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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字母會 A 未來》
2022/09/07 05:44:57瀏覽328|回應0|推薦11
Excerpt:《字母會 A 未來》

陸續看完《字母會》A~Z,主要由6~7位作家創作,以楊凱麟的破題開場,以潘怡帆的評論總結。

或許大家可以先試讀看看第一本《字母會 A 未來》。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764277
字母會A未來
L’abécédaire de la littérature: A comme Avenir
作者:胡淑雯, 黃崇凱, 童偉格, 駱以軍, 陳雪, 顏忠賢, 黃錦樹
出版社:衛城出版
出版日期:2017/09/20
語言:繁體中文

字母會以A to Z的詞典形式開展小說創作,企圖將當代華文創作放回世界思潮的對話當中,透過未來、虛構、單義性、精神分裂、賭局、零度……這些字詞的路標,指向華文創作有多少主題、技藝與可能性。二十六回合的創作像是一場漫長的文學實境秀,小說家輪番上陣,賦予每一個詞語多面體的意義,這些作品已成臺灣當代的文學剖面。

策畫――
楊凱麟
一九六八年生,嘉義人。巴黎第八大學哲學場域與轉型研究所博士,臺北藝術大學藝術跨域研究所教授。研究當代法國哲學、美學與文學。著有《書寫與影像:法國思想,在地實踐》、《分裂分析福柯》、《分裂分析德勒茲》與《祖父的六抽小櫃》;譯有《消失的美學》、《德勒茲論傅柯》、《德勒茲,存有的喧囂》等。

Excerpt
A如同「未來」/ 楊凱麟
 

書寫指向一種真正開始,它的核心是未來。即使是對過去的回憶亦得曲扭文字、劈開句構與炸裂文法以便創造一座僅存於語言中的嶄新時空。於是在文學作品裡文字總是妖邪乖違,或淫狎猥褻,或暴逆狂亂,或清釅悠長亦或蒼老悲涼,感性總是深鑿高竄或奔跑靜伏。書寫必須能再次創生世界,而且屬於這個世界的人民總是尚未到來。
文學總是在它必要的創造性中再次印證「未來的開始」。
小說家以他所動員創生的話語流湧離開現在、繞經過去與指向未來。被書寫的,是未來之書,即使是銘刻著永恆過去的《追憶逝水年華》亦然。
在既有語言中就地迫出嶄新表達,如同在母語中怪異講著外國話,啁啾鴃舌或經脈逆轉,書寫以一種非此非彼的未來之聲席捲既有的一切。被書寫的過去從來不是已逝的過去,而是由文字所啟動的未來。
普魯斯特在數千頁的文字壇城中迫出了過去的未來性,早已衰竭、摧折、病弱與年華喪盡的敘述者最後心緒翻湧奔騰,站在生命的盡頭與小說的終頁,他感官歙張提筆欲寫,然而真正的作品,關於生命、真理與時間的巍峨巨著,卻僅僅虛擬地展開於最終的字詞之後,在未來的時間中……
寫作者所欲意的書,總是由他書中最後一行開始暴長。在歷抵最後一頁、最後一行與最後一字之後的暗黑空無之處,在行將闔上書頁前的死生一瞬,一座再無可退避卻仍無可捉摸的文字蜃樓彈出,在虛空中翻摺變幻。


