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十七 無特色男子對特質男子的影響(下)
2010/03/22 03:37:50瀏覽472|回應0|推薦0
「我們的痛苦是多麼深切啊!」他想著:「我相信,並不常見像我們這樣,非得如此深愛著對方。」於是他沒有任何預兆就開始說:「我不想知道Ulo對你說了什麼,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他讓你感到訝異的力量只是虛空!」Clarisse看著鋼琴微笑著,他不由自主地又坐到打開的鋼琴邊。他繼續說:「天生不感性的人要察覺英雄氣概必定很簡單,根本不知道每一公分有多少蘊含的人,很容易就以公里來思考!」他們這段期間又以Ulo來稱呼Ulrich,就像在他年輕時候那樣,而他對Clarisse的愛就像面對褓姆時所帶著的微笑的敬畏。Walter接著說:「他停滯不前,你沒有注意到,不過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他!」

Clarisse懷疑。

Walter激動地說:「如今的一切都是沈淪!聰明才智的無底深淵!我坦白告訴你,他是聰明,但是他對完整靈魂的力量一無所知。Goethe所知的個性,他所說的靈動的秩序,他連一點概念都沒有,『這美好的概念,力量與限制,恣意與法則,自由與節制,靈動的秩序…』」

詩般的字句從他的唇間如波濤湧出,Clarisse友愛地訝異於這雙唇,好似它們能讓可愛的玩具飛起來一般。接著她回過神來,像個小家庭主婦似的打斷他:「你要喝啤酒嗎?」──「嗯?為什麼不喝?我一直都喜歡喝杯啤酒。」

「可惜我家裡沒啤酒!」

「可惜,你還問我,」Walter嘆口氣:「我本來不會想到要喝的。」

如此一來,Clarisse的問題就解決了,然而Walter這時已失去平靜,他想不起如何繼續說下去,他不確定地說:「你還記得我們對藝術家的討論嗎?」

「哪一次?」

「就是幾天前,我跟你解釋生動的形式原則對一個人所代表的意義。你不記得我如何得出結論,認為以前不是以死亡與邏輯性機械化,而是以血與智慧來統理的?」

「不記得了。」

Walter受挫,思索著,搖擺不定。突然間他就這麼迸出一句:「他是個沒有特色的男人!」

「什麼意思?」Clarisse嗤笑著問。

「沒什麼,就是空無!」

但是Clarisse卻因為這些字眼而好奇了起來。

「這樣的人如今是數以百萬計,」Walter宣稱:「那是當代所產生的一種人的類型!」這個不期然出現的字眼他自己都喜歡,好比他正展開一首詩,在他尚未想到之前,字句推他向前。「你仔細看看他!你覺得他是個怎麼樣的人?他看起來像個醫生,像個商人,畫家還是外交官嗎?」

「可他就不是這樣的人啊。」Clarisse清醒地表示。

「那他看起來像個數學家嗎?」

「這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數學家看起來應該是什麼樣子!」

「你說的完全正確!一個數學家看起來根本什麼都不像,也就是說他看起來就是一般的聰明樣,卻沒有任何特定的內涵!除了羅馬教會的神職人員,今天沒有人看起來像應該有的樣子,因為我們運用頭腦比運用雙手更缺乏個人特色;然而數學是極致,對自身所知那麼少,就像人類,如果有一天不再以肉和麵包,而是用精力丸來餵養,那麼對知識和幼犢還有雞更將一無所知!」Clarisse這時已經將簡單的晚餐擺到桌上,Walter也乖乖地吃了起來,正因如此才會做出這樣的譬喻吧。Clarisse盯著他的嘴唇,他的雙唇讓她想到過世的母親,那是非常豐滿的女性雙唇,把吃食當作家庭作業一樣進行著,上面有一小撮修剪過的鬍子。就算他只是在碗裡找一小塊乳酪,他的眼睛也會像剛剝出來的栗子般閃爍。雖然他不高,而且身體與其說是細緻不如說是軟弱,他卻讓人印象深刻,而且屬於看起來永遠閃耀的那種人。他繼續自己的談話:「你無法從他的外觀推斷職業,然而他看起來也不像個沒有職業的人。現在你想想看,他是怎樣的人:他總是知道他要作什麼,他能愛上一個女人,隨時都能思考任何事,會打拳擊;他頗具才能,意志堅強,沒有偏見,勇敢,有耐力,有行動力,深思熟慮──我根本不必一一審查,他也許有這些特性,然而他根本不擁有這些!是這些特質把他變成他這個人,決定了他的道路,然而這些特點卻不屬於他。他生氣的時候,他之中某些東西就笑;他哀傷,就準備作些什麼;被什麼感動的時候,就加以拒絕。在隨便某個關係當中,任何不好的行為對他而言都顯得是好的。總是要先確定可能的關連才能決定他對事情的看法,沒有任何事在他眼中是確切不移的,所有的都能發生變化,是整體的一部份,無數整體的部份,無數整體也許歸屬於一個超整體,關於這個超整體他卻完全沒概念。於是他的答案都是部份答案,他的任何感覺都只是一個面向,他在意的從不是何者為何,而只是任何傍隨的「何以為此」,他總是會注意到某個旁支末節。我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讓你瞭解我的意思?」

