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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1/09 10:47:09瀏覽263|回應0|推薦5 | |
從年少的嚮往、癡狂,到三十歲前的渴望和迷惑,直至人到中年,愛情已成了模糊的影子。 看看我弟,匆忙娶了妻又生了子,說是迫于現實,難道沒有真情流露的一刻?記得他的孩子死的時候,他和弟妹兩人相擁悲泣,難道不是一份安慰和依靠?現實最最殘酷在連當事人都無所覺,不久以後,他們就離婚了。 那天屬於十一月,陽光仍很耀眼,兩人很平靜簽字離了婚,我和他們一起走出戶政事務所,從他們瞇著的眼睛很難看出真正的心情,可是兩人低聲相互道別時,我弟順手拍去我弟妹白毛衣上的發絲,她突然哭了起來,我知道其實兩人都不舍。可是很快的她揮去淚水,又一臉倔強的騎機車離開,連頭都沒回過。我弟則一路沉默,我很想問他的感覺,終究還是沒問。就算我覺得這樣的結局沒什麼不好,在微寒的早冬裏卻也越發感到到淒涼。我弟呢?他的眼神看來還像個孩子,有點無辜也有點無奈,感覺不出他心裏有事,或肩上承擔了什麼?回家以後仍是坐不住,打了幾通電話,又吆喝一群朋友吃喝玩樂去了,至今我不知道這是他發洩情緒的方法,還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真正在乎的是我爸媽,眼看他交往的都是酒肉朋友,孩子死了後,彷佛更無責任,工作高不成低不就,急得我爸媽頭髮都白了,最後傾盡積蓄把我弟送到美國讀書,心存這唯一的兒子學成歸來能光耀祖宗。 雖是我爸媽的安排,我弟對到美國倒是興致勃勃,跟他當年被趕鴉子上架結了婚的垂頭喪氣截然不同,還沒去就好象已鍍了金,整個人自然顯現出優越感;連我爸媽都彷佛喜事臨門,逢人便說:「我兒子要去美國了!」嘴裏有說不盡的操心,臉上的笑意卻是欲蓋彌彰,人還沒去,未來還有變數,似乎就已預見他們的獨子已衣錦榮歸。 我弟到美國的第一天就後悔了,沒有朋友、語言不通,所有的新鮮感都被可怕的陌生取代,他常打電話回來哭訴生活不適應,抱怨日子太難過,吵著要回來;一年過去後,除了要錢,他的電話明顯少了許多。往後他是沒有讓我爸媽再操心,但萬萬沒想到,他們那寄以厚望的唯一兒子,真的拿到了學位後,卻準備永遠定居美國,還交了一個美國女朋友;除了一年一次的聖誕卡和除夕夜的電話問安,每年都說他要回來,每次都有許多理由回不來,留給我爸媽空幻的虛榮心,讓他們在親朋之間值得炫耀;也留給他們難言的遺憾,年紀越大越沒有安全感。「我的兒子在美國」像一件漂亮卻單薄的外衣,不但不能取暖,反讓他們在逐漸走入晚年的歲月裏,越發顯得寒愴起來。 我幾乎不能相信我弟居然能一個人待在美國那麼久,在我心目中他一直還是個孩子,他的第一次婚姻、第一個孩子,老在我的腦海打轉,即使遠在異國,究竟過往的記憶對他有沒有任何意義呢?有一次他打電話回來很意外的竟問起他的前妻,他似乎遲疑了一些,才說:「她最近還好吧!」那時候我已經避她唯恐不及,根本不知道她的狀況。我弟在電話那頭歎了一口氣,聽來輕微,卻是出自肺腑的感受到它的深沉。我想我弟一直顯得無情,後來交了外國女友卻遲不結婚,甚至不想回來,多少在避免碰觸他難以面對的記憶吧! 他的前妻在離婚之後倒是常常打電話找我聊天。她說當初確實想和我弟一刀兩斷,可是事實上心裏仍存著奢念,以為兩人分手後,我弟會重新體會出她的好,終究會回心轉意。雖然她始終也說不上我弟有什麼好,甚至還能數落出他一堆的不是,但就是割捨不下。離婚之前,她的確覺得痛苦,一分一秒都彷佛喘不過氣來;離婚之後,她可以松一口氣了,卻發現整個心都空了,她和我弟曾共有的一切忽然彌足珍貴。 那段時間她幾乎是活在對我弟的思念和期望裏,一聽說我弟要去美國念書,她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即使我弟從沒有去找過她,甚至連意外的相逢都不曾有過,她總還可以透過我知道我弟的所有近況;而且她大致都知道我弟有那些朋友,可能會去那些地方,種種熟悉的人事物足夠提供她很大的想像空間,她並不覺得他們之間有距離。