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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14 15:12:49瀏覽297|回應0|推薦1 | |
有天清晨Ulrich帶著傷回到家,衣服破碎地掛在身上,他必須要用濕棉花放在撞破的頭上,他的手錶和皮夾都不見了。他不知道,是和他吵架的那三個人搶走的,還是在他短暫失去知覺躺在街上的時候,被某個安靜的慈善家給偷走的。他躺到床上,脆弱的四肢再度小心地被承起,覺得受到環抱,這時他又回想起這次的冒險。
那三個人是突然地站到他面前,他可能在晚間淒清的街道上撞了其中一個,因為當時他的思緒紛沓,正專注在其他事情上,然而這幾張臉已經怒氣勃發,踏進路燈光暈之中。這時他犯了一個錯誤,他應該立刻撞擊回去,而不是害怕,應該用背脊去撞那個站在後面的傢伙,或是用手肘撞他的胃,然後同一個瞬間還要試著脫身,因為對抗三個強壯的男人不應戀戰。然而他沒這麼作,而是猶豫了一下子,因為他的年紀,他的三十二個年頭,敵意和愛意都需要比較多時間。他不願相信,當晚那突然帶著憤怒和輕視看著他的三張面龐只是覬覦他的錢,而是覺得,那匯聚著湧向他的是恨意,然後被表現出來;在那些惡棍用卑鄙的字眼辱罵他的時候,他還興致勃勃地想著,也許他們根本就不是惡棍,只是和他一樣的普通人,因為有些喝醉了而拋開了束縛,卻因為他的路過而駐足停留,把恨意發洩在他身上。這種恨意對他,對每個陌生人一直都是備妥的,就像大氣裡的暴風雨,因為他同樣也察覺到類似的情緒。今日,許多人覺得自己和其他許多人遺憾地對立,人對自己圈子以外的人總是非常不信任,這是文化的基本特點;不僅是德國人對猶太人,就連足球員都會將鋼琴家當成是不可捉摸而較低等的生物。畢竟東西只因其界限而存在,並且因為這個界限而經由一定的敵視動作來對抗它的環境;沒有教宗就不會有路德,沒有異教徒就沒有教宗,因此無可否認的,人對其他人最密切的依附就在這種排拒當中。人當然不會想得這麼仔細,卻知道這種不明的、氣氛的敵意狀態,它充滿我們的一生,而當它突然凝聚在這三個陌生的,爾後也會永遠消失的男人身上,好震起雷電,那幾乎有如壓力釋放。 無論如何,在面對那三個惡棍的時候,Ulrich還是想太多了。因為當頭一個躍向他的時候,雖然退縮了回去,因為Ulrich給了他下巴一拳,第二個本應在電光火石間解決,拳頭卻只是滑過他身上,因為這時他背後遇襲,一個沈重的物體幾乎打破了Ulrich的頭,他跪倒下來,被抓住,身體卻幾乎不自然的清醒,這通常會發生在第一次崩潰之後,他又再站起來,在混亂中擊打著陌生人的身體,最後被越來越重的拳頭擊倒在地。 因為這時確認了他所犯的錯誤,而且只在運動的領域,正如所顯示的,只是跳得不夠遠,一直還擁有絕佳神經的Ulrich就安靜地睡著了,帶著對意識沈落的漂浮螺旋同樣的陶醉沈迷,那是他在落敗之時,在背地裡就已經感覺到的。 當他再度醒來,他深信他受的傷並不重,於是又再次思考著他的經歷。鬥毆總是會留下一種不好的後續感受,也就是說有種過早出現的熟悉感,和Ulrich是被攻擊的那個人無關,他有種自己做了不合宜的事的感覺。但是不合什麼?!緊臨著街道,那裡每三百步就站著一個警察,查緝任何違反秩序的事件,其他街道則像原始叢林一樣要帶著力量和深思熟慮來行進。