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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兔同籠
2008/06/17 12:28:17瀏覽246|回應0|推薦4

雞兔同籠
 他背著我款款擺擺走開,頎長健美的身軀搖曳生姿,我目不轉睛看著他,心裏很想笑,他竟感覺出我的意圖,忽然轉過臉來拋給我一個媚眼,然後一隻溫柔的蓮花指也指將過來,他說:「不要笑,總有一天妳會愛上我的。」
 他就是模姐妹,一個年近半百的老玻璃。我用這樣的字眼形容,並不是瞧不起同性戀,這可是他自己說的,說這話時還故意撅起他那看來渾圓堅硬的小屁股,像很歡迎別人來搞他似的。我起初被他弄得有些啼笑皆非,後來他那超乎尋常的自在和自然,逐漸挑動我內心深處的某根弦,於是暢快的情緒就像音樂般傾泄而出。
 我在市區一個過了氣的商區角落經營咖啡館,光天化日下,附近店家老態畢露,平時已經沒有什麼熱鬧人潮,頂多舊辦公大樓的上班族在上、下班時造成一點擁擠的氣氛。可是入夜以後卻完全不一樣了,懸著燈就像上了妝,徐娘半老交雜的老氣和妖氣,展現出很難以形容的魅惑,在這裏冒出來的跟闖進來的人,很像孤魂野鬼,單個或一群接續不斷,紛紛湧進幾個風格迥異和特殊情調的小酒吧或咖啡館;我正是其中的一家。
 當初堅持和朋友合夥頂這個店有點糊裏糊塗,甚至當他臨陣脫逃以後,我的執著也很莫名其妙。那時想老大不小了,總要有一個自己的事業,何況婚姻的事還顯得遙遙無期。我跟我的男友江這樣說。因為開店受困,影響兩人相聚的時間,江原本反對我繼續開店,一聽我這麼說,昂然氣勢衰頹下來,避開我有所祈求的眼睛,說:「也好吧!讓妳有事忙,免得胡思亂想。或者──」他停頓了一下,更是把目光拋在遙遠處,又說:「我也不能給妳什麼,開店可以多認識一些人,若是有不錯的,就嫁了吧!」
 他其實是賭氣,我卻不是沒有這樣的念頭。一份感情既然無解,就沒把握能否繼續;江就常常表示我遲早會離開他。
 偏偏那麼多客人,能讓我一見如故的竟是模姐妹;甚至因為彼此在感情和性向方面都有難以曝光的苦衷,不久後,我們還掩人耳目似的以老公、老婆相稱。
 不過我們雖不能有夫妻之實,卻有超越尋常夫妻之間的情份。你千萬不能小覷一個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姐妹情,那種情誼的溫暖可以更貼近情欲的滿足;雖然我們之間清白得很,但當你只是渴望身體的親昵和擁抱時,記得異性相吸嗎?那樣的親愛是無邪的,已近乎昇華。
 甚至我們連喜好的男人都有志一同,不喜歡小白臉,而是非常有個性的粗獷男子;最好手背上還要有毛,我們一致認為那種視覺和觸覺所引發的情緒騷動,比實際做愛還要美妙。我們常常像手帕交般交換對男人傾心的種種特質,甚至可以更直接、更無所顧忌,然後很興奮的尖聲叫了出來。模姐妹外表其實很有男人味,梳著很平常的男子髮型,除了愛穿深色緊身衣褲顯露健美體態窮騷包外,你在路上看到他走路都是雄糾糾、氣昂昂的。不過一和熟人說話就洩底了,不是眼生桃花,就是手比蓮花,說起話來也是葷腥不忌,還很誇張的故意扭腰擺臀製造效果,吱吱喳喳起來更像個十七、八歲愛說愛笑的女學生。你想都快五十歲的男人了,我也曾半開玩笑譏刺他:「你看你自己是不是很噁心?」
