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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字母letter Vol.1:駱以軍專輯》
2022/09/09 05:31:45瀏覽319|回應0|推薦7
Excerpt:《字母letter Vol.1:駱以軍專輯》

遠在有河書店1.0 的時代,有一場駱以軍與莊瑞琳的對談,值得一讀。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763771
字母LETTER:駱以軍專輯
LETTER(Sep. 2017 Vol.1)
作者:衛城出版編輯部 
出版社:衛城出版 
出版日期:2017/09/20
語言:繁體中文

man of letters
n.[C]
有著字母的人;有學問者。

LETTER
,字母,是語言組成的最小單位;複數時也指文學、學問。透過語言的最小單位,一個人開始認識自己與世界,同時傳達與創造所感所思,所以LETTER也是向世界投遞的信函;《字母LETTER》是一本文學評論雜誌,為喜好文藝的人而存在。

衛城出版自二一七年九月起,將用一年的時間,出版二十六冊《字母會》文學實驗創作與發行六期《字母LETTER》特刊,期許這一年的計畫,能為當代文藝愛好者,找到一塊文學討論的聚集地。《字母LETTER》是以字母會為核心擴散出去的文學評論雜誌,預計每兩個月出刊一期。

《字母LETTER》將以「封面人物」專輯,逐一深度評論字母會六位核心小說家:駱以軍、陳雪、顏忠賢、黃崇凱、胡淑雯、童偉格。第一期「駱以軍專輯」,以作家論、深度書評、專訪、外譯四個方向剖析駱以軍。作家論〈駱以軍與pastiche〉由字母會策畫者楊凱麟撰寫,德國哲學研究者蔡慶樺導讀評論難度最高的《女兒》,翻譯《西夏旅館》在英國筆會獲獎的辜炳達撰文講述翻譯五大難題。《字母LETTER》每期也將選擇一家獨立書店,由文學編輯專訪小說家,針對創作生命與文學座標建構訪談視野,第一期由衛城總編輯莊瑞琳在淡水有河書店訪問駱以軍,訪談貫穿小說家的啟蒙到成熟期,以及近三年面對生命崩壞的現狀。


Excerpt
〈小說是艱難的生死之辯〉

莊瑞琳
剛剛在講一些困境,你經常在作品中提到自己的世代恐怕是無經驗之人,或者是身處戰爭之後的太平盛世,屬經驗匱乏的世代,這個跟班雅明一九三六年〈說故事的人〉當中提到的很相近卻又不太一樣,班雅明描述到,比如一戰後復員的士兵內縮,經驗欠缺交流,我不太知道你怎麼去看所謂經驗匱乏,應該還是有一個繼承的問題,那如果經驗匱乏要怎麼創作?

駱以軍
某些部分來講,我這個說法可能就是從班雅明來的。他這種談法,恰好可以形成一種時間上的姿態,班雅明確實就是形成一個可能是手工的、歐洲的、十九世紀文明的狀態正如臺灣很多人後來會去讀《陶庵夢憶》,曾經在宋朝有一個文明,講究每一個細節的感受,每件事都有神靈存在。到我這一代還好,我這一代還可以變成所位電視兒童,我現在耗在裡面的電腦跟網路世代,又是完全不同的人類。有人把網路比喻成哥倫布的大航海時代,這些大航海時代的人改變了原來的世界秩序,整個世界秩序建立在新大陸的出現,以及非洲或阿拉伯,才會有現代。所以很多早就移民到網路上包括商業人士、知識的掌握與公民議題,他們已經是新移民了。我是屬於那種沒有要移民,可是糊里糊塗就跑過來,來了以後也沒有理解這個世界。如果用這樣來講,經驗匱乏者不該是一個比較吧。我覺得班雅明是一個從一而終的,可能他好就死在那個年紀,本身就成為一個標本,他的眼球成為一個十九世紀,二戰前歐洲該有的人文教養,包括歐洲所有的報紙、劇院,所有的天才,這些突然在班雅明肉身在的時候,就核爆了,就沒有了,就班雅明來說就是世界末日。


莊瑞琳
班雅明說那可能是一個說故事的技藝或藝術的消失,換到現在來講,你的答案不會跟他一樣?說故事的世代或者聽故事這件事,是一個走下坡的情況嗎?