人類製造聖經和武器,肺結核和結核菌素;是民主的,卻也有國王和貴族;建立教會,而為了對抗教會又蓋了大學;把修道院變成軍營,但是又在軍營派駐神職人員。他們當然也會把灌鉛的橡皮管交到惡棍的手裡,把周圍的人打得半死,然後為這孤單而被虐待的身體準備好羽毛床,就像這時圍繞在Ulrich身周的一樣,就好像這床是用極高的崇敬和體貼來填充的一般。這是為人所知的矛盾,生命的不一致和不完美,人因此而微笑或嘆息,然而Ulrich就是不作這樣的事。他痛恨生命態度裡這種放棄與盲目熱愛的混合,讓自己被這種矛盾和半吊子取悅,就像初次當姑媽的非得喜歡年輕侄子的粗魯無禮一樣。不過Ulrich也沒有立刻從床上跳起來,雖然顯示,賴在床上是從人類事務的混亂當中獲利,因為就許多意義而言,這是以物質的代價,魯莽地補償良知,是種短路,逃避到私領域裡,如果是為了個人趨吉避凶,而不是致力於整體的秩序的話。Ulrich根據他非自願的經驗甚至覺得,就算武器或是國王被廢除,某個小小的或大大的進步減少了人類的愚蠢和惡質,也只具有令人絕望的些微價值;因為可憎和惡劣的事件在片刻間又重新補滿,好比這個世界的一隻腳永遠向後退,而另一隻卻不斷向前。一定要認清其原因與神秘的原理啊!這當然比遵照陳腐的基本原則當一個好人重要得多,於是Ulrich在道德上多致力於參謀,而不是善行的日常英雄舉動。 他又想起他的夜間冒險的後續發展。在倒楣的鬥毆之後,當他重回意識的時候,有部出租汽車緊臨著人行道停下來,司機試著從肩膀扶起這個受傷的陌生人,一位女士帶著天使般的面容彎下腰來看著他。在這樣從意識深處升起的時刻,任何事看起來都像在童書世界裡,然而昏迷很快又佔據真實。有個女性照顧著他,就像古龍水一樣襲向Ulrich,平淡而令人清醒,使他立刻知道,他不可能受很重的傷,傷到讓他不能像樣地站起來。剛開始不像他所期望的那樣成功,而那位女士憂心的建議,載他到任何他能得到協助的地方。Ulrich請她載他回家,因為他似乎的確還在混亂與無助之中,那位女士就答應他的請求。在車裡他快速地回復心神,他在自己身邊感到某些母性感官的東西,熱於助人的理想主義的溫和雲朵,於其溫熱之中,對思慮不周行為的懷疑與憂慮開始結成小冰晶,而他重新回復得像個男人,而那位女士將空氣填滿降雪的溫柔。他敘說他的經歷,而這位美麗的女士,只比他稍微年輕一點,就大約三十歲,抱怨人們的粗魯,覺得他非常令人遺憾。 這時Ulrich當然熱切地為整個事件辯解,向身邊這位帶著驚人母性的美女解釋,這種鬥毆的結果不能以其成功與否來評斷。鬥毆的魅力其實在於,在一個非常短的時間裡,以一個在普通生活裡從不會出現的速度,受到幾乎無法察覺的訊號的牽引,必須做出這麼多而不同的,充滿力量然而無從仔細相互歸類的動作,讓意識完全無法監控它。相反的,每個運動員都知道,在比賽前幾天就要調整訓練,原因只在於要讓肌肉和神經做最後的協調,而將意志、意願和意識排除在外,或甚至完全沒有置喙的餘地。在作的那一刻也是如此,Ulrich描述:肌肉和神經躍起,和自我決鬥;而自我,整個身體、靈魂、意志,這一整個民法上和周遭環境區隔的主要與完整個人,就像坐在牡牛上的Europa,就只是這樣被帶著,而如果只要有一點點不是如此,如果不幸的就算只有一絲最微弱的思慮之光落入這份黝闇之中,那麼所作所為就會失敗。Ulrich熱切地說著,那基本上──他宣稱──他認為如此幾乎完全擺脫或中止有意識的個人,基本上和所有失敗的,所有宗教密契主義者都熟知的經歷相似,因此成為永恆需求的當代替代物,就算是個糟糕的經歷,也還是一個經歷;而拳擊或其他類似的運動種類,將之帶入一個理性系統,就是某種神學,就算不能企求它被普遍如此認知。 