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高速公路以後，經過一個很大的轉彎，惠心的心也彷佛跟著大幅的波動，特別的沉重起來。

紅燈亮了，他們的車子停了下來。惠心轉過臉去看左邊那條大路，也看見旁邊邵平悶悶

不樂的臉，他還在為她的遲歸生氣，惠心到嘴的話只好硬生生的咽回去。將近半個小時，除

了剛開始她開車時，邵平老嫌她開太慢又開不好，一直到換他自己開，他們之間就沒有說過

一句話。惠心原本還覺得理虧，實在是邵平的態度太惡劣，她已經一再的表示歉意，而且也

解釋過了，為什麼他就不能多體諒一些呢﹖

    等綠燈一亮，邵平連續換了兩個檔，就直馳而去。惠心知道他急著回家，難道他就不知

道她也想回家看看嗎﹖剛剛如果往左轉，大約五百公尺就到她家了，可是幾乎每次她都只能

這樣眼睜睜錯過。尤其她弟弟是軍人，長年在外，回家的機會也不多。惠心自己學校畢業以

後就結婚了，家裏就一直只是爸媽他們兩個老人家，以前還好，最近她爸爸身體並不好，平

常惠心心裏就夠牽掛的，現在只是咫尺路程，她仍然不能回去看望他們，教她怎麼能不怨邵

平﹖

    他們把車子停在巷子口，邵平一下了車就遠遠的走在惠心前面。惠心心想：男人其實是

很不成熟的。就像邵平現在這樣，惠心覺得好笑，他是在跟她賭氣嗎﹖

    不過，他一進了門，立刻就笑容滿面。惠心雖然不喜歡回婆家，但是見到走路還不大穩

定的達立顫危危的跑過來迎接他們，心裏的怨氣也消去大半了。

    「爸爸，抱抱。」達立撲到邵平的跟前，嚷著要他抱，又抬頭跟惠心說：「媽咪，有沒

有買我的東西﹖」

    惠心揚著手上的提袋，笑著說：「看，媽咪給達立買了漂亮的衣服。」

    「我不要衣服，我要玩具。」達立噘起嘴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惠心還來不及回話，她婆婆就過來了，問：「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邵平看了一眼惠心，什麼話都沒說。惠心也回了他一眼，她想知道他到底想說什麼。她