 我第一次介紹他和江認識時,這個老玻璃一見到江眼睛就亮起來,然後整個交談過程中,一向三八的他竟也相當局促,目光卻大膽曖昧緊盯在江帶毛性感的手背上;很安份擺在桌上的雙手,小指卻老微微翹起,顯然忍不住要去挑動撥弄。我完全明白他的居心,若他是女人,我可能早就給他一巴掌了。可是我竟是很樂意跟他分享似的。我故意當他的面很親熱的依偎在江身邊,然後一隻手假裝若無其事的在他手背上劃圈圈,我感覺出江對我這樣的逗弄有點坐立難安,還有模姐妹充滿欲念的眼裏幾乎要冒出火來。更離奇的是一種類似高潮的感覺,在我身體的某個部份一陣陣像漣漪蕩開,的確比真槍實彈做愛還要銷魂美妙。
 我後來和江聊起這件事,他幾乎難以置信,還屢次揚言我變了,變得──像蕩婦。他這樣形容。那時我們在床上裸身相擁,暫時把外面的世界關在門外,就像平常一樣很難得也很舒服的閒話家常。可是他這話明明不是開玩笑,我有點生氣,掙脫開他的懷抱,幽幽的說:「做個蕩婦也好過我現在!」他知道說錯話了,從背後又把我緊緊抱住,好言好語說:「我是不捨得妳啊!看妳最近老提他,萬一被他搶走了怎麼辦?」我用手肘頂了一下他的肚子,很不服氣的說:「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同性戀,我還生怕他會愛上你呢!」江哈哈大笑起來,把我抱得更緊,幾乎要讓我喘不過氣,然後在我耳邊吹氣哈癢要我說我是是屬於他的,「我是屬於你的!」我有點受壓迫,仍說得心甘情願。
 偏我忍不住把這些事告訴謀姐妹,明明也對江一見傾心的他,居然難得顯現他那個年紀本來就該有的經驗智慧,他很嚴肅的說:「總有一天他會傷害你的!」
 可是兩天后,這個自以為旁觀者清的傢伙,也陷入當局者迷的困境,甚至自殺未遂住進了醫院。
 那天他來店裏時臉上氣色還好,手腕上卻纏著啟人疑竇的紗布。我問他怎麼了,為什麼好幾天都不見蹤影?他很神秘的笑了笑,還故意附在我耳邊說:「我自殺了,好險!還好撿回這條老命。」我楞在那兒,問為什麼?他臉上的表情是很淒苦,卻誇張滑稽的像是故意裝出來的,他說:「又被人家拋棄了,一時想不開嘛!」
 在這之前,我一直不是很清楚他的感情世界;而且據說同性戀沒有婚姻的約束,關係很容易變得混亂,模姐妹言語舉止一向開放大膽,又跟個花癡沒兩樣,看到喜歡的男人,那股垂涎樣真是讓人又好氣又好笑,會執著才怪!就算被甩,恐怕不是一次、兩次了,會認真到想去死?未免太不可思議。
 若不是我逼著問,模姐妹才很為難說他的確有一個交往十多年的親密男友小孟,可是兩人分分合合也有十幾次了。他歎了一口氣,我終於感覺出他的沉重。他說:「一次比一次傷,像這次就想不如死了算了!」為什麼呢?模姐妹哀怨的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有說不出的意味,他又說:「跟妳一樣,他是有老婆、孩子的。」
 原來我們都愛上不該愛的人。
 這件事讓我對謀姐妹有更深一層的認識,除了照樣說笑打鬧,同病相憐中更多了幾分相知相惜。可是江卻很不以為然,他不喜歡我和謀姐妹走得太近,連「怪物」這麼難聽的字眼都說出口,還說:「我都沒叫妳老婆了,他憑什麼?」我沒有答腔,他忘了自己是誰了,難道他不知道這正是我心裏的痛嗎?
