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屎殼女郎的天空(下)
2024/12/19 17:41:10瀏覽24|回應0|推薦0

(三十二)

還記得球哥的眼睛——金扣和灰扣最早看到的那只蟬嗎?又過了一年,又有一只潛伏在地裏的蟬的幼蟲,很久很久之後,在一場又一場楊絮紛飛的季節裏,它終於千辛萬苦鑽出地面,又好不容易爬上樹梢,找了個安全隱秘的位置,經歷了無數生死劫難,終於擺脫束縛,蛻皮羽化成蟬仔。

就在它逐漸長大成一只壯實的漢子,正準備吊嗓子,轟轟烈烈的展開自己的歌唱生涯,一睜眼集中所有視力,蟬仔震驚得差點從樹上掉下來。

它看見樹下有一塊奇特的土地,土地上隱約有一幅3D立體圖畫,說不上畫的是什麼,可是居然那麼直接就擊中它的心靈,它感覺自己童年長期禁錮在黑土暗室,那種沉重和無奈,鋪面而來;另一方面,它又在畫面上所有參差作態、蠢蠢欲動的鮮綠幼苗裏,看到未來的希望,仿佛這幅畫就是為它而生,也為它所有。

後來,它又知道了蚯蚓大師又聾又瞎。“還有故事啊,太好了,知了,知了。”蟬仔就越發義不容辭了。

也就是這一發現,蟬仔放棄了它的歌唱事業,成了蚯蚓大師的經紀人,大力宣傳它的書畫作品。它為蚯蚓大師寫歌,發微博,轉微信,開抖音,玩直播……無遠弗屆。

 “它沒有眼睛,可以看到夢想;

  它沒有耳朵,可以聽到天籟;

  它沒有筆和紙,它用身體在泥地裏作畫;

它是未出土的天才,它是這塊土地最後的盛宴。”

它是誰啊?它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蚯蚓大師。”

蟬仔早也唱,晚也播,它急啊。它怎麼能不急呢?蟬的壽命只就只有十幾天,它越發扯得聲嘶力竭,蟬仔很看好蚯蚓大師,今生今世一定要把它推上蚯蚓藝術史上的殿堂。

蟬仔這麼賣力的宣傳,終於引起了一些動靜,眾人都有好奇心,聽多了,有人會問:“蚯蚓大師是幹什麼的?”

“是哪個書畫家吧。”

“切,書畫家,俺村裏一收拾就一籮筐,沒用。”

“不一樣,蚯蚓大師的畫非同一般。”

“值錢不?”

“現在不知道,但以後一定值錢。”

是嗎?就這麼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千萬萬,都“遙”傳蚯蚓大師的書畫很值錢,而且一天一個價,再不買就來不及了。

是嗎?連騙子心裏都這麼說:“這年頭騙子太多了。”

是嗎?總要眼見為憑,越來越多的人帶著滿心的狐疑和滿腦子有利可圖的念頭,真的大老遠去看這個又聾又瞎的蚯蚓大師所謂不世出的畫作。

哎啊,這畫的啥?它們心裏的狐疑更甚了,可是腦子盤算下,能保值會賺錢的念頭更強烈了。

“我從來就沒見過這樣特別的畫,稀奇。”

“看不懂才高明啊,前村那誰畫得那幾只雞,就跟我昨天吃的那只辣子雞一樣,太辣眼了,沒法看。”

“是啊,你看那線條,粗中帶戲,戲裏有乾坤,一看就不一般。”

“嗯,深不可測,看著看著,就想跳進它的畫裏悠遊一番。”

“就是,就沖著它地裏的花生長得跟土豆似的,就值得投資。”

這些讚美和感歎的話,蚯蚓大師看不見也聽不到,但是它感覺到了那些投射在它和它的畫作上的目光,光可鑒人。

於是那陣子最流行的事情就是――請蚯蚓大師到自家田地,用身體作畫。

蚯蚓大師就這樣陡然而紅,還紅得自己莫名其妙。

 

 

(三十三)

“我已經信佛了,再也不會濫殺無辜。”誰信啊?當史上最窮凶餓極的動物――蜜獾君看似心平氣和的這麼說時。

反正屎殼女郎和球哥是不會輕易相信的,直到現在,不要說又親眼見到,光想起還會渾身戰慄。

這難道不算奇跡嗎?如今的蜜獾君雖說還談不上慈眉善目,可是脖子上掛著一條用核桃串成的佛珠,手裏也沒閑著,“嘎啦、嘎啦”的不停來回撥弄一串金剛菩提手串,嘴裏還念念有詞“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怎麼回事啊?對於蜜獾君突然以這副面貌出現在眼前,把屎殼女郎和球哥再次嚇得魂飛魄散。

“你們好啊。”蜜獾君一臉皮笑肉不笑的跟眾人打招呼,它顯然想起了屎殼女郎和球哥,很驚喜的的說:“哎啊,好久不見了,怪想念你們的……咦,你不是那個奇怪的會說人話的糞球?越長越俊,也越來越高了,嗯,有手有腳,還戴了一頂綠帽子。”

“不是帽子,那是我的頭發。”球哥雖說嚇傻了,但不管是紅是綠,它對自己頭上這些鬱鬱菁菁的小麥苗,還是很驕傲。

“喔。”蜜獾君伸出手想摸摸看,自從它開始吃素以後,只要是鮮嫩的綠苗都能挑起它的食欲。不過,它渾身抖動了一下,很快把手縮了回來,改雙手作揖,說:“太好了,老朋友又見面,真是緣分。”

肉鬆大叔和恐龍夫婦都很納悶,他們都聽屎殼女郎和球哥說起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怪,難道就是眼前這個白髮蒼蒼有點大腹便便的大爺嗎?雖然笑容滿面的它,露出鮮紅牙齦和扭曲的獠牙,笑起來比哭還難看,也怪瘆人;可能想像和事實上反差太大,它們覺得蜜獾君還算平易近人。

特別是肉鬆大叔還有些惺惺相惜,它們估計有些遠親關係,兩人都有一身濃厚的皮毛,還有屬於它們這個年紀肥大鬆鬆垮垮的姿態,象徵著自我、自負,還有自暴自棄。何況人家還信佛,信佛的人不至於太壞吧。

肉鬆大叔雖然不念“阿彌陀否”,“阿門”也沒開,但是天生帶有詩意情懷的人,還是比較佛系的,所以蜜獾君三言兩語不離“我佛慈悲”,輕而易舉就把它打動了。兩人一聊,居然還是同齡人,雖說當年沒有“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子”,那些青春的記憶和成長的煩惱還是很相似的。

就算喜好不同,也有共同話題。

比如,有文藝範的小肉鬆最喜歡動漫片“小蝌蚪找媽媽”,少年莽撞的蜜獾君則喜歡孫悟空的“大鬧天宮”,這都是它們成長歲月眼界所及和心靈空間的最美好盛宴。

兩人越說越起勁,蜜獾君故作神聖的臉龐忽然出現一絲狡黠,那才是屎殼女郎和球哥最熟悉的表情,心裏都“咯噔”了一下,就聽見它飛了個奇怪的眼神給肉鬆大叔,說:“我喜歡武藤蘭,你呢?”