Ulrich之所以如此熱切地對他的女伴訴說,也有一點是出於虛榮的期望,希望她忘記她發現他時所處的糟糕狀態。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不容易分辨Ulrich的話是正經的還是戲謔的。無論如何,Ulrich試著以運動來解釋神學,這基本上對她而言顯得完全自然,或者甚至是有意思的,因為運動合乎時代,而神學卻是不太被瞭解的,雖然無可否認的還有許多教堂。而且不管怎樣,她覺得救了一個非常有靈性的男子是個幸運的偶然,而這當中她卻也自問,他該不會是腦震盪了。 Ulrich,這時想要說一些能理解的東西,就利用這個機會順便表示,愛也屬於宗教與危險的經歷,因為愛將人類從理性的雙臂舉起,而將之置於無底而漂浮的狀態。 是啊──那位女士說道──但是運動畢竟粗魯。 的確──Ulrich急急地承認──運動是粗魯。可以說,恨意細微分布而普遍的表現,被導引至競賽裡。當然相反的那一面被宣揚,認為運動能建起聯繫,讓人變成夥伴或類似的;然而基本上這只證明了,粗暴和愛之間的距離,就像一隻繽紛沈默大鳥的雙翅彼此的相距那樣。 他強調翅膀與繽紛、沈默的鳥,一個不是很有意義的想法,但是充滿一些那種極度的感官性,那使他無度的身體裡的生命,一下子滿足了所有競爭的對立矛盾。這時他注意到,他的女伴一點都不瞭解他所說的,然而她在車裡所散佈的溫柔細雪卻越來越密。於是他完全轉向她,問她是否討厭談論這類肉體問題。肉體的作為真的非常流行,而且基本上包含了一種很可怕的感覺,因為如果肉體被非常嚴格地訓練,就佔有過多比重,對每種刺激都以自動琢磨的動作如此有把握地回應,使得身體的主人只剩下遷就的可怕感覺,讓個性隨著某個身體部位同樣不受控制。 事實上,這個問題似乎深深觸動這個年輕的女士,她顯得被這些話所刺激,急促的呼吸,並且謹慎地稍微往後坐。剛提到的類似反應,用力呼吸、皮膚發紅、心跳加速,也許還有一些其它的狀態,似乎都發生在她身上,然而這時汽車剛好停在Ulrich住處前面,他只能微笑地問他的女救星的地址,好讓他表達謝意,然而令他驚訝的,他並未得到她的善意回應。於是那黑色的鑄鐵欄杆在受傷的陌生人身後關上,或許在那之後,一個老公園的樹木仍然長得高大黝黑,伸進電氣路燈的燈光裡,穿破窗戶,而這個仕女小城堡較低的一翼,在修的短短的祖母綠的草地上擴展著,看得到一點被圖畫和彩色書列遮掩的牆壁,而那位告別的車上女伴會被不期然的美麗景象所接待。 這就是所發生的事,當Ulrich還想著,如果他非得要再把時間投入這種他早已厭煩的愛情冒險當中,會是多麼不愉快的事的時候,有位不願具名,而且覆著重重面紗的女士登門拜訪。就是她本人,那位沒有說出自己的姓名和地址的女士,卻以這樣浪漫慈善的方式,藉口擔心他的狀況,擅自延續這場冒險。 兩個星期後,Bonadea已經成為Ulrich的情人十四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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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