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心淒然一笑，他都不在乎了，她還會在乎嗎﹖惠心把水龍頭轉到底，淋漓的水聲在他們耳邊吼著，幾乎要淹沒邵平那些言不由衷的話，他只是想敷衍了事。當清涼的水湧流瀉在惠心麻木的指間，她的心也跟著結了冰。

    後來還是惠心自己洗的碗，邵平看她不為所動，早早就放棄了努力。惠心可不認為他這些算什麼努力，她也不會那麼沒有原則。但是就算她再有原則，還不是自己逼死自己。

    她走出廚房，看到達立又換了衣服，她什麼都還沒有說，她婆婆就開始解釋，說那件衣服不吸汗，穿起來不舒服，也不衛生。她說：「妳沒看達立剛剛滿頭大汗，現在晚上又涼，風一吹，馬上就感冒。」

    惠心已不管這些話是否有道理，雖然她累得幾乎要直不起腰，但想到平常很少跟達立在一起，心想替他洗個澡，母子兩人也有機會接近一下。她過去叫看卡通影片看得正入神的達立，她催他：「媽咪帶你去洗澡。」

    達立本來還不願起來，還是邵平的爸爸喝斥了一聲，他才老大不情願跟惠心到浴室。惠心替他脫衣服，問他：「媽咪不在家，有沒有想媽咪﹖」

    達立迫不及待要去拿他放在浴缸旁的玩具，惠心又問他：「快說，想不想﹖」

    「想一點點。」

    惠心啼笑皆非，又問：「怎麼會只想一點點﹖」

    達立把他的小鴨子丟進水裏，玩了起來。惠心看他只專心想玩的樣子，心想他們父子倆還真像，說起話來不痛不癢。可是她不死心，又問：「為什麼只想一點點﹖」

    渾身都是肥皂的達立還在玩他的小鴨子，根本不想回答，卻又冷不防說出這樣的話：「奶奶說妳不好。」

    惠心楞了一下，她雖感覺出她婆婆對她有一種莫名的敵意，但她絕沒料到她會這樣破壞她們母子的感情。惠心心緒紛亂的替達立沖水，只想趕快帶他回房，把門鎖上，不讓任何人介入他們之間。可是達立剛剛是不願洗澡，現在又是膩在浴缸不願起來。若是平常惠心還會說盡好話，不管是勸他，還是求他。她勉強耐住性子，要達立起來，達立就是不肯。惠心是真的生氣了，把一隻手高高舉起，她還不想打他，她只是想嚇唬他。她故意惡狠狠的說：「你再不起來，我就真的要打人了。」

    只是這樣，達立竟大聲哭了起來，不但哭得傷心欲絕，還大聲呼喊起奶奶。惠心突然就亂了手腳，正不知如何是好，她的婆婆就幾乎是破門而入，瞪大眼睛質問她：「怎麼哭成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惠心能說什麼，也輪不到她說。淚眼婆娑的達立還一身水就撲倒在他奶奶身上，更加委屈的哭了起來。

    「怎麼回事啊﹖達立乖，奶奶在這裏，不要怕。」她又轉頭跟惠心說：「妳先出去吧！我來替達立洗好了。才洗個澡，兩人就鬧成這樣！」

    惠心只好出去，客廳裏的每一個人都看著她，卻沒有人問她發生什麼事。惠心勉強睜著一張疲憊的眼睛，她其實是想回房休息的。可是她公公招手要她過來坐，說：「過來喝杯茶，休息一下，忙了一個晚上，夠妳累了！」

    就這樣，惠心跟往常一樣，身心俱疲的忙了一天一夜以後，就準備要回去了。邵真和劉以良一早出去玩，到現在還沒有回來。邵平的爸媽送他們到門口，她婆婆懷裏還抱著達立。達立還在生她的氣，只親熱的跟邵平親臉說再見，就是不肯搭理她。惠心當著眾人的面也不想自討沒趣，只在一旁淡淡的笑著，就連她的人在這場依依不捨的道別中，也幾乎淡的要被周遭逐漸深濃的夜色淹沒。一直到對門的李太太推門出來，與他們客氣寒暄，惠心才突然被大夥記了起來，她自己則彷佛大夢初醒，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變成大家注意的話題。

