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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陳黎的《想像花蓮》
2014/01/17 05:57:56瀏覽1391|回應0|推薦11

Excerpt:陳黎的《想像花蓮》

作者陳黎在《想像花蓮》的後記如此寫道:
……
寫作時間從完成於一九九七年十二月的首篇〈想像花蓮〉,到完成於二一二年七月的末篇〈非想像花蓮〉,前後近十五年。十五年時間讓一個中年小城教師變成退休小城教師。

雖然我無法想像這十五年來陳黎的滄桑變化,但在這本《想像花蓮》中,對於花蓮的人、事、物卻有著諸多想像。
或者,我應該說,我也在尋找心目中的那一條〈波特萊爾街〉。

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556212
想像花蓮
作者: 陳黎
出版社:二魚文化
出版日期:2012/08/24
語言:繁體中文


  《想像花蓮》是陳黎繼《人間戀歌》、《晴天書》、《彩虹的聲音》、《立立狂想曲》、《詠嘆調》、《偷窺大師》後第七本散文集,寫作時間從完成於199712月的首篇〈想像花蓮〉,到完成於20127月的末篇〈非想像花蓮〉,前後近十五年。

  〈想像花蓮〉與〈父土〉兩篇是此書中最常被選入選集或當作教材的。〈花蓮飲食八景〉於報紙副刊發表後,受到讀者青睞而立刻有報社生活版記者至花蓮現場採訪。〈誰是黃真伊?〉和〈想像葡萄牙〉兩篇長文在網路上引起廣泛回響,前文吸引了不少韓劇迷,後文則喚出了一些知音。〈家鄉的命名〉、〈想像花蓮〉、〈花蓮飲食八景〉可算是作者的「花蓮三部曲」,如果加上〈非想像花蓮〉則成為四聯畫,再加上〈臺灣四季,海邊詩濤〉則成為洄瀾五連環。〈父土〉和〈音樂家具〉兩篇可以對照著看。〈鹿特丹詩之旅〉和〈在語言間旅行〉則是詩人的詩歌旅程橫向、縱向兩種不同切面之記錄。〈小鎮福金〉是發表後即刻接到最多親友、學生回應的絕妙作品,其文所述大約就在城鎮、虛實之間。
  陳黎寫道:「我的家鄉花蓮與詩和音樂,是我一生最美好想像之所在。」這二十個篇章,乃詩人對家鄉的記憶與想像,行過人間的記錄與思想,美好、雋永。


