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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前半生10
2007/11/12 15:06:34瀏覽337|回應1|推薦3

           那一刻,我爸想笑、我想叫他,卻全都僵化成臉上尷尬的表情。我媽則斜睨著眼,一副鄙夷和再也不耐,卻也只是輕描淡寫的說:「妳爸回來了。」

   我爸像不曾失蹤過,這場鬧劇就這樣莫名落幕。我本來就很疑心我媽會這樣輕易饒了我爸,也幾乎不能想像當她見到他回來時,會是怎樣的景象?但是她一直沒吵、沒鬧,只是面容極淡、眼光極冷,尤其當我爸從她面前走過後,她瞪視他的背影的兇惡表情,會讓我以為若她手上正好有任何一件武器,絕對會毫不留情的撲殺過去;或是她的眼光若是一把刀,我爸已不知被她殺死幾回了。

   後來我才知道,我爸媽看起來的相安無事是有條件的。我問我媽我爸是怎麼回來的?她那冷凝的表情似笑不笑,以勝利者的姿態說:「還不是那個女人不要他了,要不還能去那裏?」難道我媽就這樣又重新接納他?當然不可能,原來她的條件是要我爸把房子過戶在她名下,又幾乎悉數搜刮掉他的退休金。我媽在告訴我這些事時,陰沉的臉色有幾分猙獰,她說:「要不是他還有利用價值,就算死在外面我也不會理!」說完,似乎又觸痛了她的傷處,她咬著牙強忍著,又說:「事情還沒有完呢,總有一天我會報復回來。」她那些怨怒的言語如針如刺毫不留情,像是我爸已變成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是看他們後來的相處卻也一切如常,只是我爸聲音小了,我媽對他愛理不理,爭執吵鬧反而少了。
   有時看他們各做各的事,甚至各過各的生活,我都很疑心他們究竟相愛嗎?我爸畢竟曾移情別戀,他的屈就我媽顯然是迫不得已;我媽若是真的對他死了心,為什麼那些偶發的恨意又那麼驚心動魄?我媽可能也不是真的那麼愛錢,而是大半輩子都處在經濟的壓力下,錢對她而言是比較有安全感,而且可以真實握在手中;若是她不要錢,難道她會笨到去索討夫妻關係中,本來就不堪一擊的部份?
   三十多年的婚姻生活裏,該有的牽連已糾纏不清,唯獨有愛,在現實生活中早就千創百孔,「芳」的出現不過是再補一刀而已,當然會痛,但絕不是致命傷。如今的他們既不像恩愛夫妻該有的親密,又不像尋常朋友會有的距離;表面上看來貌合神離,實際上似乎又有一種非關情愛、堅韌無比的關係,是利刃刀斧也切割不開的。
   自從我爸回來後,我都儘量避免和他單獨在一起,即使有事不得不叫他,也總是左閃右躲將眼光避開。倒也不是我鄙視他的所作所為,而是腦海始終揮趕不去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的情景,它讓我深切明白他不只是我爸,也是一個有欲求的男人,原本熟知的形象忽然陌生起來,我已無法用尋常的態度去和他相處。
   不過,他與「芳」的一切仍教我好奇,究竟他們之間出了什麼事情,迫使他不得不回家來?我在閃躲我爸靜默表情的同時,也在背後用眼光偷瞄他,他那厚實的背脊堅強挺立就像一張牆,根本窺探不出裏面藏有多少不為人知的心事。我知道他的人是回來了,心仍留在某處,他所有和我媽的妥協,不過是屈從于現實,而隔著那座「篤實」牆裏的那個心其實刻痕斑駁,夢想越來越無能為力,記憶越來越無法抹去。
