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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26 02:17:18瀏覽457|回應1|推薦0 | |
事情發生在那個要走好幾個小時的公園裡,他們必須穿過那裡最窄的地方。Moosbrugger這時才認定,這個女孩的保鏢必定就在附近,否則她哪來的勇氣,即使他不情願還跟著他呢?他握著褲袋裡的刀,因為最好是有刀,也許有人又會撲向他;在這些女人背後總是有個譏嘲的男人。也許她看起來根本就像男扮女裝?他看到影子在移動,聽到木頭斷折的聲音,而那個女騙子在他旁邊有如一個完全向外搖擺的鐘錶,不斷地每過一會兒就重複她的哀求;然而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他的巨力撲擊,而他開始害怕這種難以忍受的無事發生。
當他們走到第一條還很陰暗的街道上,他的額頭出汗,身體發抖。他沒往旁邊看,而是轉向一家還開著的咖啡屋,灌了一杯黑咖啡和三杯白蘭地,還能安靜的坐著,也許十五分鐘;但當他付錢的時候,那個念頭又浮現了,如果她現在等在外面,他要怎麼做?有種念頭就像捆線一樣無止盡地纏繞他的手腳。當他走到黑暗的街上還沒有幾步,他又察覺到那個女孩在他旁邊,這時她根本不再卑微,而是猖狂又有把握;她也不再哀求,只是不說話。於是他知道他絕對無法擺脫她,因為是他讓她跟在身後的。一種想哭的噁心感充滿他的喉頭。他走著,而那半走在他身後的,又是他自己,就像他每次碰到一大隊女人的時候那樣。他曾經有一次把一大塊木片從自己腿上剜出來,因為他沒耐心等醫生;很相似的,他現在又感覺到他的刀,長而堅硬地躺在他的口袋裡。 不過Moosbrugger因為他的道德過度超世俗的努力,又想到另一個出路。這時沿著路邊的木板條後有個運動場,在那邊不會被人看到,他轉進去。他在一個狹窄的箱形屋裡躺下,把頭緊逼到角落裡,那是最暗的地方;那柔軟而該死的第二個自我躺到他身邊,他於是就做出一副自己馬上就睡著了的樣子,好讓自己隨後能溜走。然而當他輕輕地,用腳向外爬的時候,它又來了,並且用手臂圍著他的頸子。這時他感覺到她的或是自己的口袋裡有個硬物,他把那個硬物抽出來。他並不很清楚那就竟是把剪刀還是一把刀,他用它刺過去。她說那只是一把剪刀,然而那是他的刀。她一頭跌進小屋裡,他把她拖出來一點,拖到鬆軟的地面上,不斷地用刀刺她,直到他完全和她分開為止。然後他站在她身邊大概又十五分鐘,一面觀察她,而夜又再度平靜一些,變得奇妙地平滑。現在她再也無法羞辱任何男人以及糾纏他。最後他扛著屍體穿過街道,把她放在一個灌木叢前面,好讓她比較容易被發現和被埋葬,正如他所宣稱的,因為現在她再也無能為力了。 在審判當中,Moosbrugger給他的辯護律師帶來許多不可預見的麻煩,他大剌剌地坐在他的椅子上像在家裡一樣,當檢察官呈上他認為可信的,能說明他對公共安全的威脅的東西,他就對檢察官大聲叫好;當證人表示從未注意到他有任何行為能讓人推斷他沒有行為能力的時候,他就大加讚美一番。審判的首席法官不時恭維他:「您是個滑稽的怪人」,把被告弄散的幾條線仔細地歸納起來。然後Moosbrugger就會站在那裡一會兒,驚訝的像隻在鬥牛場上被激怒的公牛,眼睛骨溜溜地轉著,從坐在四周的人的臉上看到他所不能瞭解的,他又把自己的境地向他的罪狀推進了一步。 他特別吸引Ulrich的地方在於,他的辯護明顯的是出於混沌不明的計畫。他既沒有殺人的意圖,也不及他被認定的一半病態;根本說不上性慾需求而只是出於厭惡和輕視:那麼這個女人可鄙的行為,『這個女性的諷刺圖像』如他所說的,造成他的舉動必定是致命擊殺。如果真的瞭解他的意思,他甚至要求大家將他的謀殺看作是個政治犯行,並且常讓人產生一種印象,他根本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司法結構而抗爭。