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cerpt:西西的《我城》 閱讀這本小說,自然需要一種節奏,才能理解或者說是貼近西西的說故事的方式。 文末附了一篇何福仁的〈《我城》的一種讀法〉,他以《清明上河圖》來說明《我城》的閱讀方法,相當有建設性 (只不過這篇文章裡頭書袋吊了過重,應該可以減輕…),在閱讀西西的《我城》之前,建議可以先行服用。 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031714 我城 作者: 西 西 出版社:洪範 出版日期:1900/01/01 語言:繁體中文 《我城》是西西的名著,近獲亞洲周刊評為廿世紀中文小說一百強之一。本書風格獨特,無論結構、筆路、章法,皆發前人之所未發,其中寄託著青年的開放、進取、和各種成長之潛力充滿可能性。洪範版《我城》經作者增補萬餘言,是歷來最完整的全新版本,書末附有何福仁〈我城的一種讀法〉,是難得的賞析導讀好文章。 【Excerpt】 1. 我對她們點我的頭。是了,除了對她們點我的頭之外,我還有甚麼話好說。這座古老而有趣的大屋子,有十七扇門的,而她們說:就給你們住吧。 她們說的你們,指的是:我娘秀秀,我妹阿髮,以及我,阿果。她們,她們則是我父親的兩個妹妹,一個姐姐。就在昨天,我努力記憶了一個晨早的更次,才記得起,我大概一共見過她們兩次。有一次,我記得她們像荷花,即是說,燦爛;另外一次,我記得她們像蓮藕,灰麻泥巴嘴臉。 這日,她們找著我。 ——不得去游泳 她們說。她們以為自己是王。她們囑我跟她們去看屋子,我去了。 我看見屋子,它和它的那些房子朋友們排了一種它們自家高興排的隊,佔滿整條大街的兩邊,如一座林。大屋它獨個兒凹在一個角落上,別的房子高,它矮:別的房子瘦,它胖;別的房子開朗活潑,它笨,又呆。這,我想起來了,它完全如同我阿果。它正在睡覺,我由得它去睡。天氣不冷,但它縮做一團,灰色的外石牆,有如裹了一件厚極了的粗呢外套,加上麻點子的絨毛圍巾,以及手套,以及襪子。屋子的樓下有鐵閘,由五把鎖把守在-起。閘內有大門,門上是彈簧鎖。門內的一邊是樓梯,每一級上可以讓五個我並排擠在一起坐。 ——樓上,給你們住 ——樓下,留給看門的阿北 荷花們說。荷花們又說,她們不知道多少年後會再回來,說不定的是,不回來了。 對於此等有如喝著菊花時節龍井的第九級茶的巢,她們是懶於,也是不屑於,回顧,云云。她們這樣說了之後,隨著揚揚眉,隨著,又揚了揚搭在肩上一蓬篷盛開了的鴕鳥毛,水粉紅的。這日,她們完全如荷花。 …… 我遇見許多門。最大的一扇門,烏棗一般黑,是兩邊閉合了關在一起的。我遇見它的時候,它正如此這般地閂合起來著,站得極之神氣。我起勁地推它,把門挪開了一條十隻貓躡得進的縫。——呵哦 它叫,尾音拖得老長,並且,朝我扔了一頭又如麵包屑又如肥皂粉的灰末。我因此連連打了兩個噴嚏,我還以為是雪落下來了。後來,我遇見窗。窗玻璃上凸起粼粼的浪層,一種甲骨文。從玻璃的這一邊看過去,看不見那邊有甚麼顏色和形狀,那一邊的景物又沒有辦決走過來。只有光線可以走過來,這些走了過來的光線,和原來的明度又不一樣,我細意把那光看了一陣,它們原來像:慢熟麥片。 17. …… 住在大廈頂樓上的這個人,喜歡用尺量字紙,每當他看完一頁或者一疊字紙,他即用尺去把它們量一量。他會告訴他的尺,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講了許多代。於是,尺就去把一代一代量出來,並且把故事中人物的親屬關係逐一量得清清楚楚。有時候,字紙裡講了許多國家,十多個城市,尺也會把國家和城市分別仔細逐一量出來。 這些尺從表面上看來是一模一樣的,其實,它們並不相同。當尺們量起字紙來,個性就顯現了。 譬如說,有一次他看完了一堆字紙,就把尺拿出來量了。他拿了許多尺,因為他知道每把尺都高興發表尺的意見,他曉得尺不習慣沉默。有-把尺說:字紙裡面說許多人長了翅膀飛到月亮上去了,這是超現實主義。 另一把尺說,顯然是太空船在天空中飛來飛去,這就是科學幻想小說。有一把尺則說,把一件衣服剪了個洞,分明是達達主義。又有一把尺說,把身分證用塑膠封起來,可不就是新寫實主義了麼。另外的一些尺繼續說的是:講許多螞蟻蜜蜂的是自然主義,在海灘上種花是存在主義,等等。 住在大廈頂樓上的人看見尺們量了半天,量出來的竟是一大堆的主義,不禁搖搖頭。他把尺們撿收起來,扔到牆角去了。而那堆尺,繼續在牆角不停地發表它們的量度觀感。 它們說:老是說一個茶壺,並沒有說人怎麼樣,關心茶壺比關心人多,這是反小說。又說:這個人忽然想起街上的一棵樹,忽然想起家裡的一張椅子,這是意識流。又說,可以把許多成語放在一起。成語都是既成品。可以把既成品拿到展覽會去展覽。又說,如果張開嘴巴說話,看見言語是七彩繽紛的有花朵的形狀,就是魔幻寫實了。又說:沒頭沒尾,忽然唱歌,忽然大叫,當然是一幕突發性的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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