   雖然我始終避開他,一顆同情和諒解的心卻逐漸貼近他,我不知道他明不明白,或者對任何世俗的譴責和寬宥都已置之度外,所以一直保持沉默和冷淡。一天,我媽和鄰居幾個太太出國旅遊,我和我爸開車送她去機場。回程的路上只有我們兩人,原本一路無話,氣氛有些尷尬,我也假裝很專注在開車。但或許自始至終我對他的疑問總顯現在我的舉手投足間,沉默許久的我爸忽然先開口說話了。他緩緩談起他和「芳」的一切,說他是在我弟剛生下小孩最心力交瘁的時候認識她,起初也只是談得來,但在言語的契合中,兩人都獲得極大的感情慰藉,時間一久,在愉悅和痛苦的交替中,還是抑制不住發生了忘年之愛。
   我爸說「芳」只大我幾歲,因為照顧年老多病的寡母,以致於磋跎了自己的婚姻,是一個單純卻善解人意的女人。他說:「在一起那麼久,她從來不做任何要求,只為一份兩情相悅的感情,甘願躲在暗處,可是我雖愛她,卻怎能害她?就算我能安然腳踏兩條船,又怎能逃過良心的譴責?」
   因為不是星期假日,南下的高速公路少有車輛,再加上日暮時分,紅澄色的日光染遍所有視野,美麗而沉重,平添不少哀傷氣氛。一樣感同身受,我的眼睛頓時一片朦朧。我爸又說一份美好的感情可遇而不可求,所以明知是錯,卻忍不住一錯再錯。他心想我們都大了,可以照顧自己,也有能力照顧我媽,他對這個家也算善盡責任,早就有決心和「芳」共度餘生,只是真正的去留,仍在矛盾掙扎。那天他打電話給我說不回來,其實並沒有打算要一走了之,或許因為好不容易踏出那一步,乾脆就孤注一擲。
   既然走了,為什麼又要回來呢?我爸歎了一口氣,搖搖頭說:「不走痛苦,走了也苦,或許彼此之間真的沒有這個緣份吧!」他說他跟「芳」相處這段時間並非不快樂,其中卻夾雜太多複雜的情緒,兩人又都不是那種光只會為自己著想的人,即使走得再遠,罪惡感永遠如影隨形,最後都受不了,只好忍痛分手。畢竟曾經擁有過,人生也可以無憾,所以他又說:「我也知道這次回來要忍受很多的難堪和指責,就算是對自己的懲罰吧!」我終於問他到底愛不愛我媽?他沉思良久才說:「談愛太抽象,但已經相處了三十幾年,就好象身體的一部份,除非人死了,否則再不合適,也很難割捨了!」
   我爸和我媽的故事就此告一段落,而我的未來似乎也已到一個轉捩點,我究竟要退回原地,繼續若無其事過日子,還是抓住僅有的,可能是一條更坎坷的路,然後,我可以無怨無悔的走下去嗎?
   其實我還是一個膽怯者,多麼希望這一切都是我的疑慮,最終只是虛驚一場。但日復一日,有時夢中我感覺小腹有些異樣的流泄,下體立即濡濕一片,我如釋重負的從夢中驚醒過來,趕緊脫下我的內褲查看,什麼都沒有,白色底褲顯現得仍是教人沮喪的異常乾爽。此時我的心有如高空彈跳,被絕望推入深淵,又被一條不確信的繩子牽拉住,讓我在毫無依覆的空間旋轉擺蕩,不知何去何從,也不知何始何終?
   我的月經已晚了半個月,我最害怕的事恐怕真的發生了。那天我和我的情人會面,兩人在寬敞的汽車旅館吃從外面買進來的滷味小菜。我的情人已經脫掉上衣,倒了一杯玫瑰紅酒遞給我,我很憂慮的看著他,不要說沒有食欲,連情欲也意興闌珊。有幾次心裏的話欲言又止,他也看出些端倪,把我拉進他的懷裏,說:「怎麼了,是不是有心事?」
   我很自在的順勢躺臥在他的懷裏,很著迷那種肌膚相親的感覺;又因為他從來不急,總是把我拍哄得很舒服了,才從容不迫的進入我的體內。此刻也是如此,我從全無欲念到心猿意馬,全身鬆軟的像剛出爐的海綿蛋糕,我幾乎已經要忘了前一刻還在為是否懷孕而憂心不已。可是當他整個人翻轉到我身上時,我忽然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鬆軟的身體變得僵硬,甚至逐漸喘不過氣來。我的情人也感覺到了,他很訝異的爬起身,問我究竟發生什麼事?身體不舒服,還是他始終最在意的「我會胡思亂想」?
