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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6/19 05:35:40瀏覽221|回應0|推薦7 | |
Excerpt:伊安‧桑塞姆的《紙的輓歌》 《紙的輓歌》將呈現紙的美麗與哀愁,是一首悲愴的樂曲,當中盡是我們對它過去的留戀,從昔日厚重的書寫用紙,到見證年少輕狂的破爛海報,以及那些紙質脆弱、稀少罕見,卻可代表我們個人和集體歷史的珍貴文獻。不過,最重要的是圍繞在紙所帶來的矛盾迷思,它的用途充滿諷刺意味,它的意義多重,價值難定,而且紙可達到的尺度和規模非比尋常。紙可以是一幅價格不斐的名畫或一份手稿,也可以是張紙屑。簡單想一下,它可能會帶來喜訊,也可能捎來噩耗,可以是情書或遺書。既適合用於溝通,也常讓人困惑;可以是先驗的,也可以是後驗的(a posteriori)。紙是一種記憶的外部儲存器,藉由它我們得以遺忘。紙可以缺乏實質內容,卻價值不斐。虛實難辨,如真似幻。紙是脆弱的,卻也是持久的。 …… 那麼紙最弔詭之處又是什麼?最強大的魔力為何?其實只有一點:它讓我們存在,或者是說,在我們事實上不存在時看似存在。它既能阻斷時空又能加以連結,比方說,此刻我正在紙上跟你對話,雖然你看不到我,也聽不到我,甚至你明白這時身為作者的我可能已經離開人世,但一旦在紙上動筆,再加上你的悉心閱讀,就會召喚出某種神祕難解的奧秘。我們之間似乎在溝通交流:書頁開始發聲,原本不存在你身邊的我,轉化成書頁上的聲音。紙讓我能發明自我、揭露自我,乃至於抹去自我。這是完整的呈現,完美的偽裝。在高汀(William Golding)的小說《自由落體》(Free Fall, 1959)中,敘事者告訴讀者:「我滴答作響,故我存在。此刻我在你正在閱讀的黑色鉚釘的十八英寸上方,我與你同在。我也被關在棺木中,但仍試圖將自己保留在白紙上。鉚釘將我們結合在一起,然而我們所共享的熱情僅是意識到彼此的分工而已。」我在這裡,然後我離開。 ——伊安‧桑塞姆,〈自序〉([紙的弔詭與魔力]) https://www.linkingbooks.com.tw/LNB/book/Book.aspx?ID=149342&vs=pc 紙的輓歌 Paper: An Elegy 作者:伊安‧桑塞姆 譯者:王惟芬 出版社:聯經 出版日期:2014/11/05 《紙的輓歌》是一座館藏豐富的紙博物館,全書共分12章,從造紙術、紙的原料談起,廣納地圖、鈔票、廣告、建築藍圖、紙玩具和紙上遊戲、摺紙與剪紙、二戰時期的紙,以及紙與影片、流行服飾、香菸、宗教、科學的關連。 法國哲學家德希達曾說:「今日宣告向紙道別,就像是因為學會寫字,便隨便挑了一個日子決定不再說話一樣。」桑塞姆將帶領我們一同探究紙這個由人類創造出來的絕佳材料,分析無紙化的迷思,探討人類如此依賴紙的原因和緣由,呈現出紙是如何變得和我們的生活密不可分,成為人類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作者簡介 伊安‧桑塞姆(Ian Sansom) 1966年出生於英國埃塞克斯,曾在牛津和劍橋做研究,並曾任劍橋大學艾曼紐爾學院研究員,目前任教於英國華威(Warwick)大學。文章常刊登於《衛報》(The Guardian)、《倫敦書評》(London Review of Books)、《每日電訊》(The Daily Telegraph)、《觀察者》(The Spectator)和《詩歌評論》(Poetry Review),在BBC廣播電台的第三台和第四台定期主持廣播節目。 【Excerpt】 〈用剪刀繪圖的馬諦斯〉 比方說一八九〇年在法國的聖昆廷小鎮上,有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擔任律師的書記員,因為疑似罹患盲腸炎而送往醫院。他一直過著隨波逐流的生活,沒有目標,卻又不甘於此。他對律師辦公室沉悶的日常工作特別反感,在那裡他必須用毫無意義的文字來填寫無數張毫無意義的文件。他隔壁床的病人照著一張瑞士小屋的圖片描繪,以此自娛。這位病人告訴他繪畫有助於放鬆心情,勸他也該試試看,還熱情地說道:「最後,你還有個東西可掛在牆上。」年輕人聽了之後頗為心動,決定嘗試看看,就從速寫本和顏料開始。「從我將水彩盒握在手中的那一刻,就知道這是才是我要的人生……對我來說,這具有莫大的吸引力,好似發現了一座樂園,在當中我完全自由、獨立而平靜……。」