法官加以對應的手法是慣見的,不管在各方面都只看到一個殺人犯拙劣的詭辯,只想推托自己的責任。『您為什麼要抹淨血腥的雙手?──您為什麼丟掉那把刀?──您為什麼在事件之後換上乾淨的衣服?──因為那是星期天?不是因為衣服沾了血嗎?──您為什麼後來去找樂子?──所以這個事件並未阻止您這麼作嘍?您究竟曾感到後悔嗎?』Ulrich相當瞭解這種深沈的棄絕,Moosbrugger藉此在這些時刻歸罪他的教育不足,阻礙了他逃脫由無知交織而成的網,這些在法官強調懲誡的言語裡卻是:『您總是知道要把罪過推給別人!』這位法官總結一切,根據警察報告和四處遊蕩的事實,將之當作Moosbrugger的罪狀;而這些對Moosbrugger而言不過都只是單一事件,彼此之間並不相干,而每件事都各有原因,這些原因不在Moosbrugger身上,而是因為這整個世界。在法官的眼裡,Moosbrugger的行為都出於他本身,在Moosbrugger眼裡這一切是落到他身上的,就像飛過的鳥一樣。對法官而言Moosbrugger是個特殊案例,對Moosbrugger而言他自成一個世界,而要針對一個世界說些讓人信服的話是非常困難的。那是兩種策略手法,彼此互相對抗,兩個整體有各自的邏輯;然而Moosbrugger處於較不利的位置,因為就算是比較聰明的人也無法說清楚他特殊的隱諱動機,它們直接源於他生命令人迷惘的孤獨,其他人的生命就這麼存在著──在如此生活的人眼中,以及其他認可這種生命的人眼中並無二致──而他真確的生命只屬於他個人,那是一陣不斷扭曲變形的輕煙。他當然能質問他的法官,他的生命是否在本質上就大不相同?然而他根本沒想到這些。在法律之前,所有那麼自然相繼而來的,在他之中卻是無意義地並列著,而他盡最大的努力賦之以意義,讓這個意義配得上他高尚的對手。法官在他的努力之下幾乎是和善的,幫助他,提供他語詞,就算是將Moosbrugger推向最可怕結果的語彙。 那就像一個影子對抗牆壁,最後Moosbrugger的影子只是聳慄地搖晃著。在這最後的審判,Ulrich就在一旁。當檢控首席誦讀,認為Moosbrugger應該為其罪行負責,Moosbrugger站起身來向法院說明:「我滿意這個審判,並且達到了我的目的。」周遭眼光中嘲諷的無法置信回應著他,於是他生氣地加上一句:「我迫使這個控訴成立,因此我滿意舉證過程!」這時變得完全嚴厲和懲誡的檢控首席提醒他,法庭並不關切他滿意與否,然後對他宣讀死刑,就好像Moosbrugger在整個審判當中逗樂所有在座的人所說的廢話,這時也該要嚴肅地加以回答一般。這時Moosbrugger不吭一聲,好讓這一切看起來不恐怖。審判於是結束,而一切都過去了。然而他的心神還震盪著,他畏縮著,無力地面對不諒解者的高傲;法院士兵已經要將他帶離的時候,他轉身,掙扎著要說話,把雙手向前舉起,用一種動搖守衛的推擠的聲音喊著:「就算我必須向您承認,您審判了一個精神錯亂的人,我還是滿意這個審判!」 這前後並不一致,而Ulrich屏息地坐在那兒。那明顯的是種精神錯亂,同樣清楚的,那是我們的存在本質的扭曲關聯。那是片段而遮蔽的,然而Ulrich不知怎的想到:如果人類能成一個整體來夢想,那麼就必定會出現Moosbrugger。直到曾被Moosbrugger在審判過程中不知感恩地稱為「可悲的辯護小丑」因為某些細節提出判決無效上訴,而他高大的當事人被帶出去的時候,Ulrich才清醒過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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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