  我已經不想重述我和我的情人是怎麼認識的,說是難得的緣份、說是一連串的巧合,或是造化弄人,都不能掩蓋我們已成為一對「姦夫淫婦」的罪名。年紀漸長,或總算親身體會,我才明白感情原來不可能絕對。若是以前,我的任何朋友愛上有婦之夫,我一定自以為是的認為她太傻,一定苦口婆心勸她務必要離開他;要不我也會毫不留情譴責那個感情不忠、肯定居心不良的男人。然而情勢大逆轉,我所有朋友都會都認為我癡傻,也會一致鄙視我那看似左右逢源、其實左右為難的情人,指責我正逐日破壞、侵蝕別人的家庭,怪罪他背叛妻子、欺騙了我的感情。
   我和我的情人心知肚明,那些自清的旁觀者不會給我們任何諒解,相約隱藏彼此相知相愛的真相。在眾人面前我們是再尋常不過的普通朋友,他的妻子也始終渾然不知。就這樣我甘心、他情願,我們竟秘密交往了三年多,比以往我任何一場光明正大的戀情都要長久。
    若是情感最終的依歸就是給對方承諾,這個承諾則是步上紅毯那一端;若是愛早淡、情已冷,婚約的保障徒成束縛,我是可以大言不慚不屑這些的,但這條感情的不歸路也並不因此稍有順遂。
   雖然我否定絕對的感情觀,但一旦生愛,獨佔的欲望即很難遏止。可是我明明是個介入者,憑什麼去強求不是屬於我的東西?因此在懷著對他妻子的莫名敵意,和身為「單身公害」的必然心虛;我一方面處心積慮妄想如何才能鳩占鵲巢,一方面又自覺做了不該做的事,應該勇敢斬斷情絲,結束這段孽緣。這些心情他都知道,但他從一開始即絕然明示:他不可能拋妻棄子,也不願牽絆住我,只要我執意要走,他會還給我一片更清楚寬廣的天空。他說:「不管結果如何,請相信我的真心和誠意,也請諒解我的難處和無奈!」
   就像我爸說的「一份美好的感情可遇而不可求」,若是遇到了,即使求不得,怎麼甘心任它錯過?愛既然那麼不可遏止,性自然水到渠成,我才不在乎別人認為「女人是為愛癡狂,男人是為性著迷」,或者一切真的都只是賀爾蒙在作遂,自欺欺人也好,任性妄為也好!