這名年輕人日後自豪地表示《我的第一張畫》(Mon premier tableau)是一組放在舊報紙上的靜物和書。他在畫的一角寫上日期,並簽上 essitam, H——他將名字反過來拼寫。馬諦斯(Henri Matisse)與藝術的愛情故事就此展開。 日子一晃就是五十年,馬諦斯再次從一場大病中恢復過來。他半身不遂,通常只能待在床上或輪椅上。沒想到他生命中第二次的重病和療養反而激發出更大的創造力,比他第一次住院時還要多。第一場大病促使馬諦斯開始畫畫,第二次則引導他進入紙的世界。 在一九二〇年,馬諦斯就曾經以剪紙為狄亞格列夫(Sergei Diaghilev)的一齣芭蕾舞劇設計舞衣,並在一九三〇年代初期再度試驗這個媒材,但那時他只是將它們當作壁畫和雜誌封面作品的模型,直到一九四三和四四年間,他才真正開始認真看待紙這項材料。他在一九五〇年完成最後一件雕塑,在一九五一年畫完最後一幅畫,此後他將餘生完全投入剪紙。在一封一九四八年的信件中,他解釋道:「剪紙能讓我用色彩畫畫,這是一種簡化。」紙讓馬諦斯反璞歸真,回到他心之所繫之處:這是他的une seconde vie,第二人生。他寫道:「我花了這麼長的時間,終於達到這個暢所欲言的階段。」唯有透過紙,他才能還訴說他想說的。 馬諦斯描述這過程是「用剪刀繪圖」,程序如下:首先,以水粉為紙上色,他選用的色彩十分明亮,醫生甚至建議他要戴墨鏡。接著,他會以剪刀剪出圖案和數字,同時保留剪掉圖像後,空有形狀的殘留部分。然後他會開始排列,或者說得更直白一點,是將這些剪紙貼在牆壁上:他喜歡將它們擺在自己周圍,甚至就睡在其間。「你看,因為我的健康狀況讓我不得不待在床上,於是我為自己做了一個小花園,在那裡我可以走動……有葉子、果實和一隻鳥。」馬諦斯位於旺斯的夢幻別墅,以及在尼斯的赫吉納(Regina)酒店下榻的房間,都布滿著剪紙,照片看起來就像是野獸派畫家盧梭(Henri Rousseau)的一幅畫。 《爵士》(Jazz, 1947)是馬諦斯第一件主要以紙為媒材的作品,實際上這可以說是一本書。(在藝術史上,造書的藝術家應當還要納入布拉克〔William Blake〕、魯沙〔Ed Ruscha〕和勒維特〔Sol LeWitt〕·以及雜誌《窮·老·累·馬》〔Poor. Old. Tired. Horse〕為了避免爭議,乾脆把提出解構概念的法國哲學家德希達的《喪鐘》〔Glas, 1974〕一書也納入——這是另一個受到忽視的研究領域,不過在此我們應當可忽略不計。)《爵士》裡面有不同顏色的剪紙,一旁則是馬諦斯手寫的文字,描述他對題材和新方法的想法:「一刀剪進鮮活的色彩中,讓我想到雕塑家切砍石頭的情景。」在晚年歲月中,他也將剪紙當作構思其他媒材作品的基礎,諸如彩色玻璃、陶瓷、布料和印刷。就連馬諦斯本人視為自己的一大傑作——旺斯的多明尼加修女教堂(Chapel of the Rosary of the Dominican)的各種設計,也是從紙和剪刀開始的。 不過真正讓馬諦斯充分表露藝術造詣的,其實是那些大片的水粉畫剪紙,這使他得以表現出藝評家休斯(Robert Hughes)所謂的「全面的色強度」:剪紙讓他既能全面伸展,又得以保持強烈的情感。在他著名的作品《田螺》(LEscargot)、《藍色裸體一、二、三、四》(Nu Bleu I, II, III and IV),以及十六點五公尺長的《游泳池》(La Piscine)中,馬諦斯藉由紙這樣的媒材,達到完整的強度和全面的輕盈這兩種非凡的效果。他在一九五二年接受採訪時表示:「剪紙時,我有一種好似在飛行的感覺,這是你絕對無法想像的,這種飛行感幫助我更能調整我的手,並且引導我剪紙的路徑。」馬諦斯接觸紙後,顯然產生一種身體上的歡愉,這讓他終於克服了在他所有早期畫作中顯現的緊張和焦慮感,這點清楚展現在《對話》(La Conversation)這幅作品中。他曾寫道:「我已經進入本質的形式了。」當然,評論家總是傲慢無理的。他們覺得這些作品過於童稚,在一九四九年的展覽結束後,有位藝評在法國文藝雜誌《藝術筆記》(Cabiers d’ art)上問道:「我們真的需要關注這些剪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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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