駱以軍
(
沉思) 我不曉得耶 () (沉思)。這可能就是字母會存在的原因。可能這整套訓練,這整套修行,已經跟故事脫離開了,但又不是這樣講,比如說為什麽我還是那麽喜歡波拉尼奧,這樣的小說家很像印第安武士,全身掛滿砍下的頭顱,他真的是身體力行,我相信那不是他虚構的,他就是長期在蒐集,《荒野偵探》裡有那麽多人講的話,他的人物形象不是寫那些鄉下的,比如說中國大陸寫工人,或者形象化的觀看,很混亂的車站某一個賣彩券的,不是,他每一個人都充滿想法,或是我們這樣的人,有創作者或知識分子,有俄羅斯人,就是某種主義的信仰者,某一次暴力鎮壓的倖存者,各式各樣的人。他是怎麽去想好我要做成這本書,我要把這些人記錄下來。可是他只是記錄嗎?好像每個又是故事。我覺得這是一個難度非常難非常難的……我覺得我來回答你這個問題,好像我是第一手、第一線捕魚的人,確實比起同輩,可能因為生活所逼,寫《壹週刊》專欄,所以我有一個短單元類的,捕撈故事的過程,但是我覺得,我怕我理不清楚……班雅明有沒有寫過小說?(答:沒有。) 他有點像楊凱麟,他的話語會形成一個氛圍,那個小說就在不遠的地方,那個東西不應該存在,但它比起現在既有的作品都要更神秘。我覺得班雅明本身應該有一個很強大的猶太教的一個靈物,啟明,隱藏在內在的一些疑惑,他有一整個森林吧。在現代,班雅明很厭惡包括攝影,包括他所謂在街上走的都是鬼,都是屍體。但我們已經活在這個世界之後的一百年,我覺得有很多資產,包括卡夫卡、納博科夫、傅柯,法國對小說的激進運動,可能在班雅明之後的二十世紀,他們就是用他們的才智,對應古典滅絕掉的,或者是古典活在那裡,但靈光不見了,現代小說發展出很多這樣的操作方式,這個方式不該被用所謂的故事滅絕來形容。因為就是沒有一個純潔的故事,沒有一個不卡夫卡的故事,不可能,我甚至覺得在臺灣後面的創作者,沒有一個不童偉格的故事。你已經被強姦了,被挖掉了,你吃了很多化工的毒,你已經在全球化的體系裡面,你的古典時間,古典的自我感,就已經被細細扯裂了。西方這些偉大的小說家,他就是在告訴你,他是我們這一國的,他在對抗的就是這個異化,或是比暴力還要更遮掩的邪惡,這些邪惡無所不在。
我後來很認真看《儒林外史》或《金瓶梅》,我如果是活在明朝的人,我覺得這樣非常厲害,用多焦點的方式,表現這些人話語的無力、空洞,可是又架到一個利益交換與生活狀態的形成。我還是不理解,畢竟我不是從小讀這個,啟蒙時候讀的是比如說川端、三島,他其實是教你把感官極致地放大,而且沒有盡頭,他沒有故事,他就是感官,無止盡地吐出來。這個作家就像一個性奴,把你的這個感覺一直吐出來。我覺得國外有這些小說家在給予我們這些。比如說大江健三郎寫信給葛拉斯、巴加斯‧略薩、薩伊德,還有蘇珊‧桑塔格 (按:收在《大江健三郎自選隨筆集》),我覺得他很意圖,就這一代的,地球的不同 (國家) 的子民,我們來談談戰爭這件事的真實與感受。比如黃崇凱這次《文藝春秋》寫〈遲到的青年〉,戰爭的債務或者是戰爭的資產,到了我們這代,還有沒有人有能力去承接,我現在看到童偉格跟黃崇凱在承接這件事。你說故事,不去處理為什麽你是六個手指頭,為什麽你有鳞片,為什麽你是色盲,你不去發動這件事情的話,確實就像班雅明講的,故事的衰亡。中國大陸有網路小說的知名度比莫言還高,但我看來就是亂碼,是網路世界在繁殖生長的亂碼。黃錦樹寫過一本小說,就是有一種軟體可以寫他的馬華小說,就是亂碼。我十年前很蔑視網路小說,後來這幾年在網路世界,我覺得它無止盡。在二十世紀一戰、二戰時期,土耳其、奥地利的小說家,或波赫士、普魯斯特,他們就是想用長篇建構一個網路,當代人在一個城市裡面發生的事情,今天發生什麽事件,所有人在一個將軍家在辯論,女人們的不同性格跟性欲、壓抑,她們之間的鬥爭,這些在網路世界每天都在發生。如果長篇的概念是全景,網路已經自動化了,已經完成了。


莊瑞琳
那這樣小說家要做什麽?

