫詩,十年間寫下近六百首,《六十年代詩選》的主編在吳望堯的個人簡介第一行就說:「我們所期待的『原子詩人』莫非就是吳望堯?」,「原子詩人」的稱謂象徵著他爲當代詩壇帶來的爆炸性想像。吳望堯的第二本詩集《地平線》(1958)收錄了多首寫於一九五四~五八年的都市詩,二十歲出頭的年輕詩人面對一個(以形成大都會的標準而言)相對年輕的台北市,在沒有相關文學理論或社會學研究的支援、沒有可供參考的都市詩典範、沒有豐富生活經驗的情況下,唯有單憑一己的「想像」和「直覺」去書寫眼前的城市。於是他在〈地平線〉寫下一道現代化/都市化的曙光: 粉碎的昨日,鋼鐵的微粒 鑄發光的世界於東方的圓弧 圓周上的城市矗立起來了 於是,我看見十二個巨人 在東方的地平線上 嘩笑著,跨進廿一世紀的邊緣 這種對都市文明充滿希望和憧憬的感受,忠實反映了年輕詩人對新興都市的期待,而且他的鏡頭幾乎是從大氣層最高處來鳥瞰地球,台灣就在球體的東方圓弧之處。「鳥瞰」是吳望堯讓想像力狂飆的起點。他的都市書寫有兩種策略,一是透過宏觀的鳥瞰視野進行概念式、幻想式的書寫,一是對都市情境或事物進行微觀的勾勒。 …… 〈咖啡館〉是另一個值得討論的例子。這個現代都市最「經典」的消費場所,吳望堯當然不會錯過,這首全長六段的短詩可拆解成兩部分,第一段寫孤獨的心境: 清晨我到這裡來飲一杯咖啡, 黃昏我再悄悄地來喝一杯威士忌; 我總帶著自己孤獨而削瘦的影子, 藏在一個角落裡默默坐上半天 吳望堯塑造了「孤獨而削瘦」的都市人典型形象,將「我」安置在清晨和黃昏的咖啡館內的一個角落,先用咖啡來提神,再以酒來酣醉,咖啡館遂成爲心靈真正的歸屬(家園),包裹並消化掉都市人所有的生活情趣。短短四行,卻有效營造出一種了無生趣的存在情況。 後面五段則羅列了一大串音樂家的名字和音樂如何撫慰心靈的孤獨。吳望堯在第一段很生動地將孤獨的情境勾勒出來,但後繼無力,無法深化都市人的孤獨。可是這個——我總帶著自己孤獨而削瘦的影子——的意象,卻啓發了幾年後羅門發表的名詩〈流浪人〉(1966),他將都市人的存在境狀,描寫得更孤獨、更茫然、更虛無,而且創造出寬闊的詮釋空間。 …… 三、第二紀元:罪惡的鋼鐵文明 五〇年代末期,余光中、瘂弦、黃用、吳瀛濤、羅門等人也陸續發表一些描述/批評社會現象的都市詩,雖然只是零星創作,但仍然可以看出「台灣五、六〇年代詩人筆下的都市概念,很明顯地,則是做爲一個文明象徵的地點」。 一九五八年十月九日,余光中赴美進修,在芝加哥——摩天大樓的故鄉——見識到現代都市文明最雄偉的景象之一,它與曼哈頓都堪稱世界都市文明的象徵。從發展中的落後經濟體(五○年代的台灣)到摩天大樓林立的芝加哥,登時感覺到摩天大樓群的巨大壓迫,以及台灣國力之渺小。相信余光中受到的現代都市文明的衝擊,一定很強烈。對他這麼一個遠渡重洋而來的台灣學子而言,那種感受就好比一隻來自亞熱帶的,難以消化的「金甲蟲」,落入芝加哥這隻「新大陸的大蜘蛛」雄踞的網中。這首寫於十月二十五日的都市詩〈芝加哥〉(1958),除了上述「大蜘蛛 vs.金甲蟲」的生猛意象,余光中還寫下一些日後在都市詩裡反覆出現的經典意象: 文明的獸群,摩天大樓們壓我 以立體的冷淡,以陰險的幾何圖形 壓我,以數字後面的許多零 雖然「文明的獸群=摩天大樓」的意象不見得是首創,但這裡詩句源自余光中真實的個人感受,「立體的冷淡」、「陰險的幾何圖形」在那個年代應該都是「新鮮」的意象,在往後的四十幾年都一直被沿用。 …… 總的來說,從一九五八年到一九八〇年爲止,長達二十二年間的「第二紀元」都市詩創作,充斥著由「大廈/獸群」、「幾何」「鋼筋水泥」、「巨大的網絡」、「數字」等「上游意象」所組成「城邦暴力團」,並從中衍生出「撕裂的天空」、「壓迫感」、「蒼白的臉孔」「空洞的眼神」、「虛無的日子」、「灰暗」、「疲憊」、「血管」等,統稱爲「受害配件」的「下游意象」。一個惡貫滿盈的鋼鐵文明,被同仇敵愾的現代詩人正文化,同時也逐漸僵化。這個僵局有待八○年代初期的另一批新銳詩人來革新。 四、第三紀元:末日的科幻城邦 一九八一年十月,陳克華(1961-)以一首八百行長詩《星球紀事)(1980)獲得第四屆中國時報敘事詩甄選獎,正式開啓了台灣科幻詩的新紀元。