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氣乍暖還寒，就讓廣場上的眾人坐立不安的像熱鍋上的螞蟻。說是十二點開席，都快二點半了，桌上連一瓶止渴的汽水都沒有。鄉下辦喜事大部份還在自己家附近的空地辦桌，剛時一片鬧哄哄，還覺得充滿了喜氣。時間一拉長，當空的烈日穿過布幔，跟著眾人不耐的心，火一般燃燒著。大夥不斷揮汗如雨，抱怨聲也此起彼落。

　　惠心和宜荷也早就暈頭轉向了。她們早上六點就跟著禮車一起出門，說是要趕好時辰。宜

荷一路猛打呵欠，直嚷道自己以後結婚絕對不會這么麻煩。說的若茵的大姐都快生氣了。

還好她們原本就熟，雖猛使眼色責怪宜荷口沒遮攔，但還是不厭其煩在她耳邊千萬叮嚀。惠心
看宜荷一直跟著點頭，眼神卻早就飄忽不定，整個人都不知神遊到那裏去了。
    「若茵的姊姊到底跟妳說什么﹖」惠心怕她耽誤事情，趁空檔把她抓到一邊問。
    「哎！妳不說我都忘了。剛剛章世賓到若茵家迎娶時，大姊要我一定記得出門前
要章世賓替若茵穿鞋，我偏偏就忘了，大姊還不高興半天。」
    「這是幹嘛！」惠心一臉疑惑。
    「我也不知道。」宜荷聳聳肩，說：「大概是那裏的習俗吧！我問大姊，她說
照做就是了，不必問那么多。還不只這呢！她要我提醒若茵待會兒戴戒指，千萬別
讓新郎戴到底。掀頭蓋時，眼睛一定要直視新郎。我糊裏糊塗的，妳要幫我記得。」
    惠心明白了，這么做無非是要若茵結婚以後不吃虧，別教丈夫給吃定了，若茵的大
姊真是用心良苦。惠心心裏覺得好笑，轉頭去看若茵的大姊忙前忙後，心想當年她結婚
的時候，什么都不懂，也沒有人教她，是不是因為這樣，邵平就自以為吃定了她﹖她記
得邵平的妹妹結婚那天晚上，她婆婆也是要她晚上睡覺時，掛衣服要掛在新郎的衣服上，
鞋子也要擺在他上面，大概也是同樣的意思吧！就不曉得現在妹夫是不是都聽妹妹的﹖　
    惠心把她所知道的告訴宜荷，宜荷哈哈大笑說：「誰怕誰或誰管得住誰，真的那么
重要嗎﹖我覺得好愚蠢，妳會相信嗎﹖」
    「反正也不礙事，既然若茵她大姊在乎，妳照著做就就是了。」
    因為跟惠心這么一討論，即使不以為然，宜荷的印象確實深刻起來，婚禮進行時，倒
是不時跟若茵咬耳朵，還老跟惠心使眼色。最有趣的是若茵這邊有所進行，男方那邊也有所
防備。以致于雙方在交換戒指時，若茵不肯讓章世賓戴到指根，章世賓則硬要往下戴，還因
此僵持了一會兒，弄得雙方親友原本堆滿笑意的臉都同時垮落下來。
    就這樣行禮如儀，這邊走走、那邊拜拜，兩個家族各有所思，也各有所執。好不容易開
始吃飯了，惠心和宜荷終於可以找個位置坐下來，兩人都覺得又累又熱又渴又餓。
    她們這桌大部分是若茵的親戚，不是老的、就是女的，彼此都不熟識，陌生而客氣的對
望著。宜荷偷偷跟惠心說：「不好玩，沒有年輕的男人，我們乾脆換一桌吧！」
    惠心掩著嘴笑，正要怪宜荷胡說八道。旁邊有人過來問：「這桌有沒有人喝酒，紹興還
是啤酒﹖」
    宜荷搶著回答：「我要啤酒。」
    同桌的人都對宜荷側目以對，宜荷視若無睹，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邊喊渴，一邊就大口
喝了起來。惠心都不好意思了，拉拉她的衣角，小聲的說：「妳怎么一個人就這樣喝了起來﹖」
    宜荷恍然大悟，趕緊站起來要給大家倒酒，說：「對不起啊！我忘了還有別人。你們有誰
要喝﹖」
    大家紛紛皺眉搖頭，還伸手蓋住自己的杯子，避之唯恐不及似的。宜荷轉頭問惠心：「妳