肉鬆大叔眼睛亮了起來,也難得現出意味深長的笑臉,嘿嘿說道:“我也喜歡,不過我最愛飯島愛。”

武藤蘭和飯島愛是誰?其他人都很莫名奇妙。

蜜獾君越發興奮起來,撥弄手串的指頭越動越快,甚至兩只手都用上了。只見它昂頭擺尾,大大的喘一口氣,卻忽然“啊啊啊”的倒地不起,狀似痛苦……。

怎麼回事?這是演的哪齣戲?

蜜獾君是真的很痛苦,一張臉扭曲到五官都錯了位。它在地上滾來滾去,雙手緊緊抓住環住頸子的核桃佛珠,仿佛是救命的稻草,哀哀喊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我不該心生妄念,口出妄語,太難受了,我佛慈悲,饒了我吧。”

眾人面面相覷,看看頭上的天,又看看痛苦掙扎的蜜獾君: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好一會兒,蜜獾君終於停止哀嚎,很艱難也很平靜的從地上爬起,站定,臉上的五官各自歸位,仿佛無事般,又是一臉正經八百莫測高深的樣子,似笑不笑的說:“阿彌陀佛,羞哉,羞哉,見笑了。是這樣的,我這次來是為了替一個路上遇見的朋友帶個口信,它說它來不了。”

哪個朋友?蚯蚓大師?

真的是蚯蚓大師,雖然它不來,讓它們都很失望,但實在比不上蜜獾君帶來的驚嚇和不解,它們一時之間還緩不過來。

“我得走了,各自保重。阿彌陀佛,願佛常駐心裏,它會保佑我們平安喜樂。”

“你要去哪里?”它們幾乎同時開口。

“我要去西天取經。”蜜獾君很瀟灑的揮了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我的天啊,它把一大塊疑惑如烏雲蓋頂留給了眾人,不管是以前認識它或現在才看見它,都覺得荒謬不可思議。

 

(三十

有種人一生下來就註定了一生的命運,比如小紅蟻后。

“你一輩子就是為了繁衍子孫後代而活著,現在你該開始有所作為了。”紅蟻國的太后娘娘已經不只一次這麼對小紅蟻后這麼說。

那時候天空飛舞的都是等著它婚配交尾的雄蟻們,它們也是命中註定要為紅蟻后而生,而活,甚至為它而死。

它們焦慮的在它的周遭飛來繞去,不是肌肉男就是美型男,也有文藝青年和氣質大叔,它們一邊展現自己高超的飛行技術,一邊盡力抬高尾巴,把自己最雄壯撩人的姿態表現出來,以便吸引和誘惑它,還不介意自己是原配或第三者、小四、小五啥的,它們如此仰慕它、取悅它,可不只是性之所驅而已,都是為了國家的未來發展和壯大啊。

還有那些在生活上無微不至照顧它的工蟻們,以及護衛它的安全也全心全意為它而戰的螞蟻雄兵,這些人唯一對紅蟻后的要求不是求吃飽穿暖,也不圖錦衣玉食,就是希望它生好多好多的孩子。

人多才會有勞動力和戰鬥力。

忙忙碌碌和戰戰兢兢也是這些工蟻和兵蟻的宿命,要不隔條陰溝就是黑蟻王國,兩國世世代代都在為爭奪食物和領地,隨時處於備戰的狀態,它們可不想在這一代成了亡國奴。

“我就不知道你還在磨蹭什麼?”太后娘娘都生氣了,萬一錯過最好的生育時機,影響國家族群的生存和發展,這個罪過誰擔得起?

“莫非你要逼我廢後?”太后娘娘咬著牙,已經對它這個最鍾愛的女兒說出了狠話,它心裏想:都是我把它寵壞的。

是的,如果當初不是對小紅蟻后抱有厚望,除了全方面的知識學習,還有作為一國之君必要的文武修養和慈悲胸懷,最重要的還要有那些來自不可知神明的肯定和庇護,所以太后娘娘特別把它送到此地最有名的一座廟學習。

這座廟並不是一棟如何富麗堂皇的建築,而是某個山丘上被周遭無數菩提樹曲折的樹枝和茂密寬大的菩提葉,層層疊疊包裹著的一個樹屋,寬大而且隱秘。每當風一吹,這個山丘便翻湧成一片樹海,發出一陣陣“嘩嘩嘩”的聲響,那些聲音總能以不同的旋律,充盈於不同人的耳朵裏,反應出不同的理解和領悟。

樹屋裏用好幾百根金雕玉琢的欄杆圍著的,是一個年長有威嚴的大象活佛。它身披的黃袍金燦燦的,頸間戴的鑽石項鏈,每一顆都跟雞蛋一般大,更別提它莊嚴和威武的樣子,貴氣十足也神氣得很,一看就不是普通大象。它的信徒有幾十萬人,遠的、近的,翻過山嶺、渡河過來的,都是有所求困惑而來,也都得其所開解歡喜而去。

有關大象活佛的據說和傳說都讓人驚奇,而且不管活佛如何表達,這些信徒都深信不疑。至於它究竟說啥,風一吹,聽見沒?“嘩嘩嘩”在耳邊洶湧而來,神之語言已經回復給你了,有沒有慧根和緣分,各自感受,各自明白。

估計很多信徒都感受到也明白了。

信徒得其所願或者欲求更多以後,那些心甘情願對大象活佛的奉獻和供養的東西就別提了,不只房子、車子,還有越來越華麗的黃袍加身,它身上戴著的佛珠更是光輝耀目,能亮瞎你的雙眼。人一瞎,面對著眼前這頭富貴逼人的大象活佛,總能各取所需,摸索出自己感覺到和想要的東西。

求錢財,求功名,求婚姻,求早生貴子;當然健康、長壽也很重要,要不怎麼享受這些權高利多、夫妻和睦、孝子賢孫帶來的滿足感,或者虛榮也好。

不管太后娘娘心裏真正想要什麼,於現實,它最迫切需求的就是小紅蟻后趕快繼承王位,並且順利產下成千上萬個後代,生生不息,鞏固紅蟻王國的實力和勢力,擺脫黑蟻王國的威脅,甚至取而代之。除了自己處心積慮的努力,也需要佛祖的保佑啊。

如今它悔得腸子都青了。機關算盡何止誤了卿卿性命,還把國家民族大業給搭進去了,誰知道這個小兔崽子一從大象活佛那兒受教回來,居然鬧起革命,說要出家修行去。

這可不是開玩笑,大象活佛都很很吃驚,它聽了太多各種五花八門的祈求和索要,第一次聽到有人說:“祈願世界和平。”

 

 