駱以軍
小說家要變成一個僧人,覺者,像童偉格。小說家要做的事情,就是字母會在做的事情。楊凱麟說的,就是判生死,是小乘佛教的那種修行,沒有任何抽象與教義的大辯證,而是回到古印度佛陀,從呼吸這件事就在掌握。你從發動一個小說的時間的幻覺,人物在其中,人之間,這基本上就已經是很艱難的生死之辯。它不是歡快的,我覺得我某個時期還是歡快地在竊取這些故事,我覺得波拉尼奥可能是更棒的配備,但他內在的戰爭廢墟的建構更龐大,他像行屍走肉去把這件事拼圖起來,可是他有一個清楚的意念,就是墨西哥人是什麽,或者是墨西哥民族的詛咒,整本是在拼這個拼圖。那小說家要做什麽,就等到下下下集讓童偉格告訴我們。()


莊瑞琳
那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就是不講你自己,而是講你目前對於臺灣現在小說或文學的發展,你有看到很多可能性嗎?還是你看到很多悲觀訊息?

駱以軍
都是都是。每一個時代,也沒有出那麽多偉大的小說家。我現在看中國大陸,這麽大的國度有各種故事,隨便聽到一個事情,你就會覺得這個人應該要是一個很棒的小說家,像拉美那樣,但因為國家的強控制,在腦袋中某個東西就被切掉了。怪異的事無奇不有的事,確實像拉美魔幻寫實,他們只要記下就是超屌小說。但你發覺支撐小說的哲學思辨在演化中弱化了。有一個非常個人性的隱密又艱澀的植物品種不會長出來。從莫言這批之後,二、三十年不會有一個讓人覺得很了不起的小說家,這部分我覺得臺灣到目前為止還是很了不起,很不容易。創作者好像還是永遠漂流的遊魂。確實文學史和正在發生的文學活動是兩回事,比如說國家文藝獎,在島嶼寫作,一些研討會,對誰誰誰致敬,他們一直在重複……國家系統,包括國家文學館每年選的一本小說,都是很老的機器在運作。至少我所認知,這個並不是近乎像核電廠的高耗損能源模式,能夠生產出來一點點的頂級小說。我覺得這整套,包括臺文系中文系,都讓人覺得它真正合乎臺灣這個小國的真實比例。它自己都沒意識到,它的國度有一些非常奢侈的、世界等級的小說家。有一批非常好的小說家,以一種很沒有用到社會資源的方式,從我這代到童偉格、甘耀明、黃麗群、黃崇凱、連明偉、陳又津,都是以非常貧窮的方式,自我運轉,完成小說。但大批的出版社整個二十年,砸大錢在翻譯一些爛小說,填塞在書店通路的暢銷平臺。有時看到臺灣這麽差的文學環境,還能長出那麽強且各自不同的年輕小說家,會想哭!
我去上海遇到小白跟路內,他們是非常好的人,年紀都比我小十歲,大概就童偉格這個年紀,問我要不要加入作協。他們就是共和國,給你房子住,給你工資,你就是一個專業寫小說的人。他們無法想像在臺灣,到我這個年紀,還在經濟上顛沛流離。如果我是一個帝國的核心人物,怎麽會在童偉格這個小說家最好的時候,把他丟去當什麽講師,真是不可思議的浪費。可能要等我死了,偉格六十歲,那些小孩子變成企業家,再來向童偉格致敬。() 大陸是徹底被老毛的那套組織概念控制住了,新時期文學這一批小說家是人才輩出,這批人經過文革下放,確實是非常奇特的「洗夢者」,那一批大陸小說家真是好。八、九年代之後,這批人冒出來,世界好奇,中國熱,每個作家都有二、三十國翻譯的版權。但他們好像就成為了「國家文學」。一旦建構這套方式,就沒辦法生出魔術師,沒辦法用帝國高端文明長出傅柯這種人,長出曹雪芹這種天才,沒辦法長出波赫士或波特萊爾。臺灣文學機構的布置,到某個階段前現代的狀態就停住了,我感到許多文學獎項,還在一種策略和權力分配。我後來聽說大學裡做臺灣文學的研究,有陣子很流行地誌學的討論,萬里有童偉格,臺中有甘耀明,花蓮有吳明益,高雄有蔡素芬。小說語言在缺乏想像力的學院機器「永劫回歸」地運轉,好像還在用上世紀六○年代的理論工具箱。缺乏想像力是最可怕的事!我想我們談論這問題,是一個變態的問題,你知道臺灣小說家正因無國家奥援或市場瘋魔,所以篳路藍縷成為自由獨立的物種,但他們卻被丢在貧窮生存線邊緣。我則是站在換日線,我有一個對上世紀九○年代臺北的《東京夢華錄》,我有《過於喧露的孤獨》,奇異的文明纍疊的一個珊瑚礁型態,包括臺北之中的張愛玲,臺北之中的王文興、白先勇,臺北的陳映真,臺北的波特萊爾和法國新浪潮電影;但我同時又感到年輕一輩的騷動和資源貧窮。這種革命時期的空氣會暴長出非常激烈的心靈地層,但譬如昆德拉,譬如葛拉斯,警如波拉尼奥,小說地圖上那些值得尊敬之人,從未放棄繁複的觀看和描述、思辨。
……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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