    「我那裏有妳的命好﹖」她婆婆言笑晏晏的說：「不過，我們惠心倒是個沒話說的好媳婦，又懂事又勤快。」

    「是啊！我一看你們惠心就喜歡，不像我那幾個，我一提起就生氣。」

    惠心臉上一徑掛著淺淡的笑容，若是過去，她的婆婆在別人面前這樣誇她，即使累得半死，這樣的虛榮名聲倒會讓她有幾分苦盡甘來的滋味。可是自從昨晚聽達立那麼一說，她心裏想的卻是她婆婆雖然當面誇她，背後恐怕不會如此寬宏大量吧！

    「唉！妳就是想不開。」她婆婆勸那位李太太，說：「現在做婆婆的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我們聽人家的，現在還是要看人家的臉色，只好想開一點了。」

    邵平的爸爸是大陸人，爺爺、奶奶都在老家，而且都已去世，真不知道她婆婆這些明褒暗貶的經驗之談是那裏來的﹖惠心頗不以為然，可是她仍儘量維持著一張溫婉的笑臉，她可不想讓她婆婆以為她擺臉色給她看。

    一直到他們穿過巷子，兩邊雙層的樓房黑影幢幢，把惠心擠壓的彷佛要透不過氣來。她知道她的公婆仍在不遠處目送著他們，她每往前踏一步，心裏的壓力就卸下幾分。好不容易轉出巷子，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氣，可是卻又開始思念起達立了。

    差不多一個小時之後，他們兩人摸黑進了家門，惠心把燈扭亮，眼前一亮，所有的心事也就這樣滔滔不絕的在腦海翻覆。惠心想她非跟邵平好好談一下不可，可是邵平一進門，就打開電視，看著綜藝節目主持人和女歌星打情罵俏，然後也跟著嘻嘻笑笑起來。

    她應該怎麼起頭呢﹖惠心收拾昨天匆匆出門前，來不及整理邵平留在餐桌上的報紙和杯子，還有煙灰缸裏滿溢的煙屁股，就可見昨天下午他等她時的焦急與不耐了。惠心知道必須先說服自己才能說服邵平，她必須有破斧沉舟的決心，在這種情況下，她應該怎麼讓邵平不但答應她，而且支持她﹖

    一直到他們躺在床上，惠心都還沒確定如何開口。邵平倒是顯得心情愉快，高談闊論剛剛電視那些好笑的情節，說著就開始動作起來。惠心不置可否，渾然無覺的任邵平壓在她身上，她還在苦苦思索。邵平的舌在她的頸邊探尋，一路輕滑到她的胸前。惠心稍微調整自己的身軀，好讓邵平的動作不要影響她的思路。邵平則突然把臉抬起，低頭狂烈的吻她的唇，可是當他發現惠心只是動也不動，甚至一雙眼還睜得老大，就很不滿意的說道：「拜託！妳可不可以認真一點﹖」

    惠心楞了一下，突然有了靈感，開始主動熱烈的響應他。邵平的興致又重新高昂起來，在她的身上上下活動著。惠心趁勢湊過臉去，在他的耳邊輕聲的說：「我們把達立接回來一起住，好不好﹖」

    邵平含糊不清的答了一聲好，惠心才正高興的要放下心，他卻突然從她的身上爬起來，很認真的問：「妳剛說什麼﹖」 

    惠心又把話重述一遍，邵平又問：「為什麼﹖」

    為什麼﹖為了他們是達立的父母，孩子跟父母住在一起，不是很理所當然﹖

    邵平可不這麼想，沒好氣的說：「話是不錯，但我們兩個都在上班，接回來以後，誰照顧他﹖」

    惠心也坐了起來，努力要爭取邵平的同意，說：「我已經想過了，我們夜間部的陳助教不是一直想調到白天來嗎﹖我可以跟他換。這樣白天我在家，晚上你在，我們就可以輪流照顧達立了。」

    「妳別天真了！」邵平越發覺得她不可理喻，說：「帶孩子可沒那麼容易，何況每天下班回來，累都累死了，那還有精力帶孩子﹖」

    「要不然我們可以花點錢請保母帶，晚上再接回來。」

    「何必呢﹖媽媽不是把達立帶得很好﹖」

    「我也不是說媽媽帶得不好，可是──」惠心還是不死心，說：「我怕沒有自己帶，達立會變得跟我們不親。」

    「妳幹嘛想那麼多，而且媽媽也不會答應。」

   「為什麼一定要你媽答應，難道我自己的孩子，我不能有自主權嗎﹖」

    兩人又各自躺回床上，都覺得既掃興又氣憤。尤其是惠心，幾乎整晚輾轉反側難眠。而邵平竟還能睡得那麼安穩，不但翻個身就睡著了，還向惠心示威似的鼾聲大作，她還真是覺得絕望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