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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女人和兩具屍體7
2007/10/26 18:37:57瀏覽292|回應0|推薦2

(7)

我跟暗夜後來變成了好朋友,而且幾乎算是我生命中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好朋友。

暗夜是個把生死看的很隨意的人,或者說她其實是把死亡美化了。小時候她就喜歡撿一些死掉的小蟲放在抽屜裏,放學回家時,她會假裝很認真在做功課,然後偷偷把蟲屍從抽屜拿出來,很莫名就著迷那些僵直弱小身軀所隱藏一種不人知的生命內涵,甚至會拿美工刀把牠們細細解剖開,再像扭轉乾坤似的,把牠們軀體相互對調。比如說蝴蝶的翅膀配秋蟬粗壯的身軀,再替蚯蚓安上金龜子的腳。

這個奇怪的癖好沒有人知道,她也始終自得其樂;一直到她有天撿回一隻很小的死狗,用報紙包起來仍舊藏在抽屜裏,還沒來得及研究,就被她媽聞出了味道,以為家裏死了老鼠,一路聞嗅而去,駭然發現了她抽屜的秘密。

她媽嚇壞了也氣壞了,不但把她痛打一頓,還帶她去看精神科的醫生。

其實她覺得真正該看精神科醫生是她媽,後來她媽因為她爸的外遇自殺死了。她說她媽太愛她爸,這個愛沉重到兩個人都倍受折磨;還老是疑心她爸有外遇,成天吵吵鬧鬧果真把她爸逼到另一個女人的懷裏。

她媽上吊的時候,她也在家。她後來猜想她媽並不真想死,或許只是要嚇唬她爸,卻沒料到上吊死的很快,更沒想到那個被她一直認為有精神病的女兒,竟眼睜睜看著她上吊而死,沒有立即通知他爸或找人來救她,等她爸回來發現,已經回天乏術。

所有人都認為她因為親眼目睹自己的媽媽上吊死亡嚇壞了,以致於對她往後許多異常的行為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包括她整整一年不說話,其實目的單純到只是想試試不說話以後會不會真的變成啞巴。

她心裏再清楚不過,媽媽的死固然讓她頓失所怙,她也傷心流淚過,但跟她爸一樣,很快就感覺松了一口氣。那時小小年紀的她也忽然明白,死亡未必是件壞事,有時對自己和別人都是一種解脫。

葬禮那天,看著自己的媽媽躺在棺材裏,暗夜還有種異樣的感覺。她媽一向嚴厲易怒,她一直都很怕她,可是當時看到媽媽一動不動的躺在那兒,臉上因為死亡或畫了濃妝,其實帶著一種突兀的陌生,她卻有種幾乎抑制不住的衝動想去親她或者抱她,這是她媽活著時她都不敢有的行為。

當時她心裏隱約有些模糊的概念,就像那些死掉的蟲一樣,活著的人對她反而比較危險,會挨打或挨駡,而死人是最無害的。

以後她常常任自己沉溺在死亡的氛圍裏,所有有關死亡的電影和小說特別能引起她的關注和共鳴。而且她對分屍案特別有興趣,她說她曾經看過一部電影,一個變態男人殺了好多人並取其部分軀體,就是想替死去只剩頭顱的母親留個全屍。她說她可以理解這個男人的心情,尤其在看到他好不容易拼出完整全屍時,還感動落淚。

我在全神貫注聽她說這些經歷時,就像個小孩聽到神怪故事一樣半信半疑;雖不可置信,暗夜臉上那種天生而成或後天培養的純真神情,卻會讓你越來越想接近瞭解她,越覺得她越是明白坦承越是無辜無害。

即使你看過她寫的那些情節更駭人的小說,在她那出神入化的筆下,任何死亡都彷佛一場帶著詭譎氣氛的豐美盛宴,你在拍案驚奇之餘,不知不覺就跟著彷佛成了幫兇。

事實上她確實是無害的,別說殺人毀屍這種惡行,那頂多也就在她的小說裏出現;甚至為了替別人著想,再加上她對死亡這種人生另一境界的著迷,她在青少年時期還曾經自殺過兩次,而且不是遭遇什麼難題或痛苦,就單純只是忽然活得不耐煩而已。