(三十
“我最大的心願就是世界和平。”誰?大象活佛低著頭眉眼下垂,戴上老花鏡找了半天才看見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的小紅蟻后。難道剛才那句話是這個小不點說的?
“是我。”小紅蟻后仰起頭,它那短小的上身和肥大的下體實在不成比例,顯示出它天生就有過人的生殖力,對於紅蟻國未來兵力和勞動力的增長肯定穩穩妥妥,可是它腦子就像太后娘娘說的“有病”。小紅蟻后愁腸百結,眼前的現實複雜殘酷,它並不認為自己能眾望所歸成為一國之君,更不想只是淪為生育的工具。
“你為什麼會祈求世界和平。”
“這個世界的爭奪和殺戮永遠沒個止境,蟻生太苦了。”
大象活佛簡直不能相信,這些話出自於一只小螞蟻的嘴裏,它把長長地鼻子伸出去,輕輕點了一下,小紅蟻后瞬間感覺一股熱流,從腦門灌穿至全身,它的眼淚便不由自主泉湧而出。
它告訴大象神佛作為一國儲君的痛苦壓力,來自於太后娘娘強勢的期待和託付,它要它承擔起未來紅蟻國的宏圖大業,要擴充領地和勢力,一定要把黑蟻國消滅掉。
小紅蟻后哭著說:“幹嘛一定要把它們消滅掉,不能和平相處,並且做個朋友嗎?”
還有來自於那些也具有生育能力的雌螞蟻的排擠,它其實很想跟它們成為閨密,可是它們表面尊敬擁護它,實際上千萬白計要孤立和陷害它。
“它們給我吃有毒的肉,幸虧我吃素,一口都咽不下去,這才保住了性命。”
它僅有的幾個曾經很知心的發小,也不再聽得進去它的內心話。它們都覺得它不知好歹,“寧為雞首,勿為牛後”,誰不想當女王啊,也不就是領導國家各司其職,做做生生孩子的事,至於那麼糾結嗎?
“可憐的孩子。”大象活佛深深歎了一口氣,小紅蟻后感覺周遭整個地面振動了一下,它知道這是活佛給它的回應,眼淚和言語越發滔滔不絕起來。
“最可氣的是那些雄蟻們狂蜂浪蝶般的性騷擾,它們不理解我的精神世界,也污蔑我純潔的感情,我根本都看不上它們。”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對於我自己未來的命運,我不願聽從,也不敢違背。”
小紅蟻后一邊說一邊盡情傾訴自己滿腹的心事和委屈,說完以後,在大象活佛溫和的眼神裏,它感覺自己激動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然後奇跡似的它聽見有風聲傳來,很清晰的在耳邊說話,告訴它:“遵從內心真正的聲音,忠於自己吧。”
小紅蟻后終於有如醍醐灌頂,回去之後,就在太后娘娘給它下最後通牒時,連夜離家出走了。
說來說去還是一場任性的出走,它其實不知道應該去哪里,嬌生慣養的它很快就面臨生活和生存的壓力,可是它很執著也不後悔,它匍匐前行,餐風飲露,很快就瘦的不成樣。它還是堅持往前走,走到哪算到哪吧,它不想再接受命運或者人為的安排,哪怕一路走到地老天荒。
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它已經筋疲力盡 ,看見眼前毛絨絨黑呼呼的一大片,上上下下起伏著,像一座會呼吸的山。它實在走不動了,於是沒有多作考量順勢爬了上去,看見了一個洞,便躺下來休息,一睡居然到隔天中午,才發現誤入的山洞竟然是一只怪物的耳朵,而且這個耳洞堪稱標準套間,基本的吃喝拉撒睡都具備,簡直就是特別為它預留的。
這只怪物耳朵裏的耳垢又多又厚,吃起來不是很可口,不過沒有挨餓之虞;加上裏頭溫暖潮濕,住起來還是很舒服,不輸給地底下彎彎曲曲的蟻國洞穴。吃住都不成問題以後,它才能考慮和追求有關信仰方面的精神探索。
更妙得是這個怪物還會到處走動。因為體型的限制,小紅蟻后在行動上確實比較吃力,這會兒它仿佛又得到了一只寶馬,可以走到更遠的地方,看到更多的風景。
感謝活佛的開導和指引,小紅蟻后更加堅定自己不悔的選擇,那一瞬間它忽然頓悟,從此有了信仰。
蜜獾君爬起來拍拍身子,以為飽餐了一頓蜂蜜的它,正心滿意足準備繼續掠食開吃,不知道自己真正的麻煩已經出現在左耳了。

 

 

(三十

小紅蟻后剛安下心來,以為可以高枕無憂,誰知道才懷著寧靜的心情,看完美麗的落日緩緩融入西天邊一個看不見的黑洞之後,它就發現這個對自己有益無害的大怪物,伸手抓住了一只大蛇,那只可憐的蛇長長的身軀不斷扭動著,蛇頭上驚駭的表情只完成了一半,就被這個大怪物活生生嚼爛了,親眼目睹這個慘劇的小紅蟻后瞬間暈了過去。

這個大怪物就是作惡多端、無肉不歡的蜜獾君,它靈活的雙手和尖利的牙齒合作無間,很快把阿長生吞活剝,還不忘嘿嘿笑道:“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早晚都要毀我嘴裏。”

上回托屎殼女郎的福僥倖逃過一劫,倒楣的阿長好長一段時間都偷不到野鴨太太的蛋,也很久沒有遇到可以“一夜情”的對象。就算遇到了,那些年輕貌美的蛇妞都已經看不上它,正感慨著歲月不饒人,難道就要這樣孤獨窮困潦倒一生?更不幸得是又讓蜜獾君給逮到了,終結了它風流倜儻的蛇樣人生。

小紅蟻后醒來之後,看見吃飽喝足正用一只尖爪剔牙的蜜獾君滿臉“飽暖思淫欲”的表情,又驚又怕,它真是恨死自己了,怎麼會誤入這個大魔怪的耳裏,正想著收拾行李準備離開,冷不防蜜獾君剔過牙的尖爪朝耳朵裏抓了抓,逼得它不得不再往內耳裏鑽,這一鑽突然給它一個想法。它之所以會誤入這個惡人的耳朵裏,估計是活佛的旨意,它決不能就此離開,它應該給它一個教訓,甚至應該教育它,讓它改惡向善,不能成佛,至少做個好人吧。

它沒有能力改變太后娘娘的旨意和整個蟻國的命運,只能選擇獨善其身,但它相信要對付蜜獾君這樣的惡人,綽綽有餘,並且舍我其誰?

剛下定決心,小紅蟻后就覺得有點餓了,可是吃素的它,一想起蜜獾君滿嘴和滿身的血腥,即便那些無辜的耳垢很乾淨,還是讓它很食不下咽。為了替死去的阿長祈福求安息,它開始絕食。

雖說阿長一生也充滿了罪惡,偷雞摸狗的事也幹了不少,也算死有餘辜,但是我佛慈悲啊,但願阿長經此劫難,可以洗清還淨它的罪與罰,死去的靈魂得到寬恕。

小紅蟻后終於明白,就算蟻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還有那不可知的一二呢,絕食這幾天它得好好思考,如何改變蜜獾君邪惡的本性,除了自己修習佛法,頓悟此生,也能帶領著它洗心革面,回頭是岸,一起走向涅磐。

於是,惡灌滿盈的蜜獾君終於遭到報應了,小紅蟻后開始無時不刻在它的耳邊念叨著“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蜜獾君起初只覺得耳朵有點怪怪的,好像有人在跟它說話,說什麼又不是聽得很清楚。似乎也有一點癢癢的,它撓撓左耳,也不是太在意。耳朵的問題就先不管了,它真正掛心看中的是不遠處破敗圍牆上一只喔喔叫的公雞,大中午的很不識相的在那兒吊嗓子,那不是存心送到嘴裏的食物嗎?雖說雞毛影響食欲,但是新鮮雞肉還是很有味的,特別這只小公雞看起來還很嫩。

