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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7/16 05:24:13瀏覽403|回應0|推薦6 | |
Excerpt:基拉爾的《浪漫的謊言與小說的真實》 總有一種批評聲浪,是關於《追憶似水年華》所描繪的寄生上流的沙龍生活,交際花奧黛特最終成為貴婦福什維爾男爵夫人,而敘事者兒時的青梅竹馬希爾貝特也嫁入蓋爾芒特家族。 「普魯斯特的世界」反應的真的只是浮華的貴族世界嗎?是否具有社會學的意義?透過本文,我們應該可以理解更多。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CN10957797 浪漫的謊言與小說的真實 作者:基拉爾 出版社:北京大學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2/11/01 語言:簡體中文 這是一部介於哲學、社會學和文學批評之間的著作,全書分為“三角”欲望;欲望的變形;斯丹達爾、塞萬提斯和福樓拜作品中的技巧問題;普魯斯特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的技巧問題;陀思妥耶夫斯基啟示錄等內容。 勒內‧基拉爾(Rene Girard),法國當代著名哲學家、人類學家。 【Excerpt】 〈普魯斯特的世界〉 貢布雷是個封閉的世界。孩子在家人和家庭偶像的蔭庇下生活,親切溫柔的氣氛很像中世紀教堂鐘樓蔭庇下的村莊。貢布雷的統一首先是精神上的,然後是地理上的。貢布雷是全體家庭成員共同的幻景,有一種秩序被強加於現實,並且和現實難分彼此。貢布雷的第一個象徵是那盞神燈,燈上的圖畫無區別地映照在臥室的牆壁、燈罩和門把手上,並且和這些物體的形狀合為一體。 …… 小說家試圖讓我們看到、觸摸到、感覺到從根本上講是看不到、觸摸不到、感覺不到的東西:既不容置疑,又相互矛盾的兩個感覺事實。在貢布雷和外面的世界之間,只剩下表面的交流誤會是全面的,但是結果與其說是悲劇的,毋寧說是喜劇的。 …… 社交沙龍的構造和貢布雷的有機構造,驚人地類同。同樣的圓形,同樣的由禮儀化的行為與話語系統形成的內聚力。維迪蘭的沙龍不是一個簡單的聚會地,而是一種觀察、感覺、判斷的方式。沙龍也是一個“封閉的文化”,所以沙龍同樣排斥一切危及其精神統一的東西。它具有與貢布雷相同的“清洗功能”。 …… 貢布雷在書裡一直被描寫成一種家長制,說不清它是專制的還是自由主義的,因為它獨立運作。相反,維迪蘭沙龍卻實行狂熱的獨裁制,女主人是集權國家的元首,她的統治手段是將花言巧語和冷酷無情巧妙結合。當普魯斯特講到貢布雷賦予一個人保王主義情感時,他談的是愛國主義;當他轉向維迪蘭沙龍時,他談的是沙文主義。愛國主義和沙文主義的區別突出地反映了貢布雷和沙龍之間微妙而又深刻的差異。愛國主義屬於外仲介,而沙文主義屬於內仲介。愛國主義已經是自愛,但是它還是對英雄和聖徒真誠的祟拜。愛國熱情不需要依靠與其他國家的競爭。沙文主義正好相反,它是與其他國家竟爭的結果。這是一種否定的感情,這種感情的基礎是恨,換句話說,是對他者隱蔽的崇拜。 …… 普魯斯特的作品具有社會學意義麼?耳熟能詳的一種說法是,在社會學意義方面,《追憶似水年華》不及《人間喜劇》或者《盧貢–馬卡爾家族》。人們說,普魯斯特只對舊貴族感興趣,所以他的作品缺乏“廣闊的客觀性”。在這種判斷的背後,我們看到了小說藝術陳舊的現實主義觀和實證主義觀。按照這種觀點,小說天才應該細緻地描寫一系列人和物,盡可能全面地描繪經濟現實和社會現實的圖畫。 …… 我們有足夠的理由擯棄關於小說藝術的這種狹隘觀點。普魯斯特的真實是完全的真實。這種真實涵蓋了個人和集體生活的所有方面。即使小說稍稍忽略了個人和集體生活的某個方面,它也肯定指出了一個觀察角度。社會學家認為普魯斯特的作品與他們的研究毫不相干,這是因為小說的社會學和社會學家的社會學根本對立。這種對立不僅涉及問題的解決和解決方法,而且涉及需要解決的問題的材料。 在社會學家看來,聖日爾曼區無疑是社會圖景上一個細小但是十分真實的部分。這個地區的界線一清二楚,所以從來沒有人懷疑界線的存在。但是,隨著我們不斷深入普魯斯特的作品,界線變得模糊起來。當敘事人最終進入蓋芒特家以後,他深感失望。他發現這裡的人們所思所言,和別處完全相同。聖日爾曼區的本質似乎消失了,蓋芒特的沙龍失去了特點,與已經見識過的社交界混合成一幅模糊單調的畫面。 …… 普魯斯特關注的,不是客體可憐的真實性,甚至也不是變形的客體,而是客體變形的過程。歷代偉大的小說家都和他一樣賽凡提斯關注的既不是洗臉盆,也不是曼布里諾頭盔。他感興趣的是堂吉徳將一個普通的臉盆誤當做曼布里諾頭盔。普魯斯特感興趣的,是攀附者把聖日爾曼區當做人人夢想進入的神話王國。 社會學家和自然主義小說家只承認一種真實,他們將這種真實強加給每一個正在感覺的主體。他們所謂的客體,是欲望的和非欲望的各種不可調和的感覺之間乏味的妥協。這個客體的可信,是因為它弱化矛盾的仲介位置。天オ小說家非但不磨平矛盾的棱角,而且儘量叫棱角更尖銳,突出欲望引起的變化。自然主義小說家看不見這種變化,因為他無力批評自己的欲望。小說家揭示欲望三角,他不可能是攀附者,但是他必定曾經是攀附者,他必須曾經欲求而現在不再欲求了。 …… 在普魯斯特身上,小說天才是攀附的昇華。小說家的攀附把他帶向一個抽象社會最抽象的地方,帶向驚人空虛的偽客體,也就是說,最適宜小說完成其揭示功能的地方。回過頭看,攀附和天才的最初表現是相與混雜的,天才的準確判斷和不可遏止的衝動,攀附也具有。只有當著攀附者為巨大的希望所振奮,因巨大的失望而痛苦的時候,欲望客體和非欲望客體的差別才能吸引攀附者的關注,他的關注也才能克服每一個新欲望給他設置的障礙。 …… 有人說,普魯斯特忽略了現代社會生活幾個最重要的方面。他只描寫了舊時代幾乎不值得描寫的殘餘,一種即將消亡的遺跡。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樣說有一定的道理。普魯斯特的小世界很快就離我們遠而又遠。但是,我們生活的這個遼闊的世界卻一天比一天更像他那個世界了。背景不同了,範圍不同了,但是結構沒有變。 這個曖昧的歷史發展過程,在四分之一世紀裡,將一部相對晦澀的著作,化作一部通透的書。批評家們注意到這部小說傑作越來越明晰,他們認為這是小說自身的光輝產生的結果。是小說自身培養了它的讀者,理解之光照耀的範圍日益擴展。這種樂觀主義的見解和浪漫主義觀點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因為浪漫主義觀點把藝術家當做新價值觀的煅燒爐,當做從天界取火交給人類,令人類感激涕零的普羅米修士。這種理論顯然不適用於小說。小說並不帶來新的價值觀,小說艱難獲得的只是過去的小說已經包含的價值觀。 《追憶似水年華》的確不再晦澀難懂了,但是它是否得到了更準確的理解,卻很難說。偉大的小說作品,其精神作用是微乎其微的,而且眾所周知,它幾乎從來不會按照作者的設想去發揮精神作用。讀者把他已經投射於世界的意義,又投射到作品上。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投射行為變得越來越容易,因為作品相對社會是“超前的”,然後社會再逐漸去接近作品。這種超前沒有任何神秘可言。小說家首先是一個具有最強欲望的人。他的欲望引導他走向最抽象的區域,走向最無意義的客體。這樣他的欲望就幾乎是自動地將他導向社會大廈的頂層。我們在討論福樓拜時已經指出,在社會大廈的頂層,存在病總是最厲害的。小說家目睹的病兆後來逐漸向社會大廈下層蔓延,小說家作品裡表現的形而上處境對大群讀者便逐漸變得熟悉起來,小說中的對立於是從日常生活獲得了準確的複製品。 …… 上流社會空洞的抽象化,成就了偉大的小說作品,因為整個社會正一步步走向同樣的抽象化。像保爾・瓦雷里和讓–保爾・薩特這樣思想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在譴責普魯斯特作品膚淺方面,居然你應我和。人們喋喋不休地說,普魯斯特不理解法國,他把法國混同於聖日爾曼區。批評家們有幾分道理,但是必須看到,這個天才的混淆包含著普魯斯特創作最重要的奧秘。描繪社會精英的畫家,或膚淺或深刻,全看他是反映形而上欲望,還是相反,能夠揭示這種欲望。 只有庸人或者天才敢於寫這樣的句子:“侯爵夫人五點出門”。在這個使人難堪的平淡或者是絕頂的勇氣面前,中等才智的人只能望而卻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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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