的婆婆倒是先說話了，是對她說的：「廚房的菜都準備好了，妳去把它們炒起來吧！」說完，

又跟邵平說：「開了一個小時的車，很累吧！坐下來喝一杯茶，早就泡好了。」

    惠心只好彎下腰，捏捏達立肥嘟嘟的面頰，就到廚房去了。走不到幾步路，她聽到邵平
跟他媽說：「還不都是惠心，早就可以回家，她偏偏跑去跟朋友聊天。」
    惠心就知道邵平一定沉不住氣，接下來又不知要怎麼跟他媽數落她。她無所謂的淡淡一
笑，有一種「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認命與感慨。今天她婆婆倒是買了很多菜，當然不
是因為他們要回來，該不是有客人吧！她才這麼想，就聽到她婆婆在外面喊她：「惠心，多
炒幾道菜，等一下邵真他們要回來。」
    邵真要回來﹖她倒好，一天到晚往娘家跑，她婆婆還把他們當客人般對待，辛苦的則是
惠心。做女兒跟做媳婦就差這麼多！不過，她婆婆也還算體貼，所有的菜該洗的、該切的，
都已準備妥當，她只要直接下鍋就好了。
    即使這樣，在狹小的廚房裏，原本就不流通的空氣，混合著濃濃的油煙味，以及各種菜
香，再加上邵平他們一家人都愛吃辣，嗆人鼻息的辛辣味，也毫不留情的撲面而來。惠心滿
頭大汗的又忙又亂，還不到半個小時就幾乎要窒息了。好不容易所有的菜都準備得差不多，
邵平的爸爸以及他妹妹邵真一家人都回來了。
    所有的人都圍著餐桌坐了下來，達立挨著惠心坐，要她喂他吃飯，惠心輕聲跟他說：
「乖，達立長大了，不要媽咪喂，自己吃。」
　　邵真的先生劉以良看著惠心安撫完達立，又要忙著替大家添飯，把碗遞過去笑嘻嘻的
說：「大嫂真能幹，滿滿一桌菜色香味俱全。大哥真是好福氣，不像我，要邵真做個蛋炒
飯，就差點沒把我鹹死。」
    邵真白了他一眼，理直氣壯的說：「你說話小心一點，我肯做就不錯了。何況我是你老
婆，又不是你的老媽子。你要找會做飯的，乾脆去娶餐廳的廚娘算了！」
    惠心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不知道邵真這些言外之意是有意抑或無意﹖邵平的爸爸也看
不過去，皺眉責備邵真，說：「女孩子講話這麼不知輕重，妳還真是該跟妳大嫂多學習！」
    邵真嘟著嘴，顯得很不服氣。惠心的婆婆連忙打圓場，夾了一塊魚給她公公，說：「開
開玩笑有什麼關係，你就多吃菜，少說教吧！」
    邵平的爸爸塞了一嘴的菜，仍忍不住嘟囔幾句：「孩子沒大沒小的，都給妳寵壞的。」
    話猶未了，就聽到匡琅一聲，正學著自己吃飯的達立整個飯碗打翻在地上，把大家都嚇
一跳，而且還沒等大家罵他，他自己就大聲嚎哭起來。惠心趕緊放下碗筷，去收拾散落一地
的碎片和飯粒，一不小心把手割傷了，她也不敢講，自己到廚房打開水籠頭，胡亂用水沖了
幾下，還來不及上藥，就又過去抱起猶在她婆婆懷裏抽噎不已的達立，要把他弄髒的衣服換
掉。她婆婆一面把達立遞給他，一面說：「還這麼小，怎麼會自己吃飯﹖」她把黏在達立發
際的飯粒撥了下來，又說：「妳看吧！弄得到處都是飯粒。」
    惠心無話可說，轉頭去看邵平，他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她把達立
抱到房間，想起自己給他買的小衣服，於是興沖沖的拿出來，替達立換上。深藍的連身衣褲
，上面綴滿了金色的小星星，穿在達立嬌小的身上，既可愛又特別。惠心很得意的把他上下
左右看了半天，問達立喜不喜歡﹖
    達立卻顯得心不在焉，他在翻弄惠心的皮包，找看看有什麼好東西。
    惠心拿開皮包，把達立抱到鏡子前，問他：「你看達立多可愛！」
    達立看都不看鏡子，倒是對衣服上的星星充滿了興趣，他用手指去戳它們，喊道：「好
多小星星耶！」
　　「對啊！達立像不像星星王子﹖」
    惠心把他抱出去，所有的人都眼前一亮，紛紛誇達立漂亮，達立把頭昂起來，跟惠心一
樣得意，說：「媽咪說我是星星王子。」
    邵平的媽媽一語不發，摸摸衣服的質料，好半天才說：「衣服的樣子是很漂亮，可惜不
吸汗。」
    惠心不置可否，看大家已吃得差不多，把水果從冰箱端出來，又重新換茶葉，泡了一壺
茶。大家跟著轉移陣地，到客廳去坐，有的聊天、有的看電視。惠心這才想起她跟達立都沒
吃什麼東西。她叫邵平過來喂達立，自己則就那些殘羹剩肴，為填飽肚子般吃了起來。
   「等一下幫我洗碗，好嗎﹖」惠心跟邵平說話：「我的手割破了。」
    「怎麼了﹖」邵平問。惠心把手伸過去，邵平看了一眼，不以為意的說：「放心好了，
那麼小的傷，死不了。」
    惠心不說話，她當然知道這點傷死不了。她在想，如果她真的快死了，邵平是不是還這
般無所謂﹖
    邵平這時又說：「真的不能洗，叫媽媽或妹妹洗好了。」
    「你不幫忙就算了，何必這樣為難我，你明明知道我不敢叫她們洗。」
    「妳不敢說，我去說，洗個碗有什麼大不了﹖」
    惠心還有什麼胃口吃飯﹖她站起身，眼看著一桌的杯盤狼藉，疲倦得說不出話來，真想
掉頭就走。可是不能，她勉強打起精神，一個個的收拾。邵平看她的樣子，知道她真的生氣
了，卻也只是遠遠的保持一份生疏的距離，還是連一句體貼的話都沒有。他說：「妳幹嘛！
又沒有人教妳非洗不可。」
    惠心不理他，她不只是傷了手，也傷了心。她把所有的碗盤端到廚房的流理台，打開水
龍頭，讓水嘩啦啦流下。當她受傷的手指頭碰到洗潔劑時，還真是有一股錐心的痛，慢慢的
也麻木了。邵平這時跟了過來，動手要幫她洗。惠心推開他，他在她耳邊輕聲的說：「不要
這樣嘛！達立都在問妳是不是生氣了，不要弄得全家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