它以跑百米的姿態蹲下身子,在心裏告訴自己沖過去抓住那只雞就有如探囊取物,忽然耳邊聽見某個嚴厲的聲音:“不,可,以。”

“誰說的?”它停了下來,聲音是從左邊傳過來的,它往左看,沒人;右邊也沒人。抬頭也沒人。

“不可以殺那只雞。”那個聲音又出現了。

切,什麼玩意,你管得著?蜜獾君冷笑一聲,三步作兩步很快跑到公雞的面前,公雞正欣賞自己的歌聲呢,跑都來不及跑,蜜獾君簡直就是手到擒來。

他大爺的,它居然失手。連公雞都不知為啥自己逃過一劫,嚇得一路“咯咯咯”跑遠了。蜜獾君耳朵裏一陣劇痛,疼得整個腦門都要炸開,好不容易等到疼痛消失,它又聽到同一個聲音:“我說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你是誰?”面對著看不見的敵人,蜜獾君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

“我就是那個帶你走往彼岸的擺度人。我勸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還有回頭是岸,”

什麼刀啊佛啊岸的,還有擺渡是什麼?真是莫名奇妙。當蜜獾君發現這些聲音來自於左耳,它用爪子去撓,甚至使勁搖晃頭部。它停了下來,仔細感覺了一下,沒有聲音了,難道是幻聽?什麼玩意啊,害它錯失了一頓辣子雞。

繼續尋找食物吧,幸虧不久前吃掉一條小龍,味道真是不錯,它舔舔嘴角還留有餘味,它其實不餓,就是饞;現在正是長蟲橫行出沒的季節,運氣好沒准還能再吃上一頓。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這個奇怪的聲音又出現了,它再次拼命搖頭,聲音依舊不絕於耳。算了,抓摸不著,也無法擺脫,反正此刻不疼不癢,就是聽著有些鬧心。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太啰嗦了,不累嗎?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能不能換個詞啊,跟催眠似的,它都想睡了。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蜜獾君嚇一跳,這個可怕的聲音有感染性,它居然跟著唸起來了。不會吧,這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紅蟻后微微一笑,這只作惡多端的大魔怪終於被它抓到軟肋,這回路過的雞,飛過的鳥,河裏遊的魚,所有的大蟲、小蟲,只要蜜獾君一動手,甚或只動念,它就狠狠的咬住它的耳蝸。別說還真疼。

蜜獾君徹底投降了。

“說吧,姑奶奶,除了阿彌陀佛,你到底要幹什麼?”

“不准殺生,不准口出妄語,不准姦淫擄掠……”小紅蟻后又絮絮叨叨說了好幾個戒律,蜜獾君根本聽不進去,光是第一個就不可能。

不殺生就沒飯吃,叫它怎麼活?

不能嗎?小紅蟻后又一次咬住它的耳蝸,蜜獾君疼得在地上打滾,喊著:“能,能,能。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簡直是奇跡,嗜肉如命的蜜獾君從此必須吃素,開始吃起堅果、核桃、花生啥的,實在餓急了,連青草都能吃。

認栽了。它問:“姑奶奶,現在有啥打算?”

現在?小紅蟻后沉吟了片刻,對於一心向佛的人該往哪里去呢?它想起以前太后娘娘老讓它看三國演義,其實它最喜歡西遊記。

“這樣吧,很多人都說要去西方取經,我們也去瞧瞧吧。”

一路西行。它們在路上遇到了蚯蚓大師,蚯蚓大師不幸的遭遇讓小紅蟻后很感慨,連蜜獾君也不忍心把它吃了,雖說看起來味道不錯,跟意面似的。“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它已經屈服了,那樣的疼痛還在腦海作祟,現在連想都不敢想。

蚯蚓大師知道它們要往西方去,會路過肉鬆大叔那棵百年老橡樹,它糾結了半天,還是托它們轉告一聲,說它去不了了。

 

 

(三十

蚯蚓大師和當時的松子先生曾經在某個藝文座談中緣慳一面,但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存在,並且相互仰慕已久。雖說它早早就答應了與松子先生的會晤,可是它躊躇猶豫了好長時間,究竟是去還不去?居然讓本來睡眠就不好的它更加輾轉難眠了。

蚯蚓大師不是不想去,一是路途雖說並不遙遠,它這麼慢慢爬著去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二是透過對光的感覺和變化來作畫的它,現在開始畏光,而且唯恐“見光死”。還是熟悉的地方感覺安全自在,它蜷縮在暗黑的深土層裏,不想鑽出去,也不想見人。

那個夏天,蟬主播幾乎耗盡全力,聲嘶力竭如願把蚯蚓大師吹捧成一代宗師之後,便與世長辭了。它沒有眼皮,死不瞑目,只見它默然而笑,眼眸深處的光澤逐漸暗淡下去,心滿意足的靈魂則是上了天堂。

蚯蚓大師是火了,火得它有些措手不及,但確實是心生感激的,它以為這輩子再沒有人理解它的作品,沒想道經過這個熱鬧的夏天,突然冒出這麼多人喜歡它、看中它。

起初它有點飄飄然,面對如此紛至遝來的追捧,跟漫步在雲端似的,很不真實也很不習慣。無所適從之餘,一方面聽從蟬主播的安排,一方面它又驚喜又害怕,覺得自己似乎沒那麼好,承擔不起這樣那樣的讚譽。

蟬主播死了以後,由於它成功的宣傳和商業化經營,已經把蚯蚓大師提到一個穩當的地位,所以它也沒有因為蟬主播的死就跌落穀底,它的經紀合約被轉給了另一家更有實力的大公司,從此功成名就伴隨著它的噩夢一起開始。

名利真不是壞事,蚯蚓大師再瞎再聾都感受到了。公司讓它吃好喝好,住得也好,出門都有超長大禮車接送,還從國外進口最好的土供它鑽研作畫。很多時候,它根本不需要吭聲,稍微一有動靜,立刻就有人過來看它是餓了、累了,或者心情不好,還是沒有了創作的靈感?

公司除了不斷的要求寫字畫畫,還要四處奔波舉辦書畫展,這對蚯蚓大師的天性和精力來說,還是有點吃力。而且它的作品價值被哄抬得越高,謗譽也排山倒海隨之而來,從此不只作品被展示和叫賣,連它本人的私生活也被挖出來無情消費,還被毫無底線的指指點點。

除了那些吹捧的言語,揶揄和中傷的聲音也不斷出現,那些聚集在它身上的光給了它靈感和力量,也像刀鋒似的割裂它敏感脆弱的身心。

就連公司的人也一樣,在開會的時候,不管它在不在,各種肆無忌憚的方案和建議,有好意,也有惡搞。

“老蚯太醜了,得打扮打扮,乾脆把它刷成彩色的,再戴上一頂帽子。”

“胡說,它是大師,又不是小丑。”

大家都吃吃吃笑了起來。

“幸虧它聽不見也看不見,好擺弄。”

“是啊,還記得嗎?那個渾身是毛的酒鬼,特別難搞,哎,這不是被封殺了嗎?”