 那天好不容易見了面,我們卻又為謀姐妹吵了起來。好巧不巧,謀姐妹又打電話來,我慌慌張張掛掉以後,江平常那張很有個性的臉顯得異常猙獰,在兩道粗眉的壓抑下,眼神的兇惡彷佛更要彈跳而出;嗓門也很大,又吼又叫的把我逼到角落,讓我根本沒有招架的餘地。我從來沒見他發過那麼大的脾氣,也不知道他竟然會那麼凶。我其實是嚇到了。
 罵人的終於疲倦了,被罵的也麻木了。忽然一切吵鬧和混亂都靜止下來,那反而讓我有些恍惚,怔忡了半天,我感覺他來抱我,說他有多愛我、多不舍我。我再重申謀姐妹是同性戀,我們就像姐妹般。他哭了,說他受不了我跟他那麼好,還說:「再怎麼樣,他還是個男人啊!」我很納悶他哭了,我竟然沒哭。
 那時候我就知道自己很蠢,而且隱約明白就像謀姐妹說的──江總有一天會傷害我。
 可是我還是跟他和好了,怪我太貪戀在他懷裏的舒適和安定,明知是假像,而且也緣於習慣,覺得他身體的每個線條都那樣熟悉,他的肌肉的每個起伏處,閉上眼睛,就彷佛隨時可以碰觸得到。我終於有一種莫可奈何的妥協,以為唯有肌膚之親才是難得真實的,我跟模姐妹的情誼算什麼!我犯不著為他和江絕裂。這時我才哭了起來,眼淚不由自主的汨汨而下,江很溫柔的吻拭我的淚,保證以後不會對我這麼凶。我越發傷心欲絕,我不能忍受他的無理取鬧,可是我更害怕會失去他。
 江還是這樣來來去去,有時一兩個月才能見一次面;不像模姐妹幾乎天天在身邊,刻意想不理他都很難。逐漸我對江的認定又潰不成樣,對他的疑惑反倒慢慢具體成形。我知道他總有一天會傷害我,可是我無力反抗和逃躲,只是摀住臉假裝看不見刀尖就要刺進心臟。模姐妹跟我一樣軟弱,可是他竟還替我打抱不平,說江是只自私狡滑的老山羊,說我這樣既不如妻也不如妓。我反問他:「那你呢?充其量我們不過是個愛奴罷了!」虧他還好意思說:「我跟妳不一樣,我和小孟之間複雜得很。」
 那天一個面容憔悴的男人進了店裏,年紀不是很大,看起來卻十分老態龍鍾;而且很瘦,寬大衣襬裏空蕩蕩的,你很難想像裏面會有個身體,感覺上其實更像一縷幽魂。他點了一杯鮮奶,說起話來也是有氣無力,而且隱約傳來一陣陣難聞的氣息,可能還有病。要不夜生活過久了,見慣了這裏許多鬼氣陰森的客人,我其實是一點不介意的。可是他不像大半獨來獨往的客人,不是目光呆滯就是目中無人,卻帶著一種莫名的驚恐,看得我和工讀生都有點毛骨悚然。
 那種詭異的氣氛持續了近一個鐘頭,那個客人只是慌張的左顧右盼,面前的鮮奶卻一口也沒喝。我和工讀生交換著疑惑的眼神,心想:他在等人嗎?這時有點妖氣的模姐妹竟穿了一件很誇張的花襯衫進來了,一進門就喊:「親愛的老婆,今天賺了錢,晚上我全包了。」我跟他使使眼色,要他留意那個人。模姐妹一轉頭,我看到他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都豎立起來,而那人原本驚恐的雙眼竟汪著盈盈淚光,跟他整個人一樣都搖搖欲墜。好一會兒,謀姐妹像是跟我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他說:「怎麼辦?他最討厭我穿花襯衫了。」是小孟嗎?那個像鬼一樣的病人,不會吧!