此後,台灣詩壇投入科幻詩創作的聲勢,遠比吳望堯孤軍作戰的時代來得驚人;而且這首詩的宇宙觀、思想縱深、意象運用、敘事手法等方面,都大幅超越三、四年前吳望堯陸續發表的《未來組曲》。這首得獎後經常被評論者提及的台灣科幻詩的「開山鉅作」,林耀德對它有極高的評價:「陳克華以前衛的視野開拓了現代詩的新牧場,這種視野背後的心靈,生存在高度都市化的經濟環境和歐美通俗文化大量滲入的文化氛圍中,已極爲接近李維史陀(Claude Lévi-Strauss)以人類學家身分提出的『西方工業文化心靈』,他徬徨在科技文明與人文價值之間,對於文明的盲目發展充滿了悲觀,對於人類集體自我毀滅的傾向也充滿了宿命式的無力感……。陳克華幾乎踰越了詩人的身分而成爲一個未來學的預言家,其實他正準確地掌握到現代人類佈滿焦慮的『集體潛意識』(collective unconscious),並勇敢地追溯其根源」。林耀德眼中看到的不止是科幻,而是其背後的「西方工業文化心靈」,以及科幻物件如何與都市文明結合的「技術」(這也算是一種都市詩的「語言科技」),林燿德的科幻詩也深受此詩的影響。 …… 從一九八一到一九九五,陳克華、林燿德、林群盛等人所建立的都市詩帝國,是當代台灣詩壇最壯觀的風景之一。可惜林群盛自九五年以後「隱姓埋名」,轉向網路詩的創作;林燿德不幸殞沒於九六年,留下未竟的大業;陳克華自九五年出版《欠砍頭詩》之後,都市詩已經不再是創作重點,只在文學獎的舞台上偶有力作出現85。都市詩的第四紀元,有待下一世代的年輕詩人掀開序幕。 五、第四紀元:隱匿或無邊之城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張漢良發表了那篇極爲重要的〈都市詩言談——台灣的例子〉,企圖爲台灣都市詩重新定位。他透過余光中和吳晟等前行代詩人的作品,深入辯證台灣詩人的「田園心理」對「被譴責的都市(正文)」的產生,有其決定性的影響,進而從「寫作動機/因素」的層面,爲台灣都市「重新斷代」,完成「重新界定」的工作。簡而言之,從前那些由外力——「田園心理」——激盪而生的「反都市詩」,不再視爲都市詩;唯有不假外力,僅由都市體制內部的因素與都市人的「自覺」,相互催發、自然生成的,才是真正的「都市詩」。在此,都市(詩)人與都市完全進入「天人合一」的境界,他們才是都市文明「內生」的新世代,「都市便是他們的自然,他們的軀體」。所以那將是一種沒有疆界的都市書寫,無處不是都市,好比無邊的佛法,無邊無際的都市把書寫者籠罩在文本之中,他們創造了都市,同時又成爲都市最基本的運作零件。這是一座「無邊之城」。 …… 六、結語 五十年來台灣都市詩的發展,脈絡相當清晰。我們可以根據各時代重要都市詩人的寫作策略或美學特徵,以及它們藉以滋長的理論資源或現實環境,劃分成四個紀元。透過四個紀元的分析與比較,足以呈現台灣詩人跟都市之間,從彼此對峙到相互消融的創作歷程。 日據時期的零星都市詩創作,以及偏向寫實主義的社會批判精神,說明了剛開始都市化的環境,只能培育出相等質量的都市詩。三〇年代只能算是都市詩的萌芽期。直到五〇年代初期,以吳望堯爲代表的第一紀元,才正式開創了都市文明的多元書寫,也替第三紀元的科幻詩埋下引線。一九五八年,羅門揭開了第二紀元,在強烈道德批判意識的驅使下,他和李魁賢等人展開全方位抨擊現代都市文明罪惡的負面書寫,恢弘地建立了台灣都市詩的版圖。一九八一年,陳克華開創了第三紀元,加上林燿德、林群盛等人陸續崛起,從科幻角度形塑出一幅都市末日圖景,並產生許多革命性的創意。到了九〇年代末期,都市意象逐漸消融在生活敘述當中,人與都市互爲主體,網路世代詩人紛紛冒起,啓動了另一階段的都市詩探勘。 台灣都市詩歷經五十餘年的發展,已成爲現代詩史上的重要地景。都市詩研究的幅員相當遼闊,可供多種理論進行論述與剖析。限於篇幅,本文僅以發展史的宏觀視野,整理出主要脈絡與代表詩人,同時留下若干有待單獨辯證的議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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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