“不聽話就是這下場。”

他們說的是松子先生。原來潦倒的肉鬆大叔背後有這樣的故事。

後來他們決定讓蚯蚓大師穿上中式長袍,還戴上長假發。蒼天啊。

更糟得是公司對它的作品也開始有意見。

“快到國慶了,作品要增加一點喜慶的氛圍。”

“大老闆說話了,這批山水畫作品能不能加上個人物?”

“我有個妙計,加上的這個人物,最好隱約長得像大老闆。”

“哎呀,太高了。”大家都樂得眉飛色舞。

蚯蚓大師是個瞎子啊,它根本不知道大老闆長啥樣?

“不行,畫得太醜了,大老闆看了會生氣。”

“眼睛不夠大,嘴角要有笑意。”

“臉色太暗淡了,不吉利,還是明亮一點好。”

唉,蚯蚓大師雖然聽話,但是又聾又瞎的它太難溝通交流了。

“要不讓公司剛簽約的小李代筆一下,它們倆畫風還蠻像的。”

蚯蚓大師確實聽不見也看不到這些閒言碎語和事實真相,它任由安排也任由擺弄,可是它心裏隱隱覺得的不安,已經像夢魘一樣揮之不去。

 

(三十
那種不安逐漸擴大,和周遭環境的妥協和同流也尉成另一股力量,日復一日,在蚯蚓大師的內心引發矛盾,來回交戰不休。
每當午夜夢回,蚯蚓大師會很清醒的告訴自己,放棄這一切吧,這些那些都違背自己的本性,它渴望回歸安靜平凡的生活,這並不是它真心想要的狀態,它也無力對付。 
天亮之後,另一種現實又會逼它面對。畢竟這是個集體商業消費的時代,也是快速和庸俗齊飛的世紀,個人本質已經崩解,眾志才能成城,哪怕這個城只是一瞬間的海市蜃樓。流行和時尚才是賴以存在的價值趨向,個性和專業,滾一邊去吧。 
一向不聞世事的蚯蚓大師當然不懂這些事,它會先勉強自己心甘情願接受一切,告訴自己這是它不可懈怠的責任和使命;它更不能辜負死去的蟬主播,它得讓它繼續含笑九泉,哪怕自己越來越笑不出來,越來越笑得很虛假。
是的,笑容是假的,虛榮名聲也是假的,最後就連自己的作品都是假的。假作真時真亦假,又何必那麼較真呢?厚著臉皮,放開胸懷去擁抱可以享有的事物,利用名聲讓所有參與者都能雨露均霑,各取所需,這才叫“識時務者為俊傑”,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吧。 
壞就壞在蚯蚓大師終究不忘初心,一個真誠想要創作的人,無論如何,內心都有個底線是不容侵犯甚或只是碰觸而已,哪怕它的所作所為,在別人眼裏毫無價值,還會被當成是一個不上道、不合群的傻子。 
可是它又捨不得既有的名聲和名聲帶來所有奢華的作派,萬一放棄了,是不是會被拋棄,自己就真的一無所有還一無是處了? 
捨不得真的是所有痛苦的根源,捨不得也讓它害怕失去的後果。
這些痛苦的掙扎和劇烈的爭鬥在它心裏越演越烈,蚯蚓大師開始吃不下、睡不著,也畫不出任何東西,精神瀕臨崩潰邊緣。 
不逃不行了,它用壯士斷腕般的決心告訴自己,無論如何它都得逃跑。可是它身體的另一端卻仍舊緊緊抓住那一塊虛榮不放,讓它動彈不得,在極力的拉扯之下,蚯蚓大師慢慢由紅變紫又由紫轉黑,就聽“啪啦”一聲,它居然斷成了兩截。
蚯蚓大師跌落在塵土中,眼看著另一截很快扶搖直上不知去向。它喘著氣逐漸平靜下來,雖說有點悵然若失,但是它發現這樣的失去並不像原先害怕的那麼難以接受。 
那夜它睡在自己久違的泥穴裏,聞著熟悉的帶點腥臭的泥土味,很安穩的睡了一覺。 隔天醒來,它覺得像是作了場夢。它翻了個身,知道又回到過去那些單純孤獨卻無比踏實的生活,它真心笑了。 
從此,它走它的陽關道,你過你的獨木橋,老死不相往來。蚯蚓大師並不知道斷尾的那個它是死是活?但傳說它不但活了下來,還繼續使用著蚯蚓大師的名號,遊走藝文圈,給人寫字作畫,還廣招學生門徒,把“蚯蚓體”的價值發揮到最大化,大家都爭相模仿,開啟了一個派別的流行。

 

 

(三十

是夜,燈暗星稀,一對纏繞的跟麻花似的身影旁邊,兩個超大電燈泡亮著,一個是懵懂鬱悶的屎殼女郎,一個是完全不諳世事的球哥。

恐龍夫婦這對愛侶一點都不介意這倆不識趣也不識相的傢伙,它們交纏不休的身軀相互磨蹭著,戀人的絮語在耳邊甜得起膩,它們談小說、談詩歌、談情說愛,也談一些屎殼女郎和球哥都莫名奇妙的話。

恐龍哥說起昨天讀的小說裏的一段話:“說一聲再見,就是死去一點點。”

屎殼女郎心想:這是啥鬼話?

這是"漫長的告別"書裏最著名的兩句話。只見恐龍妹充滿了讚歎,說:“我最喜歡錢德勒的小說了,據說他還是村上春樹的偶像。”

村上春樹?屎殼女郎又想:那是一棵什麼樣的樹?

恐龍哥拼命點頭稱是,又很認真神往的唸了一段“啰裏啰嗦”的鬼話後,跟恐龍妹兩人抱得更緊了。

忽然恐龍哥的神色曖昧起來,在恐龍妹的耳邊不知道嘰裏咕嚕說了什麼,恐龍妹推了它一下,媚眼如絲嗔怒道:“討厭。”

連球哥都糊塗了,它說討厭,可是看起來一點都不討厭啊。

這時這對愛侶似乎才發現它們的存在,問:“這麼晚了,你們還不回家嗎?”

回家?回哪兒呢?屎殼女郎心裏咯噔一下,就聽恐龍妹說:“你們也沒啥事幹,不如看點書吧。”說完,丟給它們一本書後,兩人便旁若無人的繼續親熱起來。

屎殼女郎一看書名是“局外人”,它臉一沉,想起前幾天肉鬆大叔推薦它一本“少年維特的煩惱”,說是年少時的啟蒙書。別說維特的煩惱,書都還沒翻過一頁,屎殼女郎自己就感覺很煩惱了,它實在忍不住心裏的呐喊:蒼天啊,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它默默的背著這對愛侶走開,自己躲在一個暗處生悶氣。

“怎麼了?”球哥很善解人意的跟了過來。

“沒事。”明明有事。

“好煩啊。”煩什麼?