「我瞭解,」Clarisse說:「但是我覺得他這樣很可愛。」

Walter這些話是不由自主地帶著升高的厭惡說出的,從前那種弱小朋友的男孩情緒加深了他的妒忌,因為他雖然深信,Ulrich除了一些直接的理性試驗以外從未有任何成就,私底下卻無法擺脫那種體力上輸給他的印象。他設想的圖像就像一件藝術作品成功地解放了他,不是他一步步推演,而是因為接上開頭那神秘的成功,向外一字一字地接下去,而在他的內心有些他原先沒意識到的東西消解開來。當他說完的時候他才認識到,Ulrich所體現的只是這種分解的本質,是今日所有現象共有的。

「你喜歡?」於是他問著,痛苦而驚訝:「你不是認真的吧!」

Clarisse咀嚼著塗了軟乳酪的麵包,只能用眼睛微笑。

「啊,」Walter說:「也許我們以前的想法也如此相似,然而那只是個預備階段,除此無他!這樣一個人畢竟還不算是個人!」

這時Clarisse吃完了,於是表示:「他自己也這麼說!」

「他自己也說了什麼?!」

「啊,我知道什麼?!今日所有的一切都被分解開來,他說,目前一切都停滯不前,不只是他,不過他不像你覺得這麼厭惡。他曾經告訴我一個長長的故事:如果分解幾千個人的本質,會發現兩打特質、感受、起跑形態、構造形式等等,這些人都是以此構成的。而如果將人體分解,只會發現水和一些物質小堆,在那些水上面晃動著。水在我們人身體裡上升,就像在一棵樹裡面升起一樣,而水構成動物軀體就和它構造雲朵一般無二。我覺得這挺妙的,只是不十分確定,人應該對自己說些什麼,以及應該作些什麼。」Clarisse嗤笑著:「我於是告訴他,你有空的時候就整天釣魚,躺在水邊。」

「那又怎樣?我倒想知道,他能不能這樣撐過十分鐘?!可是人類…」Walter堅定地說:「幾千年前就開始這麼作,看著天空,感覺大地的溫暖,卻很少解析這些,就像很少肢解自己的媽媽一樣!」

Clarisse又嗤笑了起來:「他說,這些後來都變得十分複雜糾葛。就像我們在水裡游泳,我們也在火焰之洋裡游動,電的風暴,磁力的天空,熱度的沼澤等等,這些都是無法感覺的。最後根本就只剩下方程式,而所謂人性所代表的,卻不能貼切地表達出來,全部就這樣了。我已經忘記我在女子中學讀了什麼,不過他說的似乎是正確的。他說,如果今天有人就像聖人Franziskus,或者是你想對鳥類稱兄道弟,他自己卻沒能這麼快活,而是必須要能決定是要衝進爐子裡,穿過電力傳導棒躍進地底,還是要經過清洗設備濺入下水道。」

「是,是!」Walter打斷她的報導:「先用四種元素合成一些東西,最後我們只是在關連、過程裡游動,在過程、方程式混雜出來的洗碗水裡游動,隨便在哪裡,都是我們既不知道是個東西,是個過程,是思想幽靈,還是只有天知道的什麼!所以太陽和火柴再也沒有區別,消化道一頭的嘴巴和另一頭的那個之間也沒差別!同一件事有幾百個面,每個面有成百個關連,而每個關連上掛著其它的感覺。人類的腦子於是快樂地將東西區隔開來,而東西將人心分隔開來!」他跳起身來,不過還站在桌後。「Clarisse,」他說:「他對你是個危險!你看,Clarisse,如今每個人迫切需要的再沒勝過單純、貼近大地、健康──是啊,一點不錯,你於是可以說出你想要的──就連孩子也是,因為孩子讓人腳踏實地。Ulo告訴你的一切都是非人的。我向你保證,我有那個勇氣,在我回到家的時候只是和你喝咖啡,聽著鳥叫,散個步,和鄰居說兩句,讓一天平靜地過去:這才是人的生活!」

這些想像的溫柔讓他漸漸地靠近她,然而就像父親的感覺從遠處傳來的柔和男低音,Clarisse卻不安起來,她的臉沈寂下來,當Walter靠近的時候,她採取防禦姿態。

當Walter到她身邊以後,他就像個農村的好爐子湧出溫暖的柔情,Clarisse在這樣的氣流裡搖晃了一會兒,接著她說:「沒什麼,我親愛的!」她從桌上抓了塊乳酪和麵包,快速地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

「我去看一下有沒有夜蛾!」

Walter請求著:「可是Clarisse,在這個季節已經沒有蝴蝶了。」

「哎,誰知道呢!」

只剩下她的笑聲還在房間裡。帶著那塊麵包和乳酪,她穿過草地;這一帶是安全的,她不需要人陪。Walter的溫柔就像在錯誤的時間從爐子上被拿開的酥皮般陷下去。他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後猶豫地又坐在鋼琴邊,敲了幾個琴鍵,不管他想不想要,就變成Wagner歌劇主題的即興演奏,在這個無盡膨脹物質的飛濺聲裡,那個他在高傲的年代裡曾經棄絕的物質,他的手指簌簌汨汨地穿過音聲之河。要再聽下去!他的背脊因為這音樂的麻醉而癱軟,減輕了他的命運重負。

( 創作連載小說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