 後來模姐妹說小孟真的有病,他以前不是這樣子的。難道有愛滋病?模姐妹瞪了我一眼,說:「亂講,他得了癌症,而且也不是我們圈內人。」那怎麼回事,這樣的人也值得為他自殺?模姐妹哭喪著臉,眼底老要泛起的桃花早已凋萎的無影無蹤,他很艱難的說:「這麼多年了,小孟一直當我是好朋友,可是我當他是──愛人。」我還是不相信他竟能愛他如此之深,他說他們之間除了愛,還有更多剪不斷的糾葛,他又重申:「他以前真的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所以我才更不忍心。」
 做寶石生意的模姐妹其實有一點錢,卻老是經濟很拮据的樣子,從那天他當面給小孟一張支票我就明白了。我明知故問:「他是來跟你要錢的吧!」「要不怎麼辦?他病得那麼重,老婆又沒工作,兩個孩子又念私立學校,我不幫他誰幫他?」後來他才又承認這麼多年來,都是他在支助小孟,他不但把好朋友當愛人養,連帶包括他的一家人;還幫他做孝子,付錢給他父母出國旅遊。他還說小孟的父母和老婆都對他很好,把他當成一家人。多荒唐啊!難道他不明白原因嗎?真是一個沒有腦筋的慈善家。
 那麼小孟理當把他當菩薩般供奉著,為什麼那次他說被拋棄還鬧自殺?模姐妹說這麼多年小孟一直很內疚,認為對不起他也拖累了他,其實好幾次都趕他走。模姐妹不勝唏噓,眼神裏的苦更加深不可測,他說:「以前我還真的會負氣離開,發誓死了這條心;現在他病得這麼重,要我不管他,我還真不如死了。」我想起當時小孟臉上的淒慘和飽含眼眶的淚水,除了有病也很矯情。做為一個旁觀者,我忽然變得精明且刻薄起來,我不客氣的說:「還以為是什麼刻骨銘心的愛情,說來說去還不都是為了錢!」
 不過我也比他好不到那裏去,除了像一對難姐難妹互訴苦衷,也幫不了對方什麼忙。我忽然想起我們初識時的瘋狂和快樂,那時雖已陷入愛的牢籠,但不怨不恨,感覺還是很自由自在。難道是因為有所求了?還是我們都從對方的遭遇中看到自己,對照著就像顧影自憐,所有潛藏的不平和痛苦,忽然就昭然若揭了?
 現在我們苦中作樂的方法就是相互取笑著,或者又你摸我一把、我逗你一下,再次沉溺在那種荒謬的意淫情趣。比如我告訴他我和江做愛時的種種情景,他一邊興奮尖叫著一邊要我多講一些細節;要不我就逼問他跟小孟之間的親密關係,他那千年老臉皮竟也會紅,不好意思說:「小孟雖然不是同性戀,可是他願意耶,還說比跟他老婆還要刺激,因為後面緊嘛!」我聽得瞠目結舌,回說:「江也老想從後面來耶,可是我不肯,多怪異!是不是男人都有這種癖好?」而且小孟現在還行嗎?模姐妹嘖嘖稱奇道:「妳別小看有病的人,亢奮起來像跟生命搏鬥,簡直千軍萬馬都抵擋不住。」
 有時越說越起勁,互相都很不可思議情色世界的光怪陸離,也越來越覺得我們兩個真是很病態,而且根本就是絕配,還意想天開編織勾勒一些美好的遠景。他說等江把我拋棄,我就自由了;我說等小孟死了,他就解脫了。然後我們兩個樂不可支的發出奸笑,說屆時可合夥勾引年輕力壯的小男生,一起尋歡取樂。