一次是第一回來月經,因為沒有媽媽的解釋和指導,弄得自己狼狽不堪,看著污穢的經血在她處心積慮的掩飾下仍到處血跡斑斑,單親的爸爸比她更手足無措;她想到往後每個月都要來一次,忽然感覺活著倍感煩擾,人生也越發索然無味,就學電影上割腕自殺的情節,拿著美工刀咬著牙劃了一刀。

她說好在因為太痛,她在半途猶豫了一下,劃的不是很深,而湧出來的血又像月經來潮般讓她十分心煩,自己了好多雲南白藥才止住了血。

往後這件事讓她頗為後悔,不是為死裏逃生,而是傷口痛了好幾天;甚至到現在都還留下觸目驚心的疤痕,在面對別人包括我的好奇詢問時,都得巨細靡遺把這事的前因後果述說一遍。

第二次她選擇了上吊,以為一定跟她媽一樣非死不可,但還是被從鬼門關搶救回來,說明她命不該絕,從此打消尋死的念頭。

暗夜說那回原本心情還不錯,她很認真盡責聽從爸爸的囑咐在家擦地板,很用心把地板和所有邊邊角角都擦的纖塵不染,擦了一大半以後,她已累得氣喘噓噓,低頭看著那一片潔白發亮的地板映照著自己孤孤單單模模糊糊的身影,竟莫名其妙就心灰意冷起來,因為她忽然覺得擦得再乾淨,地板還是會變髒,髒了再擦,擦了又髒,跟人生中大半的事一樣,徒勞而已。

當時她爸又已續弦,新媽媽跟她的關係並不是很好,她知道她爸夾雜在其中很為難,心想也許她死了,爸爸的難題就解決了。反正自己活著也沒啥意思。她不想再做生活上任何徒勞的事,不想每天都被鬧鐘喚醒再掙扎著起床去上學,不想上那些枯燥乏味讓她昏昏欲睡的課,不想回家做那些永遠都做不完的功課和家事,更不想面對那個其實對她並不友善偏又裝作很親熱的新媽媽。

她感覺活著真累,整個人趴在還沒擦好的地板上只覺萬念俱灰。還是死了吧!她學她媽把塑膠紅繩繞了個圈綁在廚房牆頂的熱水管上,再站在椅子上把脖子套進那個圈圈裏,好像也不需要什麼必死決心,正準備踢掉支撐她重量的椅子時,她又猶豫了一下,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她跳下椅子拿起紙筆開始交代遺言。

她懇求爸爸死了以後將她火化,最好把骨灰埋在路邊,並且種一棵樹。她一直希望成為一棵樹,一棵長在路邊任憑四季更迭而沉默無語的樹,不需要到處忙碌奔波,也不必像人和各種生物一樣汲汲營營為生存,自有陽光雨露滋潤成長。

她想像著自己早上慵懶的張開枝椏,不必洗臉防曬,任由太陽曬滿一身;不必被催促著跟著時間分分秒秒競走,擔心來不及或又要遲到。不要擦地板、不要上學、不要挨駡、不要看醫生(她從媽媽過世前就一直在接受精神和心理上的治療)、不要說話、不要吃飯、不要睡覺…….。她越想越多也越寫越多,以致於延誤了時間,沒來得及把自己吊死,就被人從死亡大夢中給拉了回來。

是她的新媽媽最先發現並且適時救了她,她原先以為她會跟她一樣,眼睜睜看著自己死掉。她不知道當時她媽如果不死以後是不是會好過一點,但是為此她開始對她媽的死感覺內疚,也決心再也不輕率求死。

果真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打消死意後,暗夜以後的生活變得平順,應該說是比較貼近自己的期望。她先是休學,仍持續看醫生,自己也看了很多心理方面的書,這對她後來寫小說倒是累積了很多理論基礎;還發現書裏寫的越深奧難懂,面對人生問題好像越簡單易解,她可能情緒化,卻不是那種會鑽牛角尖的人。

她說別人都認為她有病,在她想來那些把自己活得很複雜的人,並且始終用各種道理和規範來要求她的人,病的才厲害呢!

不過最走運的是她幸好還會寫小說,也幸好有網路可以發表作品得到共鳴,讓她慢慢也活出滋味來。

她原本在網路上寫小說只為自娛娛人,沒料到引起出版社的關注,所以連高中都沒畢業的她,就這樣更幸運的可以賺到錢養活自己,又不必徒勞往返那些她看來毫無意義的事情,從此以後每天睡到自然醒,隨時都可以天馬行空編故事,她簡直愛死了寫小說這個行業!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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