要不要﹖」
    惠心也搖頭，還說：「都沒有人喝酒，妳也別喝了。妳不記得那天在海邊說要戒酒了﹖」
    「還說呢！那天說好每一年找一天在海邊碰面，結果三、四年過去，不是她忙、就是妳沒
空。算了！那天講得話豈能當真。」
「這也不能怪我，等妳結婚以後就知道，有時候真的是身不由己。」
「我就不相信，難道結婚就等於判了死刑﹖」宜荷看了一眼端坐在前面的若茵，臉色還真是嚴
肅的像在思索什么生死大事，又若有所思的說：「說實在的，我要是結婚，一定不要像若茵這
么煩瑣，什么都要按照規矩。結果呢﹖妳看剛剛多好笑，多像一出諜對諜的鬧劇！」
    結婚若是被判死刑也就罷了，其實是更沒完了的無期徒刑。惠心努力要回想自己結婚的情
景，雖然未必沒有喜悅，尤其她和邵平交換戒指時，他們那有想到套不套到指根的問題。她那
時感覺邵平的手在顫抖，她跟著眼框就溫潤起來。即使結婚前她跟邵平有太多現實生活與心理
調適的問題，至少在婚禮那一刻，她是認真而嚴肅的。
   新郎和新娘過來敬酒時，打斷了惠心的思緒，她也跟著眾人舉杯站了起來。旁邊的宜荷仍然
是不甘寂寞，笑嘻嘻的跟新郎說：「章世賓，我知道你杯裏的是茶，不過我不跟你計較，但以後
你要是欺負我們若茵，我可是不會放過你哦！」
    章世賓靦腆的笑了，一直低頭微笑的若茵抬眼看看宜荷，心裏說不上是感動還是驚訝，如果
今天不是她結婚，聽到宜荷又這樣心直口快，她鐵定又要瞪她一眼的。可是現在結婚的是她，她
不但絲毫不以為意，反而莫名的感動。惠心也嚇一跳，她記得她結婚時，宜荷也跟邵平說過同
樣的話，邵平哈哈一笑，倒真的把一杯滿滿的紹興給幹了。可是她們跟章世賓都不熟，今天也
不過第二次見面，宜荷還真是一點都不知道見外。
    一對新人剛走，宜荷不但不知見外，還跟隔壁桌幾個陌生男客喝起酒來。惠心見她啤酒一
杯杯幹，心裏實在很著急，但也知道這時候要阻止她不喝也不可能了。惠心不只看了心急，又
因為宜荷一開始所言所行都引人注意，有些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以為然，還有人當著惠心的面就
批評起宜荷。她一邊尷尬的要把臉轉開，一邊又心虛自己沒有勇氣替宜荷辯解。偏偏宜荷肆無
忌憚的笑聲又一陣陣傳過來，惠心知道宜荷並不壞，她只是太率性、太活潑，但連惠心都覺得
難堪了，在這么多人面前，而且大部份都是陌生人，宜荷為什么一點都不知道克制一下﹖
    這場在太陽底下進行的喜宴，足足持續了兩個小時，所有賓客才在抱怨場地太熱和菜不好
的耳語聲中逐漸散去。宜荷臉頰紅通通的，醉態十足的拉著惠心要去跟若茵要捧花，嘴裏含糊
不清的說道：「妳們都結婚了，就剩下我一個人。我一定要若茵把捧花送給我，這樣很快就該
輪到我了。」
    惠心又好氣又好笑，說：「真是的，妳不是都不信﹖」
宜荷理直氣壯的答道：「我是不信啊！可是總是一個希望。妳忘了，妳結婚那天，我好不容易
搶到捧花，又故作大方送給若茵，誰想到她竟然比我早結婚！」
其實若茵的結婚真的出乎她們意料之外，從她相親、談戀愛到結婚，時間不超  過半年，還在
她們才剛開始知道有章世賓這個人時，他們已經決定婚期了。
    可是今天的若茵實在不像她本人，她平常雖不多話，但絕不像今天這般沉默，而且還有任
人擺佈的味道。惠心心想，不管是看的清或看不清，結婚到底是一件終身大事，又有多少人能
用平常心去對待呢﹖
    惠心看著身邊醉醺醺的宜荷，真不知道她結婚時會是什么樣子﹖