 說起來如此輕鬆有趣,等到我發現江有近一個月沒有給我一通電話,那種失落交雜著莫名的驚惶,只要電話一響,一顆心就吊著,然後通常都被重重的甩落。我猜想他可能很忙,也許家裏出了狀況;就算他要離開我,好歹也會給我一些訊息吧!或者他死了呢?我問模姐妹,要是他真的死了,也不會有人通知我的。模姐妹看我如此失了魂魄,要我乾脆打電話去問,要不他幫我打。我搖搖頭,想起認識江那麼多年,一直很少主動找他;何況他若存心要甩我,必然有所準備,搞不好已換了電話,那更教我情何以堪?那就算了吧!模姐妹說,我也說,可是一顆心還是吊著,電話一響,費心整理過的情緒立刻又分崩離析了。
 那晚幾乎沒什麼客人,提前打烊後,模姐妹拉我去看電影,我們選得是一出典型好萊塢爆笑喜劇。模姐妹說心情不好就該看喜劇。可是那真是一部爛電影,你心情已經夠糟了,卻看到類似一再砸蛋糕到臉上的誇張老把戲,我幾乎狼狽的想哭;要不是後來那個男主角吸引住我,根本就坐立難安。
 看完電影后,幾度欲言又止,終究沉默下來。劇情乏善可陳,倒是男主角長相和身材都很可觀,難怪模姐妹又在那邊絮絮叨叨對他的傾慕之心,還說:「那個男主角聽說是同性戀耶!真性感,若能摸他一把,死都甘願。」我終於忍不住了,小心翼翼的說:「你覺不覺得他很像──江。」模姐妹瞪大眼睛:「拜託,妳是不是老花眼了?江是禿頭耶,人家多帥氣!」我還不死心,強辯:「可是他們的眉毛和眼睛多像──」他把眉一抬、眼一吊,又說:「以前我還覺得我的小孟像席維斯史托龍呢!」我沒好氣的回答:「是啊!嘴巴最像了,說話還口齒不清呢!」
 江像一陣煙,即使平靜無風波也就這樣消逸無蹤,電話鈴不響了,被單該換了、床罩也洗了,被冷落的枕頭平整光滑,幾乎再也找不到他留存的痕跡;可是他的記憶無處不在,像看不見的幽魂虎視眈眈,就像謀姐妹說的:餘孽未消。我仍禁不住整個腦袋胡思亂想著,他微笑的弧度、身體的曲線,還有謀姐妹說的那種廉價古龍水的味道;然後也明白他真的走了,所有的一切都不見得比一場夢要真實,可是我還不能醒過來。
 情人節那天一直到十二點,我想江可能會捎來卡片或禮物的期待再度落空,店裏成雙成對的情侶又恩愛甜蜜的好不礙眼,連謀姐妹都約會去了。我給自己倒了杯伏特加,看著我為那些情人應景點的心型蠟燭發出的幽微光芒,跳跳晃晃的燒痛了我的心,乾脆把酒一干而盡,那種熱立刻燒到臉上。我忽然精神恍惚起來,好想逃離遠前的一切,找個黑洞躲起來,不想見人也不想被看見;或者有個什麼人來救我吧!我願意蒙著眼睛、撤去心防跟隨他,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必做,就讓我單純而忘我的──活著,像眼前的玻璃杯,乾淨而透明;我幻想江那只粗壯帶毛的大手握住這個杯子,我覺得髒。
 好不容易送走了最後一對客人,我再也懶得去收拾那些殘局,丟著,明天再說,或者乾脆扔了、跑了。我獨自開車離開,還是只有回到我住的地方,但感覺已經好多了;我決定明天休假一天,做老闆真好!說休就休。我可以去租幾卷有意思的錄影帶,買一大袋的零食,然後一整天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吃東西。我已經可憐到不敢有任何欲求,只是這樣,那種自在就讓我深覺幸福的想哭。