“我不喜歡這裏。”

“你不是想留下來?”球哥問。

“他們人很好,可是我們不是一類人。”屎殼女郎實在不想再勉強讀詩背詞看說文解字,還有那些看了就想睡覺的書,它想再像過去一樣出去跑跑。

“去哪兒呢?”球哥問屎殼女郎也問自己。

屎殼女郞歎了一口氣,說:“我也不知道,要是有一個自己的地方就好了。”

說穿了,這裏也不是不好,但終歸寄人籬下。球哥抬頭看一眼面前的老橡樹,是的,要是能再找一棵類似這樣屬於自己可以棲身的樹就好了。

可是這附近的樹不管商品房或住宅區都有主了,特別像肉鬆大叔這種獨門獨院的複式樓,還非常搶手,如果不是它爺爺留給它的,估計它也住不起。

“如果沒有一棵樹,一個能遮風擋雨的土坷拉也行。”這是屎殼女郎的真心話,但也不完全是。情竇初開的它,這回因為恐龍夫婦有意無意的刺激,讓它已經有了情欲的萌動,它希望那個土坷垃裏還有一個情投意合的伴侶――另一只屎殼郞。

話到嘴邊,屎殼女郎、肉鬆大叔和恐龍夫婦的微信朋友圈,同時都響了起來,除了沒有二維碼的球哥,這也是它日益沉默寡言的原因之一。它們都看見一個轉發資訊,說是有一條“鯉魚躍龍門”,不小心跳上了岸邊,現在亟待救援。

它們一看分享的地址,居然就在前面拐角路口不遠處的河岸邊。

老待在樹洞寫心靈雞湯文的肉鬆大叔出來了,恐龍夫婦停止了秀恩愛的動作,屎殼女郎也重新有了生活在這裏的動力,球哥更是磨拳擦掌準備要大顯身手,一起去拯救這條受困的魚呢。

可是,現場一看,好大的一條鯉魚,足足有一尺長、30斤有餘,光憑它們幾個人根本推不動它。可憐的大鯉魚,喘著粗氣,流著眼淚,連呼喊救命的力氣都沒有。

怎麽辦呢?它們把訊息又從相關朋友圈轉出去,屎殼女郎也轉給它這一路上認識的朋友――蜜蜂同學、蝴蝶小姐,還有螳螂女士等人。

很多人都來了,包括肉鬆大叔文藝界那些熱心有餘“手無縛雞之力”的朋友。真是急死人,大夥使勁全力,還是推動不了一分半毫,大鯉魚都開始口吐白沫。

這時屎殼女郎的微信響了,是螳螂女士發過來的,它說它得帶孩子沒法過來,它之前聯繫過屎殼女郎的媽媽,雖然聯繫上,但是它已經過世,不過屎殼女郎有好多的兄弟姐妹,還有這些兄弟姐妹的朋友,它們已經全員集合,浩浩蕩蕩的往那邊趕去了。

果然,它們感覺地面開始有振動的前奏,“唰唰唰”迎面而來的聲響也越來越近……。

“哇”,它們都驚呼起來,黑乎乎的一大片,在夜裏就跟一團化不開的濃霧似的。

“從來沒見過這麼多屎殼郞。”不只大家都這麼說,連屎殼女郎心裏也這麼想。

 

 

四十

每一只屎殼郞都堪稱舉重好手,何況是一大群。在所有人袖手旁觀喊“加油”的情況下,這群屎殼郞部隊同心協力,很輕鬆就把大鯉魚送回小河裏。

這群屎殼郞裏包括屎殼女郎,它不但又有機會發揮自己的長處,還很驚喜的跟旁邊一只高大帥的屎殼郞看對眼,一見鍾情,“劈裏啪啦”的火花在兩人耳邊仿佛響徹雲霄。

屎殼女郎神魂顛倒,整個身心噴薄欲發的熱情,燒灼得它急不可耐,真恨不得撲倒這個傢伙,把它拖到樹林裏,好好打聽一下它的家世背景和社會關係,要沒房,有車也行,要沒車?是個正科級幹部也不錯。

如果都沒有?屎殼女郎又看了它一眼,依舊感覺強烈的傾慕和渴望僕面而來,讓它如此柔腸百結,剪不斷,理還亂,它終於明白原來這就是愛情啊。

大家都在歡天喜地的慶賀大鯉魚死裏逃生,忙著發視頻和文字到朋友圈相互討論,兩只屎殼郞暗生情愫,並且有如乾柴烈火般的熱情燎原,燒出了熊熊火苗,甚至之後一連三天屎殼女郎都夜不歸營,這些都沒有人發現和介意。

只有沒有二維碼加不了微信的球哥注意到了,它默默的記在心裏,為屎殼女郞高興,也為自己心痛。

它不只心痛,頭也開始痛起來,而且日益加劇。自從身為“人之初”,那種喜悅和期待並沒有持續太久,它很快就感覺不大對勁,好像自己忽然之間變老了,從前喜歡咋咋呼呼的鐵哨子,現在多說幾句話都感覺有些吃力,海螺殼的聽力也很明顯下降,金扣、灰扣那對大小眼,一個看不見遠方的路,一個看不清眼前的陰溝,即便手腳還算靈活,它們共同養成的那顆心,做任何事居然都開始感覺心有餘而力不足。

怎麼回事?難道它這麼快就老了?它才剛剛開始自己的人生啊。老跟死也總是聯繫在一起,它感到十分恐懼,也許它也快死了。

周遭的人不是忙於事業,就是忙著談戀愛,而且都以為現在的它樂呵呵的,像孩子一樣無憂無慮,正要展開自己的花樣年華呢,不知道它居然眼花了,耳聾了,莫名安靜了,此刻還心煩意亂,除了沒有二維碼這事讓它耿耿於懷,它估計自己也沒有未來可言。

根本沒有人注意它不同尋常的樣子,還有它生理和心理驟生的變化,它的心事無人可說也無人知曉。

它越想越頭痛,便經常自己一個人徘徊在河邊,或者學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沒准真有魚上鉤,也許能聽聽它的苦惱,還能排解一下它的鬱悶。

真的有魚。當然不是什麼傻魚上鉤,而是那條不小心跳上岸,差點沒命的大鯉魚。不管怎麼樣,球哥對它而言,多少有點救命之恩,花點時間和精神聽它恍恍惚惚、結結巴巴的訴苦,也是應該的。

“我,我,可能,快死了。”

是嗎?說起死亡這事,大鯉魚可不陌生,不是剛死裏逃生嗎?它感同身受的對球哥表達了關切。

球哥已經沒有太多精力細說從前,它只是告訴大鯉魚如果死亡無法避免,它除了無奈接受,最不放心就是它最喜歡的屎殼女郎了。

“不過,它已經有對象了。”

球哥自己未來渺茫,於是特別思緒紛亂的說起對屎殼女郎以後的憂慮——不知道那個傢伙靠不靠譜,對屎殼女郞是否真心?有沒有正當工作足以養家活口?有車代步嗎?最重要的是有獨立房產嗎?光是一個土坷拉可不行,得有一棵像樣的樹讓屎殼女郎可以放心安身。

樹?球哥混沌的腦子靈光一閃,它知道屎殼女郞很想要一棵屬於自己的樹,它恍然大悟跟大鯉魚說:“無論如何,我都要幫屎殼女郎找到一棵樹。”

 

 