    一聽說若茵的捧花被章世賓大哥的女兒拿走了，宜荷原本笑嘻嘻的臉立刻垮了下來，失望
的說：「哎！怎么這樣子﹖不是早說好要給我嗎﹖完了，我這么老，看樣子又嫁不出去了！」
若茵既尷尬又抱歉，她是真心想把捧花給宜荷，可是才一不留意，捧花就眼睜睜給人拿走了，
她連挽回的機會都沒有，而且也不敢抗議。她其實是滿生氣自己怎么突然變得這么軟
弱，別人教她做什么，她甚至連辨別的能力都沒有，就不由自主照著做。
可是她又似乎有點喜歡這種感覺，喜歡這種被別人百般叮嚀的呵護和照顧。一整天她都心不在
焉，她想她其實並沒有別人和自己所以為的能幹與堅強，尤其她每和章世賓目光相對，那
樣的溫柔心情就緩緩的蕩漾開來，完全屬於一個人的感覺真好！她又抬頭去看章世賓，卻發現
他微蹙眉頭，彷佛很煩惱的樣子。原來宜荷還在嚷著要捧花，若茵也開始生氣了，為什么
宜荷總是這么不知進退，她已經表示歉意了，何況他們的捧花也不是非給她不可，她為什么
一定要讓她跟章世賓下不了臺呢﹖
    惠心也忙著安撫宜荷，勸她：「沒有捧花也沒關係，吃一顆喜糖好了，意思也一樣。」
    「才不一樣！」宜荷還不肯甘休，很不是滋味的說道：「若茵最不夠意思，算什么朋友嘛！」
    若茵氣得雙手捧著喜糖的盤子微微顫動，勉強壓抑住怒氣，問：「怎么回事﹖剛剛不是還好
好的﹖」
    惠心莫可奈何的說：「沒辦法，喝醉了，教她少喝一點又不聽。」
    「先送她回去吧！」章世賓說話了，平淡的口氣感覺不出他真正的心情。
    惠心只好騙宜荷說要帶她去拿捧花，好不容易又哄又騙的才把她拉離現場。上了車以後
，宜荷反而安靜下來，不再吵也不再鬧，還小心翼翼的要求惠心，說：「我好難受，陪我去喝
一杯咖啡，好不好﹖」
    惠心其實沒有空，她跟邵平約好三點回去，現在都已經兩點半了。可是她又不放心宜荷，
她又看了一次表，好吧！就讓邵平再等一次吧！
    她們找了一家咖啡廳坐下，宜荷兩隻手拼命要撐住她那顆搖搖欲墜的頭，一副很難以忍
受的樣子。惠心歎了一口氣，責備她說：「妳看妳，知道難受了吧！喝那么多幹什么﹖」
    當服務生把熱騰騰的咖啡送上來，宜荷極其艱難的端起啜了一口，才說：「其實我沒
有喝醉，真的。」
    「還說沒喝醉！」惠心瞪了她一眼，說：「妳就不知道自己剛剛有多胡鬧！」
    宜荷一邊喝著咖啡一邊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覺得好煩﹖」
    「怎么回事﹖妳煩什么﹖」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宜荷把剩餘的咖啡一口飲盡，聳聳肩說：「就是覺得煩！」
    惠心笑說：「真的那么想結婚啊﹖」
    宜荷顯得很坐立難安，看來酩酊醉意一時還醒不過來。她依舊兩手撐著臉，聽見惠心說
她想結婚，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乾脆掩住臉，唉聲歎氣起來。
    「其實妳跟陳必龍交往這么久，也該結婚了。」
    宜荷還是沒說話，也似乎沒有把惠心的話聽進去，還從雙手的指縫中窺視般看惠心，一
時自己覺得好玩起來，把手放下時，已經是滿面笑容，看惠心叫的一壺茶都沒喝，就倒了一
杯在自己的咖啡杯裏，雙手抱起杯子，很專心的斟酌品茗。
    惠心看她一副還在喝酒的樣子，真是不知道要氣還是要笑。她想起宜荷已經很久沒有
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