 我一定太陶醉在那種幸福的虛構氛圍裏,沒有注意到前面有一個不算小的窟窿,等到發現已來不及。右前輪重重的陷入那個窟窿裏又彈起,整個車身和我起了劇烈的震動和撞擊,尤其是下腹部似乎有墜落感;很快的後輪又遭到同樣的命運,顛簸的感覺雖然小了一點,但是更讓我確定我體內有什麼東西掉下來了。
 我在驚魂甫定之後,還不斷回味那種下墜的感覺,那簡直就是平常心裏落空時的具體感受,然後痛楚就從內心深處緩慢釋放出來,影響你的頭腦、你的神氣,還有味口。可是那並非此刻的想像,我真的覺得痛,而且是要拉肚子或月經來時的那種痛。真的有什麼東西掉出來了嗎?果然下體開始有濕熱的感覺,還有像液體般的流淌逐漸漫延到大腿內側;我伸手一摸,在黑暗中,暗紅血色如墨染,腥氣也撲鼻而來。我想是月經來了吧!可是不該有這麼多血,下腹也不該突然這麼一陣又一陣的揪痛。劇痛和疑惑逼使我把車停到路邊,血流仍不止,血腥味更足以令人暈眩。慌張之中我唯一想到可以打手機找模姐妹,他一聽說,要我待在原處不動,他會立刻趕過來。
 時間分分秒秒過去,不過十分鐘,卻已像一世紀那樣長,模姐妹還是沒來。我感覺血還在流,眼前的燈影也逐漸渙散模糊,我再也撐不起全身的重量,歪歪斜斜的倒趴在車內。我快死了嗎?恐懼的感覺讓我迫不及待想打電話給江,可是我沒有力氣撥電話,甚至想不起他的號碼。我要死了,我努力回想一些很想活下去的理由,然後閉上眼睛等待著,直到覺得有人在推我、喊我,是謀姐妹還是江呢?可是我動不了,連眼睛都張不開,整個身軀像飄在水上,甚至逐漸往上騰空、虛浮。我想我是死了。
 醒來時,我發現躺在醫院,而且很驚愕的被告知我流產了。
 我流產了!怎麼可能?雖然虛弱的說不出話,那種憤恨仍奔竄至腦門,像遭了什麼冤屈。終究還是謀姐妹送我到醫院,他說:「都兩個月了,怎麼那麼不小心!」兩個月了?那麼多年都沒事,難道最後一次就懷孕?命運也未免太捉弄人了。謀姐妹見我一語不發,以為我捨不得,竟勸我:「還好流掉了,要不然生一個像我這樣的異形就糟了!」我給他一個白眼,用盡所有殘存力氣,罵他:「神經病,又不是你的,怎麼會像你?」事實上我不能說如釋重負,因為我壓根就不知道自己懷孕,但還真的慶倖它是流掉了。要不,留它或不留它?是命吧!這無異是斬斷和清除我跟江僅有的牽系和關係,現在我從裏到外都乾淨了,我終於自由了。
 這就是自由的代價!原本想休一天假好放鬆自己,結果躺在醫院裏。謀姐妹很困惑的樣子,他不知道我為什麼又忽然笑了起來。
 以後的一個月我像在做月子,謀姐妹老是燉一些四物湯、麻油雞來給我吃。其實受到冤屈的是他,醫生誤怪他沒有善盡作丈夫的職責,竟然讓妻子流了產。從此因為善良或者無奈,這個倒楣的老玻璃,沒有腦筋的慈善家,不但要扶養愛人和他的一堆拖油瓶,還要照顧我這個遭始亂終棄的女人。若是他知道接下來我要他做的事,他那喪氣的臉,不知還要悲哀幾分?