想像花蓮

我的花蓮港街地圖是繪在記憶與夢的底片上的,一切街道、橋樑、屋舍、阡陌……皆以熟悉、親愛的人物為座標。穿過地圖中央的是一首音樂,一首河流般蜿蜒,沒有起點終點,沒有標題的音樂。你說是七腳川溪。你說是砂婆礑溪。你說是花蓮溪。你說是立霧溪。
穿過我童年的是一條大水溝。這條水溝流過我就讀的明義國小時,似乎還是清澈的。過了詩人楊牧家住的節約街,過了中正路,溝上加了蓋,住了做小生意的人家,溝水就開始變濁了。中正路是王禎和小說裡經常出現的街道(王家就在中正路、中山路交會處),〈香格里拉〉裡貼著五顏六彩電影海報,高聲播著「這美麗的香格里拉,這可愛的香格里拉……」的廣告三輪車,就是沿著中正路緩緩移動的。從中正路,東流二十公尺,就是小說家林宜澐生長的中華路。
……
這些街道是我慣常走過的地方,是我的波特萊爾街,我的「不如一行波特萊爾」的人生。溝水再東一百公尺,是詩人陳義芝出生的重慶街。再東,就是太平洋了。
如果我站在一九三九年,我住的上海街應該叫稻住通,而圍繞王禎和家的應該是筑紫橋通和黑金通。筑紫橋通上有一條木造的筑紫橋,跨米崙溪(之前叫砂婆礑溪,後來叫美崙溪)連接新舊市區。溪水過筑紫橋,流過朝日橋、日出橋,便到海了。如果選擇一格底片沖洗花蓮,所有花蓮人應該會同意把鏡頭架在米崙山上,對準這一系列橋,對準海。
……
如果我站在一九三年,站在一張參與霧社事件警備任務歸來的太魯閣族原住民的照片裡,我也許會登上那輛編號「花96」,寫著「恆興商會」四字的卡車,向擠在上面的他們問什麼是「兇蕃」,什麼是「味方蕃」。
卡車後面是最熱鬧的春日通(後來他們所說的復興街),臺灣銀行出張所在左邊,東臺灣新報社在右邊。十年後,一位名叫龍瑛宗的臺灣青年將會來到這個出張所工作一年多,並且在日文寫成的文章裡記錄他在薄薄社祭典裡被阿美族朋友拉進去跳舞,在愈圍愈大的圈圈裡感覺自己的靈魂和其他靈魂交融在一起,記錄他在縱谷的溫泉旅社,對著酒後月下的龍舌蘭,忽然想到自己的存在:「太平洋上一個渺乎其小的孤島臺灣的東部地方,就在那裡的海岸山脈,這一刻正有我這個人在走著……」照片裡的春日通一直通到照片外小說家楊照外祖父許錫謙開設的商行:許錫謙,一九三一年組臺灣經濟外交會花蓮支部,一九四六年任三民主義青年團花蓮分團宣社股長,一九四七年二二八後,被發現陳屍南方澳海邊。我在一九三五年駱香林領導,成員包括駱香林門生、記者、醫生、水果販、煙花女子……的「奇萊吟社」所印詩刊《洄瀾同人集》裡看到二十歲的許錫謙名字也在新入社社員名單內。春日通再過去是通往海邊的入船通,我出生的木瓜山林場宿舍就在這裡,靠近一九四七年成立的更生報社。
……
如果我站在一九九七年,站在一場將秋日的樹影傾斜了的有感地震發生後的第二天,和我新教的國一學生一起遠足,我們將走下花崗山,穿過本來是木造,後來改建成水泥又改建成鋼架並且易名為菁華橋的朝日橋,到達早晨的米崙山公園。我們將看到楊牧和他高中同學一起留影過、由神社改建而成的忠烈祠,登上臺階,走向我和我的女兒一起坐過的旋轉木馬。


在一塊搭蓋著鐵皮屋頂的水泥地上,我們將看到米高梅社交舞俱樂部的社員們,雙雙對對,婆娑起舞。他們大多是老人,另有幾個中年女子。他們穿著極乾淨之衣服,極年輕之心情,優雅迴步,靜靜沈思。探戈,華爾滋,勃魯斯。我看到兩位女士雙頰緊依,相擁慢舞。她們一定認識很久了,一定相愛很久了。旁邊一位身材頎長的阿美族婦女,正熱切地跟她的舞伴學習新舞步。

我看到退休的地方報攝影記者,他靦腆地伸出右手,擁著新認識的女舞伴,彷彿輕輕貼著時間的快門。我看到二十年前在大三元上班的男子,伸出雙臂,抱虛空獨舞。他一定在迴轉時重新攬住了棄他而去的她的腰,一定在俯身時觸及她的眼,她的唇。他空虛的兩手擁抱了一切。

迴旋,迴旋,時間的舞圈愈圍愈大。我看到被孩子們訕笑的瘋女人「捧錫鍋」與「阿毛鬃仔」也加入舞蹈,自殺多次的 Café 泰雅的萬里子君,黑貓茶室愛唱〈溫泉鄉的吉他〉的艷紅,悉索米旗手許仔,鐵匠木山,雄貓姬姬,棒球隊長……他們全都在那裡。

穿過我的花蓮港街地圖,在時間中旅行的音樂溪流,沒有標題,一如海浪的歌唱,沒有歌詞,沒有意義——或者即使有,一切歌詞、名字,一切人物、事件,都只是音符的附質:虛詞母音。

(一九九七)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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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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