(四十
球哥幾乎每天都會到河岸邊找大鯉魚拉拉呱,翻來覆去都是那些話,還顛三倒四,昨天說的,今天忘了;今天說的,明天忘了。有時還自說自話。
“你還記得那只蟬鑽出來的事嗎?”
“記得啊,慢條斯理的……呃,太壯觀了。”
這是金扣和灰扣的對話啊。
“那些小孩太頑皮,我使勁得叫,他們還是爭先恐後過馬路,太危險了。”
那是鐵哨子唯一執行的一次公務,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感覺真累人,它到現在都還沒緩過來。
“我可以聽見花開的聲音,可是卻聞不到花香。”
海螺殼有點沮喪,它感覺濤聲依舊,可是那對戀人早就失去了下落。
大鯉魚不知來龍去脈,越聽越糊塗,心想:這傢伙究竟在說什麼?
“咦,你是誰?”球哥跟著思緒回到未來,看著大鯉魚突然冒出這樣的話,大鯉魚驚得差點又要跳上岸。還好球哥很快清醒過來,又恢復了正常。
“幸虧遇到了屎殼女郞,要不我們各自都不知道流落去哪兒,估計那顆心早就死了。”
是啊,大鯉魚也心懷感恩,就是奔著屎殼女郎而來的那些屎殼郎大部隊救了它。
“現在它已經有對象了。”球哥又數落起對那個傢伙的種種憂慮――有沒有房?有沒有車?有沒有穩定工作?有沒有真心實意?
那個屎殼“狼”——狼?是的,球哥恨恨的說:“知人之面不知心,誰知道它是不是一只白眼狼。”
儘管它疑神疑鬼、說東忘西,但是有件事是篤定不變、耿耿於懷的,那就是真的無論如何,它都要幫屎殼女郞找到一棵樹。
它確實也到處在找一棵樹,但不是地點不合適,就是價錢不合理,要不還是有誰給捷足先登了。在它思慮比較清楚的時候,大鯉魚會跟它說,這附近是旅遊景區,每棵樹都很金貴,大小動物趨之若鶩,要找棵無主的樹太難了。它建議不如到對岸種一棵樹吧,那邊是新辟的牧場,到處都是荒地,據說馬上要進行整地開發,去那兒多種幾棵樹,不只屎殼女郞的住房問題解決,其他的樹可以出租,這樣屎殼女郞以後的生活也有保障了。
種一棵樹?那得多長時間啊?球哥自己恐怕等不到那個時候。一想到此,它又開始頭疼,還說起莫名奇妙的胡話,說聽見水煙袋“呼嚕呼嚕”的聲響,等一下屎殼女郎已經過世的爸爸會推著糞球過來說故事給它們聽呢。
雖說老為一棵還沒影的樹煩憂,但球哥頭上的麥苗已經很長很長了,大家見了它都喜歡摸摸它油綠綠的發稍,用對待小孩子的口吻跟它說:“哎啊,越來越像個帥哥了。”球哥異常悲憤,它根本不是小孩,它已經是個老人,還是個盲目找樹焦頭爛額的老糊塗。
那天,獨自背著房子出外旅行的蝸牛小姐又路過此地,幾個老朋友相見歡,大夥兒都對它這段時間的所見所聞非常感興趣。
球哥難得精神特別好,老是在其他人一問一答之間插話,甚至也不管人家愛不愛聽,自顧自就把之前肉鬆大叔教會它的“三字經”大聲朗誦起來,搞得每一個人都很尷尬。這時候心細的肉鬆大叔終於發現了,它看見球哥頭上茂密的青青麥苗底部,也就是所謂的發際線下有好幾條像絲網一樣的裂紋。
天色和球哥眼裏的光澤一起暗淡下來,它看著屎殼女郎、肉鬆大叔和恐龍夫婦,還有那個"白眼狼",問蝸牛小姐:“它們是誰?”

 

 

(四十

畢竟是老江湖也老有經驗,肉鬆大叔對中醫也頗有涉獵,它拉起球哥細瘦的手臂,煞有介事的把了下脈,直指病症的跟球哥說:“你的頭出了問題。”

是的,球哥的頭真的有問題,它的頭不只疼,還很混沌,它也因為連屎殼女郎都忘了羞愧萬分。

肉鬆大叔仔細翻看它頭上的青青麥苗,居然發現夾雜隱藏在其中有一棵小小的橡樹苗,已經有5、6片葉子,粗短堅實的枝條深深紮根在球哥的腦袋裏。

“哇。”大家都驚奇的呼喊起來,擁擠著要看球哥頭上這棵橡樹苗。

球哥越發驚慌失措,“啊,啊,啊”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那顆垂垂老去的心也感受不出一個確實的感覺。

它很想哭,可是連眼淚都沒有。

“真不可思議,這個可以列入‘急死你’記錄吧?”

“難怪球哥生病了,它看起來很糟糕……。”

“是不是把這棵小樹苗拔起來,它的病就好了。”

“拔不得,一拔球哥可能就分崩離析了。”肉鬆大叔不愧是詩人,連說起話都這麼有文化。

“那怎麼辦?難道眼看著球哥這樣糊塗痛苦下去。”

“都是那棵樹苗鬧的,再繼續長下去會更糟吧……?”

只有屎殼女郞一語不發,看著呆楞在原地的球哥,雖說它已經跟初見時很不一樣,那種熟悉的臭味相投也逐漸沒有了,可是自小失恃後來又失怙的屎殼女郎,即便被愛沖昏了頭,內心深處還是把球哥當成最好的朋友,甚或是唯一的家人。

它跟自己的爹一樣,快死了嗎?屎殼女郎心裏想。

過去,屎殼女郎自己也經歷過幾次死亡的威脅,它還記得面臨死亡時那種驚恐和絕望,最終都逢凶化吉了,球哥應該還有救吧?

肉鬆大叔又仔細觀察了一下球哥,它搖搖頭把所有人拉到一邊,低聲表示它的頭痛和日益糊塗,也不完全是樹苗的事。它說:“你看看它的所有硬體都很老舊不堪使用,恐怕凶多吉少。”

硬體?果然球哥的眼睛已經泛白,嘴也銹蝕發黑,耳朵破碎不堪……。

屎殼女郎心裏想,如果它再去找兩個新扣子,要一樣大,顏色搭配它現在的頭發,是那種初生很亮的自然色,用這樣的眼睛去看任何東西,肯定會很賞心悅目。

還要再給球哥買個鐵哨子,不,一定要不鏽鋼的,這樣它的嘴就不會生銹,不會像現在老是發出沙啞含糊的聲響。屎殼女郎多麼想再聽見它那響亮、流利的話語,哪怕是如此咋咋呼呼。

還有海螺殼?屎殼女郞趕緊翻看一下自己的微信朋友圈,可能有住在海邊的朋友,可以幫球哥找到一個耳道更曲折的海螺殼,讓它可以聽到更清晰、更遠地方的聲音,也許還可以聽見自己的心因為愛意萌發有如小鹿亂撞。

它也會到附近再找一只最好的牛、最新鮮的排泄物,滾一個大大的糞球,再讓肉鬆大叔把它們集合一起,重新塑造一個嶄新的、帥氣十足的球哥――人之初。

可是就算都找到了,它們共同因為天時地利人和積累而養成的那顆心還會在嗎?