 我承認女人是很奇怪的動物,尤其在春天這樣情緒和情欲都亂紛紛的季節,宣告愛情已死的我又忽然有一種渴望,很想親自製造或孕育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孩子;喔!說是生物好了。因為我的念頭還未成形,在我渴想的範圍內它也還不能達到做一個孩子的標準。在這之前,我從沒有想過懷孕,甚至過去和江交往的那幾年,我還生怕懷孕;莫名其妙流產以後,或許老覺得肚子空了,需要填補些什麼?可是我還沒有想到要孩子,我覺得那是男女之間相愛的產物,那種愛很微妙也很磨人,我目前還沒有能力去愛人。說明白點,我迫切需要的是一個受精卵,然後我會費心去醞釀、去感受它逐漸成長為一個孩子,我的孩子,那樣假以時日,我才能確知我會愛他。
 當體內的卵子蠢蠢欲動,我要到那裏去找那個勇往直前的精子呢?我一眼望去就看到了模姐妹。
 當然他不肯,甚至還扭扭捏捏的又甩頭又跺腳。我極盡所能的說服他,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到時我會分給他一半的監護權;而且他跟小孟再怎麼樣也不能生孩子。「算是幫我好了!」我開始胡說八道,威脅他:「你如果不幫我,我就隨便去找個人,他可能是壞人,我會生下壞小孩,壞小孩長大會虐待我、傷害我,我的晚年會很淒慘!」模姐妹痛苦為難極了,他說:「可是如果生下來像我這樣──」我很難說明那種堅定,我說:「我就要你這樣。」
 我開始調養身體,很認真的計算我的排卵期,日子就在我的處心積慮和謀姐妹的忐忑不安下過去。直到有一天我像劊子手般宣告:就是今天了,謀姐妹淒慘的神色也正如要綁赴刑場的犯人。
 一切都就序了,高級飯店裏,有浪漫燈光、有按摩浴缸、撒上玫瑰花辮的水床,
還有一瓶包裝精美的紅酒。多不切實際!也引不起任何特別的感覺。兩人分別洗過澡後,忽然都尷尬起來,竟不知如何開始?我率先躺在床上,腦海浮現一個問題,我問他:「你到底有沒有跟女人做過啊?」謀姐妹看都不敢看我,回說:「有啊!一個妓女。」我一聽坐了起來,他才慌慌張張的解釋當時年輕好奇,再加上朋友慫恿,他說:「那時候我也還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同性戀?」我又躺了下來,也背著臉說:「那表示你可以了,我們就開始吧!」可是半天他還是沒動作,我逼不得已用堅定的眼神邀請他。他竟臉紅脖子粗的低聲罵道:「妳躺在那裏像死魚一樣,我怎麼會有感覺?」我又坐了起來,更氣,說:「難道你還要我大跳脫衣舞不成?」
 後來我們只好坐在搖搖晃晃的水床上,一邊喝紅酒,一邊又開始你一言我一語談起各自的情欲經驗,直到兩個人都興奮起來,謀姐妹脹紅著臉表示有反應了,我也看見他的褲子的確有很礙眼的凸起。那接下來呢?我要先脫他的褲子或我的?若不是我的母性頑強,鐵定奪門逃走。我努力克制那種尷尬和抗拒,手忙腳亂的褪去我的內褲,勉強躺下張開腿,用雙手摀住臉催促他。可是我從指縫看見他的臉由紅紫轉為青白,豆大的汗珠也一顆顆滾落下來,分明是一副快要中風的表情。我忍不住又坐起來,瞪他,他這才頹喪的倒臥在床上,很沮喪的說:「我真的沒辦法,感覺好象要跟自己的媽媽做愛!」我重重的拍打了一下他的背,然後兩人都如釋重負的笑了起來。而且我還撲身過去要脫他的內褲,嘴裏嚷著:「你已經看到我的,我也非看到你的不可!」他則死命護著,我頂多看到他的小屁股,只好很不甘願的擰了他一把,心還跳了一下,嘿嘿笑道:「沒想到還亂有彈性的。」
 那麼繼續喝紅酒吧!我們又都嘻嘻笑笑坐了起來。我見他全身汗濕,拿毛巾替他擦臉,很愛憐的說:「你看你,什麼事都沒做,竟然還滿頭大汗!」剛剛關鍵時刻他避我老遠,現在竟很主動的把他一顆大頭掛在我的肩上,好象我真的是他媽似的!不過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心裏打著各式各樣的鬼主意,還很得意的伸直手去攬他的肩,並且很無邪、單純的親一下他的老臉皮,我說:「別耍賴了,總有一天我會得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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