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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3/08 14:23:20瀏覽363|回應0|推薦0 | |
當Ulrich再次獨自一人之時想著──他們真的在不久前還是兩個年輕人,很奇怪的,他們不僅是最早而且比別人先產生最偉大的認知,甚至是兩人同時有所體認。只要一個張嘴想說件新奇的事,另一個也早已同樣有所察覺。年少時的友誼有些特別的東西,就像一顆蛋,在蛋黃裡就已經感覺到它輝煌的鳥生未來,但是面對世界尚無任何表現,只不過是一個沒什麼內涵的卵形線條,和其餘的蛋無甚差別。Ulrich眼前清楚地看到少年的房間和學生寢舍,當他由初次世界之旅短暫歸鄉幾個星期,就和Walter在那裡碰面。Walter滿是繪畫、筆記和樂譜的書桌,預先散發出功成名就之人的未來光芒;還有對面的狹長書架,Walter有時會在匆忙間像柱子上的Sebastian般倚著它,燈光照在他美麗的頭髮上,Ulrich總是暗自驚艷。Nietzsche、Altenberg、Dostojewski或是任何他們正在閱讀的作家,一旦不再需要,而把它們好好放回書架這樣的動作都會變成對談裡容不下的渺小干擾,於是就只得躺在地上或是床上。年輕人的高傲,唯有最偉大的心靈才足以讓他們隨心所欲運用,這一刻卻讓Ulrich覺得莫名的溫柔。他試著回想這些對談,它們就像夢一般,讓人在初醒之時還抓住最後一抹沈睡時的想法。於是他帶著些微驚訝想到:我們當時提出的一些看法,除了正確以外還有另外的訴求,就是自我主張!在年輕時,自我彰顯的慾望比看清事情還要強烈得多;他覺察到,這些回憶,以及有如漂浮在光芒上的年輕感受,是種沈痛的失落。
Ulrich想到,當他初成年之時陷入的普遍退轉,即使偶有急速而令人安心的漩渦浮現,卻仍陷入越來越無趣而混亂的脈動。很難說這樣的改變是如何形成的。是因為一下子少了很多卓越的人嗎?絕不是!而此外這根本毫不相干;時代的高度並不取決於這些卓越人物,好比六○或八○年代的人缺乏性靈並不能壓抑Hebbel或是Nietzsche的養成,反之,兩者之中任何一個也無法壓抑同時代的人。一般生活停滯不前嗎?不,反而更強而有力!比以往出現更多痲痹的矛盾嗎?不能更多了!從前沒做過顛倒的事嗎?多得很!我們竊語:人們為弱者投入心力,而將強者忽略在一旁;會出現笨蛋擔任領導,而極有天賦的人當個怪人的情況;德國人不理會任何誕生的痛苦,把那當作墮落和病態的誇張,仍然繼續閱讀家庭雜誌,參觀水晶宮和藝廊的人數遠遠超過Sezessionen的訪客;甚至政治也絲毫未曾趨向新人類的觀點和他們的雜誌,公共設施就像被一道瘟疫警戒線圈住一樣對抗新事物。不正可以說,從此一切都變得比較好嗎?從前只是站在一小群人頂端的人,如今已經變成熟悉的名人;出版商和藝術商變得富有,新的繼續被創立,全世界的人都會造訪水晶宮和Sezessionen,而Sezessionen一派的人繼續造訪Sezessionen;家庭雜誌剪短頭髮,政客喜歡表現出熟悉文化的藝術的樣子,報紙造就文學史。那麼究竟失落了什麼? 某種無法測量的,某種預兆,某種幻想。正如磁鐵放掉的鐵屑又變成一團亂,毛線球掉出的一條線,火車被鬆開了,樂團開始演奏錯誤一般。也許終究不能證實,這其中的任何細節在從前也可能發生,然而所有的窘境都稍微延後出現。以往不太行得通的想法變成可行,早先未曾十分被看重的人,如今受到重視;強硬者溫和下來,分離的又重聚。獨立者獲得掌聲肯定,已經形成的品味重新感受不確定。各處鮮明的界限都被抹去,而某種新的、無法形容的能力結合它者,推舉出新人類和新想法。這並不壞,完全不會,不,只是稍微多了些不好的混雜到好的之中,謬誤摻雜進真相,順應融入意義之中。