可是美國對她而言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還遙不可及,機車騎不過去,再多趟的公車也到不了,難道他們之間真的已緣斷情盡了嗎?她一邊哭一邊問我:「可是他不是還沒有另交女朋友?」她以為我弟沒有新歡,理當還存著舊愛。她又說:「美國好遠,他又不會講英語,他能適應嗎?」她還擔心他,其實真正不能適應的是她自己。然後她又心存可憐的希望,開始幻想我弟臨走前一定會跟她道別,甚至在臨上飛機那一剎那,會改變主意為她留了下來。 那時她已顯得病態,我雖同情她,卻也恨不得避而遠之,更不願把她的事告訴我弟,以免他們之間藕斷絲連,會變得更難以收拾。我弟到美國以後,她還是常打電話給我,但她對我弟的愛已逐漸轉為恨,甚至波及我的家人。她恨我弟沒良心,終究棄她於不顧;恨她嫁到我家時,我們沒有善待她,也恨自己大半的青春都浪費在我家。她那深刻的恨意透過話筒傳到我耳邊,雖不以為然,仍讓我頭皮一陣又一陣發麻。她壓低的嗓音比失控的咆哮更令人毛骨聳然,她說:「別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們會有報應的!」 我不知道她類似這些威脅的言語,是情緒激動時的狠話,還是什麼可怕陰謀的預警,日復一日,已造成我很大的精神困擾。我爸媽知道後也很生氣,都教我不要理她。可是電話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已近乎騷擾了,迫不得已我們終於換了電話號碼。 耳根清靜了,生活的夢魘才開始,她並沒有完全脫離我們的生活,留下的陰影更是無處不在。我的潛在憂慮也有如風聲鶴唳,想起她那惡毒的詛咒,難保不會有更瘋狂的行為,很擔心她會突然出現在我家,大吵大鬧、大哭大叫?還有她曾揚言的要在我家門口自殺,讓我弟和我的家人一輩子良心不安?或是乾脆先殺了我們,以圖來個同歸於盡?她真的那麼恨我們嗎? 這些可怕的事情其實都沒有發生,卻因我的杞人憂天著實讓我心驚肉跳好久,甚至變得更加神經質,我才知道她的孩子的生與死,她本身的愛與恨,對我後來的日子造成多少沒來由的生活威脅和精神折磨,而且成為一種習慣性的思考模式,總是很悲觀的把所有世事都作了最壞打算,莫名的就讓自己受了許多罪。 幾年後,我無意中聽說她又結婚了,也再度生了一個小孩。為了表達我的善意,以及解開我多年的心結,或是源於更多的好奇心,我輾轉打聽到她的電話。打電話去時,她竟沒有任何意外,彷佛跟我約好似的,連要說的話都已預備,一開始就滔滔不絕,談起她那和藹可親的公婆、善解人意的丈夫,還有活潑可愛的孩子。她說:「妳知道嗎?我現在好幸福。」她的揚揚得意讓我心裏很不是滋味,只好說懂得幸福就該好好把握。她聽說我和我弟都還沒結婚,又說:「一個人是很自在,但人最後總要有個歸宿。我是不知道妳想要什麼,但妳要勸妳弟,年紀不小了,也該長大了。」 結婚與否跟長大有關係嗎?我沒問她,主要是一談到結婚和感情的事,我就十分氣餒;倒不是多麼渴求,而是在我這三十好幾的年紀,未婚好象是罪過,我每天聽我爸媽的叨念已不耐煩,任何人一有機會也不免要說教一番。我在她種種刻意要炫耀的幸福字眼裏,越發覺得話不投機,最後言不由衷的說:「我只是打個電話來問候一下,知道妳過得很好,也就──放心了。」她很直率的說:「是嗎?妳有那麼關心我嗎?」掛掉電話之前,她又不忘消遣我一下,我可以想像她臉上不懷好意的笑容,她的恨其實還未消退,她說:「想起過去地獄般的日子,我現在真有如身處天堂。」 她一定早就在等著我打電話給她,就像當初期待我弟一樣,而我竟真的讓她料中了。 我掛下電話後,想到長久以來她在我心頭上帶來的陰影,真是啼笑皆非,是我太高估自己,還是小看她了?於是預料中的沒發生,料不到的卻在眼前,好象上帝開的絕大玩笑,不至要你的命,卻更加難堪。 以為至少可以平靜一段時間了,又一個沒想到,更要命的還在後頭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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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