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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皮埃爾‧巴謝的《入眠之力》之〈雅各泰:以夢之光〉
2022/09/06 05:12:15瀏覽393|回應0|推薦8
Excerpt:皮埃爾‧巴謝的《入眠之力》之〈雅各泰:以夢之光〉

關於雅各泰,曾經讀過他的兩本詩集及一本藝術評論集《朝聖者的碗缽:莫蘭迪畫作詩思錄》,特別是後者,個人相當驚艷。

透過《入眠之力》的這篇文章,似乎更能夠深入認識雅各泰,也期待未來繼續找到他的其他作品。


https://www.sanmin.com.tw/Product/index/010198276
入眠之力:文學中的睡眠
作者:皮埃爾‧巴謝
出版社:北京三聯
出版日:2021/11/01

睡眠,而非夢,曾被作為思考的物件嗎?它是建構文學的材料嗎?睡眠,過於尋常之事,我們很少去關注它,或者只有在失眠時,我們才會在藥物的幫助下重新找回它。
普里莫‧萊維、蘭波、菲力浦‧雅各泰、普拉東諾夫……眼前這本小書為我們講述了12位作家與睡眠有關的寫作。批評家巴謝以純文學而非神經科學的方式考察上述創作,並發現,睡眠在文學中無處不在,它潛入許多我們未曾注意的文本,在敘事中自主運行,塑造作品,這便是文學中的一股入眠之力

作者簡介
皮埃爾‧巴謝(1937—2016),出生於來自敖德薩的猶太裔移民家庭,法國作家、批評家、文學研究學者,任法國重要文學刊物《文學半月談》編委三十餘年,曾執教於巴黎第七大學,開設著名的研討班感性批評,涵蓋古今經典,尤其是古希臘政治哲學、希伯來典籍和俄羅斯文學。代表作包括文學研究集《入眠之力:文學中的睡眠》《靈魂晴雨錶:日記的誕生》《一到一,文學中的個人主義》,反思冷戰史的《雅西談話》《窺伺,關於意識與歷史的劄記》,及一系列回憶錄式作品《吾父自傳》《彼時的愛》《在我母親面前》等。


Excerpt
〈雅各泰:以夢之光〉

如果我們從夢的角度出發,尤其是帶著關於夢的幾個問題來重讀雅各泰的作品——主要是《天然播種》(La Semaison),就會在自然生發的好奇心的驅使下傾向於透過雅各泰所述之夢來觀察其人,就好像夢打開了一扇窗,投下了一束光,照亮了人的內部本質。經過如此觀察,我們很容易發現,詩人在其他作品中已有所展露的人格此時會再次躍然眼前。無論在夢中,還是在對於生命其他經歷的描述中,雅各泰都流露出對女性容顏與軀體之美的著迷,表現出記憶傷痛的深刻影響。這些時刻的他,或驚懼,或迷醉,或失望,或沉思,彷彿置身窘境。無論在夢中,還是在某些沉思之時,他似乎都感到衰老與死亡將至的威脅,這威脅的徵兆或是陰慘的光線,或是一種黑暗、堅硬、無出路的景象。如同次第展開的日子一般,接連誕生的夢境也呈現出一種交替之象,有時是明澈的狂喜,有時則是令人感到禁錮或壓迫的畫面,這些或長或短的時刻輪流而至。雅各泰曾記錄過這樣一次典型的交替過程:19725月,夢中的他在一片有如普桑 (Poussin) 或巴爾蒂斯 (Balthus) 所繪的風景——一種天堂之景面前,不由得心醉神迷。在隨後 (6) 的一篇筆記中,夢則由一種對於依稀瞥見的景象的好奇感而起,將詩人帶入一種恐無出路的焦慮中。這場夢接著又引出他關於另一個結構類似的夢的回憶:夢中旅店本承諾下自由之樂,但隨即隱約呈現出另一幅場景——“由傷者、病者、垂死之人組成的不堪入目的景象,就好像輕盈的快樂必帶來沉重的代價,時間的流逝意味著無情的懲罰。

……

首先一個問題就是:詩人是怎樣關注到自己的夢並將其為己所用的?夢時刻在逃逸,不僅因為醒時再難憶及所夢之物,還因為夢會隨著年紀增長及生命消逝而不斷流失。年輕,意味著充滿欲望、畫面、願景,洋溢著噴湧向前、向他方的力量,更重要的一點是,年輕代表著擁有看見以上這些豐富性的力量與能力。反之,衰老則意味著失去夢,失去見夢的能力。在某些無眠時刻或清夢被擾之時,雅各泰都曾想暫時重拾年輕時所擁有的夢的狀態-從數量上、強度上、力量上都一如從前,然而自然的法則 卻註定是:人老了,內眼 (le regard intérieur) 近視了,夢也就少了。做夢,即代表著看見這一行為本身,看見夢在自己體內如何成形,看見自己如何做夢。(我們能否知曉,那些想不起來、不曾見過,甚至不知其存在的夢,究竟是怎樣一種夢?是否都是純粹的浪費或流失?) 在《天然播種》中的一篇詩稿中,雅各泰更有力地道出了這一切:

現在,一切都更不易……
頸上如負重壓
幾乎不再做夢
或者說
我可能需要別人將我割傷。

……

夢肯定不是詩,但收集夢、捕捉其間驅使意象來往交替的運動或力量,卻可使人達於最好的自我。這一過程雖不甚穩定,卻能釋放之清明與潛能,正如雅各泰接下來在詩中所言:

……
在自我的深潭中
汲取最好的一瓢,不使其靜止、
腐臭、掩去周遭天空的光……

雅各泰所書寫的夢,正體現了這樣一種開放式的連續形態,沒有因過度用心組合或反復組合而呈僵化之貌。

……

我們還需上溯一段時光,才能看清雅各泰為夢規劃了怎樣一種佈局。《夢之元素》(Éléments d’un songe) 記載下由穆齊爾而起”(à partir de Musil) 的種種浮想,雅各泰在其中提出的夢之岩洞的概念承襲了柏拉圖的觀點。岩洞裡呈現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意象以及一種偽光明的假像,使身在其中的人鑄成大錯——錯過真相之光與現實之光。雅各泰從這一較為傳統且決絕的倫理立場出發 (他從未完全放棄這一立場) 發現了一個更具奧義的交纏之象。在《冬日陽光下》(A la lumière d’hiver),他提到那些因美而生且在其記憶中代表美的意象,尤其是女性形象:

我們還會看到這些女人——不論是否在夢中,/
但永遠在夜的朦朧圍場之中。

……

另有一個夢,涉及雅各泰的詩人兼翻譯家身份,他這樣寫道:

夜晚,乘坐橫跨西伯利亞的列車,穿行在灰濛濛的無邊原野上。

意象甫現而筆鋒一轉:

……
想到西伯利亞一詞的意蘊 (這個詞聽起來就像是皮鞭抽擊或寒風侵襲——我們腦中有關西伯利亞的知識催生了這樣的印象)

這一聯想脈絡深長,已成氣候,足以在夢中綿延下去。至於括弧裡的內容,雖然我們無法辨別它究竟是對於夢的陳述還是點評,但終歸展現了詩人想要與夢合作、借夢重識自我的意願。“……想到集中營,想到曼德爾施塔姆……”讓夢境得以維繫的,並非嚴格意義上的思想,而是一種思及”(penser-à),一種思慮的過程,正是它將精神引向某一方向。思維穿越夢境,涉險其中,在此過程中得到新問題的不斷滋養。通過創造意象、投身於意象之中——而非全然迷失其中,思想變得愈發晦暗難解。被發配西伯利亞的曼德爾施塔姆,此時已化身為乘坐亞歐大陸列車的雅各泰,且身側有妙人相伴。不過這段插有小戀曲的悲劇並未分散入夢者的注意力,反而將其引至問題本身:

她的面龐逐漸清晰,但我們仍未找到任何答案。

在夢的指引下,雅各泰開始著手翻譯曼德爾施塔姆,優美的譯文終於1981年面世。

……

我們發現,雅各泰越來越經常地傾聽夜的聲音,他希望能撥開夢的誘惑,賦予自己一雙得以直視黑暗甚至夜本身的雙眼:

我們仍暫居於光線織就的繭中。
待它綻裂之時 (或緩慢或猝然)
我們是否會長出
天蠶蛾般覆有眼睛的翅膀
以待試飛於這幽寒之境?

日夜交替與季節更迭令詩人不得不關注形而上的問題,而這交替之象還向他暗授思考問題的方法:妥善利用光線 (不論是夏日、白天還是幸福之光),讓自己化身為蛾,即使在厄運與黑暗中也能張目明察一切;或者利用夢 (以及所見、奇景、神秘的美) 可能帶來的鼓舞——雖然這鼓舞與痛苦最為靠近,正如在作者於1979年筆記中所記錄的那場夢。雅各泰最終被鄰居的咳嗽聲從夢中驚醒,總擔心那會不會是粗重的喘息聲。這是一種並未完全封閉的夢,一種通透之夢,就在這一空間裡,詩人投向世間萬物的目光無聲地成熟了。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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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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