   就像生命遭受威脅,才會明瞭活著的可貴;一份見不得天日的感情,在暗處也會滋長,但總是蒼白和不健康,隨時都可能夭折,所以我們總是小心護衛著它,必須用心去感受它的存在,他說:「擁有一天,便珍視一天。」他要我不要胡思亂想。
   若是我懷孕了呢?我終於告訴他我的憂慮。他再度把我擁在懷裏,明白再說什麼都是多餘,都避免不了要傷害我;我心裏也有數,這是一個難關,避開了可能一時無事,遇上了,我幾乎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其實在這之前,我們也有幾次在提心吊膽中安然度過,只不過這次我心裏有數,也終於證實,不得不硬著頭皮去面對所謂的「善後」了。 
   那是個下著微雨的午後,我在辦公室請了假,刻意走一段路,避到一家無人相識的泡沫紅茶店,等他開車來接我,然後相偕到事先打聽好的一家婦科醫院。在那段路,我們都沒說話,他一隻手把握住方向盤,一隻手緊緊抓住我的手,也試圖抓住我幾乎無法收束的渙散心神。到了目的地,我不願下車,他也沒有下車。
   我看著不遠處婦產科醒目的招牌,上面寫著「無痛分娩」、「人工流產」、「專治不孕症」等字,心裏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複雜感受。若是從我下車到進醫院上手術臺,可能不到一個鐘頭就會解決我們所面臨的難題。可是直覺告訴我,事情絕對沒有那麼簡單,我要拿掉的可能不只是腹中這個未成形的胎兒。我又轉頭看我那始終保持沉默的情人,他還是沒有放開握著我的手,不管有心、無心,都令我十分感動。從他儘量保持篤定卻難掩焦慮的神情,我知道他其實比我更害怕我會作出不智的決定,可是他竟說:「只要妳想清楚,不願意就不要勉強,我們馬上就走。」
   我們真的離開了,儘管心情沒有因此開朗起來,甚至還預見往後更艱難的未來,我像所有為愛不顧一切的癡傻女子,連自己都不可置信,我連離開我的情人的決心都沒有,竟有勇氣做一個未婚媽媽。
   可是有一天的夜晚,我從噩夢中驚醒就後悔了。我夢見我生了一個不健康的小孩,腹大如鼓,細瘦的四肢濕漉黏膩,發出青白色磷光,又令我陷入往日那種恐懼和無助的死亡陷阱中;最後那個小孩竟變成一隻倒地仰天的青蛙,在我的瞪視下無聲的大口喘息,鼓脹的肚腹一起一伏,應和著我逐漸加劇的心跳,在幾乎要窒息的那一刻,我又冷汗淋漓的嚇醒過來。
   我開始悲哀的哭了起來,想到自己的前半生,是如此的孤寂平凡;想到自己微不足道的生命裏,那點努力要發出的細弱光芒,是那麼幽微黯淡;想到我自以為是一個真正有智慧的人,卻做了不可饒恕的蠢事;想到我連自己輕微的生命都難以負荷,怎麼去承擔另一個還不可知的生命?
   我不斷哭泣,憂慮生的無常,害怕死的無知,在悶熱的夏日午夜,我的淚水和汗水汨汨不止;我一邊哭一邊任過去的片段記憶有如幻燈片,在腦海一張張不斷翻轉而過,痛苦的、迷惑的、挫折的、快樂的、深刻的,那些人、那些事,好的、壞的,好象都已變成一部別人拍的電影,自己只是一個感觸深刻的觀眾,想到會心處,混合著淚水,我竟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想起我媽在我小時候,和鄰居的太太談起不堪的往事,竟還能邊說邊笑,原來就是這般景況;我越想越要笑,淚水更是豐沛而下,徹底洗滌清刷了我的身心,讓我覺得像重生般臉上帶著稚子的單純表情,整個人又乾淨明亮起來。
   我知道再不久,所有人都會在我逐漸變形臃腫的身軀,發現所有「罪與罰」的證據,他們會憐憫我的無知,會指責我的任性,我也將會在往後可能更孤單無助的日子,去承受人生更多的磨難和挫折。但不管怎麼樣,這些最終都會在淚眼中的微笑化作珍貴的記憶。人生越是坎坷曲折,記憶才會越豐富熱鬧;雖然面對未來,我還是一樣會害怕。
   我撫摸著我微凸的小腹,心裏踏實篤定的躺回床上,我有預感我會生個女孩,而且確信一定會生下她;我不會像我媽,迫于現實或無奈都必須墮胎,然後終其一生都活在被迫失去「一個兒子」的夢魘和恍惚之中;我也不會像我弟妹,勉強去依附一個沒有擔當的男人,最後發現是一場空。我會自己決定生下一個女孩,雖然可能跟我一樣平凡,但她將是獨一無二的;就像我,不只是我爸媽的女兒,不會是任何男人的妻子,她也會是一個──任性無畏的母親。()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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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比精靈.Debby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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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2007/11/12 15:14
愛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