未來/ 童偉格

小說並非遺跡舊帳或奇觀異行之如是我聞,而是朝向未来的純粹虚構,是從陳套脱逸的獨行與展示流變的擬像,因而書寫總是意味著「反書寫」,寫不可寫、無能力寫、非寫之寫更寫「未來之寫」,當梅爾維爾說,「我最想寫的書,是眾人都認為失敗的書」,文學對他而言已不是為了討好現前的讀者,而是為了尚未到來的人民凝神一搏。
這是小說家對未來的信仰:從字句中再度迫出生命的可能性。書寫是為了使文字再度瀰漫著革命性,文字召唤嶄新的感性,激生至今不可感、不可思與無形式的威力。
小說必是虛構,但不是因為其內容遠離現實與匪夷所思,更不在於小說家總是易陷溺於各方故事與傳奇,而是書寫必然涉及某種未來的啟示,是由我們現前所思,所做與所是的世界中所強勢迫出的不再思我們已思,不再做我們已做與不再是我們已是的清新未來。虛構緣於小說家藉字詞所提議的另類未來,小說家是他所自創感性的教育者。
除了面對尚未到來的人民,不知書寫還能做什麽?
你記得。對的,你將永遠記得童年夏天,颱風過後,一艘船擱淺在那片淺灣。你們走到沙灘,看見沙地上,暴雨行過的紋路,及斜傾的船體,在海面上。父親答應替你們游過去,摸一下船板,以為紀念。父親其實是走進波浪裡的,頃刻就不見身影。你們專注看那艘船,看鐵鏽的船體,在海天中無聲靜立。當父親再從海中走出,他右手貼著左肩,血水沿掌縫不斷滲出,在手臂上凝成淡紅水珠,劃著怪異扭曲的線條,彷彿一世紀之長,才滴進沙地裡。父親苦笑,說颱風讓海底的礁石全錯了位。不過他終究摸到船了,他向你們展示右手掌,紅熱斑駁,彷彿也就地跟著繡壞了一樣。不過奇怪你們所有人都笑了:好像是為了拍一張合照,你們全都幸福笑著。多年裡你醒來,依憑這類凍凝時序的記憶格窗,來拾撿自我。多年裡,你且也將一切可能的話語,傾進那些格窗的細節變造裡。於是你恍然,或終於再次過晚知覺,那原來為他們拍一張合照的人,竟也就是多年後,姍姍來遲的你自己。
你始終是自己最近臨的讀者。對你而言,是那個未來的觀望位置,讓所述一切皆太過逼真,也同等妄偽。如同更多年後,這樣觀測與重建你的我,對你的感覺。其實我明白你,知道你並不僅憑記憶去兌換話語,並不真能向外觀看什麽。你的專注從來就是你的遮障,每次你張眼,重思那些描摩話語。你都彷彿是在重新演練,我交付給你的第一道寫作習題。那時,我囑咐你:就寫最近一次醒來,張眼所見,第一道光線的樣子,就這麼去寫。那時我說:像這樣的練習,最好是在光已逝去的夜裡進行,我的意思是:可能的話,最好從今而後,把將要寫就的一切,首先皆拋擲進回憶裡去觀看。我要你練習用「我記得」,為提取一切話語的禱詞,是的,禱詞。因為由此,描述那道已逝的光時,你總也連帶記起曾被那光照亮過的什麽。因為回溯自身,往往也就是一種光照,是在照見之時,黑暗與虛空,才首次生長出事物。那就是你將成的歸所:是這由話語,在虛空中橫斷的一條路徑,你立身於此,而遠遠,不是任何現成的家屋或故鄉,是這樣,你像失憶者那般回憶,總得過於艱難地,積累詞與物的關聯。總在直述句中,混淆原本可以直接陳明的意義。
你漸漸明白,這是一種自願的流徙與隱遁,從任何你張眼所見,被光照亮的實際居所。此時你臨窗獨坐,在最近個臨時居所裡,你並不願意去觀看,遑論記憶它。此時你想起昨日傍晚,在路上所見的落雷。那時,這個你猶十分陌生的城市,塵埃酣飽了辰光,在天將暗時,它們游離,飄浮,堆積在天空的弧線上,盆地頂端圓滿加厚。光電一次次照亮那陰霾,如此俐落穿越,在虚空中一次次延伸壓力的飽和點。那時,人們都棄車在路肩,拿出照相手機,攝錄這偶然的成景。那時你站在後方,看著這樣一排在初次觀看同時,以光以電迅疾取景留存之人,心中油然羨慕。很快暴雨就將落下,這次暴雨將極有耐心,綿延不去,裝滿城市每條隱藏的小巷,在臭水溝打旋,彎過變形的防火巷,跳躍過枝節叢生的鐵柵,盈滿一切。那時這些人都將自然走散,尋回各自的時序與遮蔽。在他們的口袋,或行囊中,這一小巧機具這一精細晶片內裡,存留大量如此已然崩解的時光碎片。你以為,這實是最為稱職,最強而有能的追逝作為。因為行使與留存這一切之人,在看見之時,即已閉眼不看了。此時,你猶閉眼在泥中穿行,依循以話語橫斷的道路,看一切,都像是童騃時,渾噩夢靨漫無所止的延長。
現在,你獨自拆卸可見未來,可以支用的每一天,只為了抵達,重回任一能精巧記憶與忘卻之人,都已自然走散的無人之境。這是你的話語,卻也只有話語得以逆溯:你向光的出亡處逆行,尋索那最初的遣散。所以現在我仍然猜想,那不無悲傷,當你最後終將聽聞,那其實早就沉靜的了。現在我這麽觀看你的靜默。現在我要代你,調動所有一切你慣用的話語,將你已寫就的一切,擠縮進一個精巧的晶片裡,代你去重閱。现在你聽:遠方開始有人回返。現在我們相約靜默,開啟雙耳,在你所打造的他的舊居,聽著無數散失卻不遠去的聲息,在舊書堆裡,在土磚牆邊,在瀝青屋頂下,在木床上相互撞擊。
……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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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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