屎殼女郎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可憐的球哥,邪眼歪嘴不說,面容還灰白不清,作為一個“人之初”,卻沒有絲毫的人氣,越發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它怎麼可以這麼快就變得這麼老?屎殼女郎一楞,眼淚紛紛落了下來。

可是在淚眼模糊之下,球哥頭上的青青麥苗,又是那麼的充滿蓬勃的朝氣,麥尖在月光下閃動著細緻的光澤,仿佛是一種劫後重生。屎殼女郎除了難過也很疑惑,生命究竟是怎麼回事?球哥是快死還是要活?

還有那棵莫名其妙的小樹苗?要說屎殼女郎和球哥這麼長時間的相依為命,還是比較有默契的。兩人惆悵的眼神一交流,忽然都感受到一陣溫暖的撞擊――它們同時想到了一棵樹,不管是屎殼女郎希望的或是球哥努力要尋找的,似乎已經出現了。

 

 

(四十)

“已經確定了嗎?”肉鬆大叔問。

球哥表示確定。

“不會後悔?”球哥問。

“絕不後悔。”屎殼女郞點頭。

好吧,那麼就準備出發了。它們會聽從大鯉魚的導航,往那條河的上游沿路而去,沒多遠,會看到一座有著粗礰紋路的老石頭橋,過了橋,就是一個新開發的將近兩百畝地的牧場,牧場裏有牛有羊,還有一塊長滿雜草亟待開懇種樹的荒地。

球哥已經決定把頭上的那棵橡樹苗種在那塊荒地上,包括它也一起種下去,像是活埋了自己,又重新長出一個更有價值的自己。它要把這棵小小橡樹苗養成大樹獻給屎殼女郞。

肉鬆大叔再度粘須微笑,它熬夜寫再多的雞湯文,都不及球哥如此暖心的舉動讓人更加有振奮力,已經很久不寫詩的它忽然詩性大發,打算從今以後,不再老是蹭熱度刷流量,熬煮速成的雞湯,要花點時間和耐性精煉更有營養的雞精,以便緩解精神層面更深處的餓與貧。

恐龍妹嫉妒得眼睛和全身都綠了,這是它作為一個單身宅女最嚮往卻也一直缺乏行動力去做的事――它已經很久沒有哼唱那首最喜歡的歌,是的,它多麼想年輕時去走走,不去異國,不在海上,哪怕就是過了眼前那條河都行啊。

不行。恐龍哥意味深長看了它一眼,恐龍妹就徹底打消念頭了。它現正待產中,再說恐龍哥馬上要從飯店的跑堂變領班,事業剛有了盼頭,它還得做它背後那個安分的小女人。一切都如此按部就班,那麼平凡也很踏實。

所以羡慕嫉妒恨,各種複雜的情緒都轉眼即逝以後,恐龍妹其實很驚訝,屎殼女郎不是才談了個對象,難道毫不留戀,說走就走?何況又聽說它已經懷孕了,恐龍妹簡直是憤怒: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

是啊,連“白眼狼”都難以置信,要說房,家裏也有單位房;沒車,但是有拖拉機。而且它爹已經幫它找到一個替領導開車的工作,車跟工作也算有了吧?

至於對屎殼女郞的愛,它肯定是有誠意的,不是已經開始要談婚論嫁?這個無情的女人是怎麼了?就算不太傷感情也很傷自尊,這輩子說起撩妹它還沒失敗過,真要分手也得自己主動吧?

誰知道呢?這個重大決定對確認懷孕的屎殼女郞似乎只是彈指之間,提得起也放得下。

要說遺傳還真可怕。

對自己的媽媽毫無印象,也談不上愛和埋怨的屎殼女郎,居然走了跟它媽媽同樣的一條路;更絕得是,它沒有留給那個球哥眼裏的“白眼狼”一兒半女。太殘酷了,此刻它絲毫不能理解的望著屎殼女郎絕塵而去,眼眶都紅了,眼珠差點掉了下來。

但是對球哥而言,簡直是雙重驚喜。也跌破了所有專家的眼鏡。

就在一個霧霾滿天,看起來諸事不宜的日子裏,它們出發了。屎殼女郎從前那種大無畏的精神又回來了,一路蹦蹦跳跳,還做了好幾個它曾經很擅長的後空翻,但是動作有點謹慎,畢竟它已經是個懷孕的女人。

球哥雖然老糊塗,但手腳還算利索,兩人很快沿著河邊,過了橋,也看見那個夢寐以求的新興牧場。

天啊,真是傳說不如眼見,這哪里是它們心目中的天堂?簡直就是一片廢墟。

 

眼前的野草瘋長在貧瘠乾裂不平整的土地上,只有星星點點的小野花帶來一點愉悅的色彩,放眼望去還真找不到一棵像樣的樹,直射的陽光在頭頂火辣辣的悶燒,球哥越發氣都喘不過來。

只有天空還可以,藍的無懈可擊。幸虧立刻吹來一陣風,驅趕了一些因為失望和熱引起的焦躁。不是說還有牛和羊,在哪兒呢?

話猶未了,又一陣風帶來了幾聲細碎綿長的羊叫聲。“啊,有羊。”屎殼女郎朝著起風的方向,有點艱難的翻過一個小山丘,終於看到一片廣闊的草地上點綴著十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的牛和羊。不錯,不瘦,還一只只豐乳肥臀的模樣。

“哎呀,真的有牛羊啊。”屎殼女郎高興得叫了起來。

又一陣風仿佛帶著希望和夢想迎面而來,幸虧它們倆都夠天真,都充滿信心的這麼想:沒事,大有可為,這個地方跟它們一樣都要重建。

等球哥慢慢爬上山坡,已經筋疲力竭,心裏確定就是這個地方了。它折去自己的四肢,讓屎殼女郎把自己滾進一個事先挖好的小坑裏,頭朝著天空穩穩的紮進去。

兩人都很累。特別是球哥。它已經聽不見了,甚至連“嗡嗡嗡”的模糊聲響都越飄越遠;它也看不到了,金扣、灰扣不但失去了光澤,也沒有了顏色。鐵哨子“噓噓噓”的聲音是最後消失的,就在這個月明星稀的夜裏,一陣陣的微風帶走了它所有的聲音,它跟屎殼女郎說:“真高興認識了你,這一生了無遺憾。”

是的,它們因為共有的一顆心,成就了球哥,如今的那顆心已經投入關注在那顆小小橡樹苗裏,這棵橡樹苗會茁壯長大,陪伴著它們最愛的屎殼女郎,以及它所有的子子孫孫。

它一定會長成一棵高大穩重的樹,給屎殼女郎家族一個可以安居樂業的家,那裏沒有大海,春天的時候,小草花漫山遍野,風一吹,也像海浪般蕩漾;抬起頭來看天空,像一片遼闊的海洋,翻湧著風雲變化,多彩而深遂。

那天夜裏下了一場雨,帶走了球哥的生命,也迎來了小橡樹苗的成長。

屎殼女郎睡得很好,還做了一個夢,它夢見擁有一棵高大的樹,它所有的孩子都在樹下玩耍;它還擁有一片很寬廣的天空,可以自由的來去。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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