這種混合似乎剛好有個偏好的比例,在世界上最為通用;一份小小的,然而卻已足夠的替代物混入,讓天才看起來適足像個天才,而使天賦有如希望呈現,就好像按照某些人的口味,要在咖啡裡摻一些無花果或是菊苣替代咖啡,才能讓咖啡變成十足的咖啡一樣,一下子所有搶手而重要的精神地位都被這樣的人所佔據,依照他們的想法來下任何決定。不能把責任推到任何人事物上,也不能說清楚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既不能對抗人也不能對抗思想,或是針對任何特定現象抗爭;既不缺乏才能也不缺良好意圖,甚至不缺性格,只是一切闕如,也什麼都不缺;就像血液或空氣改變一樣,有種神秘的弊病耗盡了過往時代少少的天才徵兆,然而一切重新閃耀,最後再也無人知曉,究竟是這個世界變糟了,或者只是因為自己變老了。然後一個新的時代完全來臨了。 那麼是時代改變了,就像藍天光耀的一天不覺間被遮蔽了,未曾友善地等待Ulrich。他對他的時代的反應是,把這個造成時代弊病、耗盡天分的變化,當成是出於單純的愚蠢。這完全沒有挖苦的意思,因為如果愚蠢從箇中來看沒和天賦相似到混淆的地步,而從外在看來未曾呈現為進步、天才、希望及改善,那麼沒有人會想耍笨,也就不會有愚蠢,至少能很容易地對抗愚蠢。可惜愚蠢有某些非常動人而自然的地方。比如說,如果覺得油印是件比手繪的油畫更具有藝術性的作品,那麼其中就具有某個真相,也比證明van Gogh是個偉大的藝術家來得確切。同樣非常簡單而且值得一試的是,當個劇作家而比Shakespeare更強烈,或是當個比Goethe更穩健的敘述者;適當的陳腔濫調總是比新發現來得更具人性。根本沒有重要的思想是愚蠢不知道怎麼運用的,愚蠢是完全靈活的,可以將真相的所有外衣披在身上。真相相反的只有一件衣服和一條道路,總是落入下風。 過了一會兒,Ulrich想到這裡忽然有個奇妙的想法。偉大的教會哲學家Thomas von Aquino,逝於一二七四年,在他十分辛勞地將那個時代的思想整理得非常有秩序之後,原本要更徹底深入才算完成;Ulrich想像,學者這時出於特殊的恩典仍然年輕,搚下夾著許多大開本的書,正要從他的拱門跨出,忽然有部電車從他的鼻尖前呼嘯而過。宇宙博士,這是過去這位著名的Thomas的稱號,他那不解的驚詫讓Ulrich覺得好笑。有個摩托車騎士沿著空空的街道騎著,O形臂,O形腿,雷鳴地激起遠景,他的臉有著認真咆哮的小孩子那種嚴肅。Ulrich這時想起一個著名網球女選手的圖片,那是他幾天前在一本雜誌上看到的。那個女選手蹎著腳尖,一隻腿裸露到吊襪帶上方,另一隻腿則甩向她的頭,同時將球拍高舉著,好接到那個求,這時她臉上的表情就像個英國老處女家教。在同一期雜誌裡還有一張女性游泳選手的圖片,她在比賽以後讓人按摩,在她的腳邊和頭側各站了一個嚴肅凝視的女子,她們身穿外出服,而女選手則是赤裸裸地背躺在一張床上,一隻膝蓋奉獻似的高高舉起,而一旁的按摩師把手放在這隻膝蓋上,穿著件醫師外袍,看向鏡頭,好似正在剝著那女子的皮,掛在一個鉤子上。那時開始可以看到這類東西,總是要接受,就像接受高樓大廈和電一般。「人無法虧待自己的時代而不身受其害。」Ulrich這麼覺得,他也隨時樂意去喜愛所有這些生氣勃勃的形勢;他永遠作不到的只是,像社會良好感覺所要求的,不停地喜愛這些;長久以來,凡是他所作所經歷的,總是有陣厭煩的輕煙籠罩在上面,無力與寂寞的陰影,一種普遍的反感,而他找不到互補的好感。此時他覺得自己好似帶著某種才能而生,然而這種才能在眼前卻漫無目的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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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