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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19 00:50:38瀏覽447|回應0|推薦0 | |
當Ulrich在手銬上方看到這張上帝之子的面孔時,他很快地轉身,送給旁邊的地方法院守衛幾根香煙,詢問那必定才剛離開大門的護送隊是怎麼回事,他是這樣得知的──這類的事以前一定也是這樣發生的,因為已經時常看到類似報導,而Ulrich本身幾乎也相信正是如此,然而當時的事實是,那一切他都是從報紙得知的。過了一段時間他才認識Moosbrugger本人,而在整個審判期間,他只活生生地看到他一次。從報紙上得知一些不尋常事件的機率,比親身經歷的機會大得多;換句話說,今日比較根本的事都是在抽象中進行的,而無關緊要的事則發生在現實當中。
而Ulrich以這樣的方式所得知的有關Moosbrugger的事大約如下: Moosbrugger是個窮人家的小夥子,生在某個地區的牧童,那個村落是那麼小,甚至沒有一條鄉道,而Moosbrugger是那麼窮,從來沒和一個女孩子說過話。他永遠只能看著那些女孩子,之後在當學徒或甚至到處闖蕩的時候也是如此。其實只要想像就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就像某些自然會渴望的東西,好比麵包或水一樣,卻永遠只能看著,在一段時間以後就會不自然的渴求這些。於是女孩兒走過去,裙子在小腿邊晃啊晃的,爬上一段圍欄就直看到膝蓋;人們看著她的眼睛,眼睛卻變得不透明;聽見她笑,趕快轉身卻只看到一張臉,毫無表情而圓得像個地洞,才剛鑽進一隻老鼠。 於是應該可以理解,Moosbrugger在犯下第一件少女謀殺案以後,就要為自己總是被鬼魂糾纏,日夜呼喚著他負責。他睡覺的時候,鬼魂就把他丟下床,在工作的時候騷擾他;然後他又日日夜夜聽到她們彼此交談爭執。這並非精神疾病,而Moosbrugger不能忍受這些說長道短;當然他經常回想宗教語句來淨化自己,或者照著假裝生病的建議來穿衣服,在監獄理總是得到這類建議,而所需的物資也都是現成的;如果沒有特別注意的話,人就只稍微顯得有點蒼白而已。 在流浪的時候也是如此。木匠在冬天並不容易找到工作,而Moosbrugger常常得在街上睡好幾個星期。走了一整天的路,到了一個地方,卻找不到棲身之處,得要一直走到深夜。想吃一餐卻沒有錢,所以就喝燒酒,喝到兩眼金星,身體還自行走著。他不想到「休息站」要求夜宿,即使那裡有熱湯;一部份是因為臭蟲,另一部份是因為羞辱的大呼小叫,還不如乞討一些銅板,然後鑽進農夫的稻草推裡,當然沒經過對方的同意;何必先是絮絮詢問,結果只落得被折辱的下場。第二天早上當然免不了一頓吵嚷,因為暴力行為、遊蕩和行乞被起訴。最後這一串罪名就越積越長,每個新接手的法官都裝腔作勢地打開卷宗,好像Moosbrugger在裡面被判刑了似的。 而有誰想過,好幾天甚至好幾個星期沒好好洗澡究竟是什麼意思。皮膚會變得那麼僵硬,只能作一些粗略的動作,就算想要手腳輕一點也不能,而在這樣一層硬皮底下就連生動的心靈也僵化了。理智只被稍稍地碰觸了一下,只用來作些必要的事,也許就像微弱的燈火在一座巨大的移動燈塔裡燃燒,裡面充滿被踩爛的蚯蚓或蝗蟲,而所有個性都在其中被壓糊了,四處遊蕩的其實只是發酵的有機物質。然後流浪的Moosbrugger在穿過村落,或是來到一條孤獨的街道時,卻碰上一整隊的女人。先是一個女人,也許在半個小時以後才又出現另一個女人,但是如果她們在這麼長的時間間隔裡出現,而彼此之間又毫無關連,整個來看畢竟算是一大隊。她們從一個村落走到另一個,或者只是出現在屋子外面,穿著厚重的衣服或是夾克,掛在臀部上面像條僵硬的蛇形線;走進溫暖的房子,或是把孩子們拉到跟前,又或者是那麼孤零零的在街上,幾乎可以像烏鴉似的用石頭丟她們。 Moosbrugger聲稱自己並非強姦殺人犯,因為他對這些女人只有厭惡感,而那並非不可能,因為大家也可以如此理解一隻坐在鳥籠前的貓,籠子裡一隻金絲雀跳上跳下的;或著牠打著一隻老鼠,放開,然後又抓著,只為了再看著老鼠逃脫;或者一隻狗,追著個轉動的輪子,只是嬉鬧地咬著,這人類的朋友?──這是因為在面對活生生的,會動的,沈默地從面前滾過的或是簌忽而過之物的反應當中,觸動了一種對那些自得其樂的周遭生命的神秘厭惡感。如果它們尖叫,那最終該怎麼作呢?只能思考,或者,如果就是無法思考,就把它們的臉壓到地上,讓泥土塞滿它們的嘴巴。 Moosbrugger只是個木匠學徒,一個非常孤單的人,雖然不管他到什麼地方,不管在哪裡工作都被同伴所接受,然而他卻沒有朋友。有時最強烈的慾望將他的本質殘酷地朝外翻轉;然而也許他真的,就像他所說的,只是沒有受教育以及缺乏機會,能讓自己有其他發展,可以變成終結許多人的死亡天使或是劇院縱火者,或是偉大的無政府主義者,因為他輕蔑地稱這些祕密結黨的無政府主義者是虛偽的。顯然的他是病了,然而就算他病態的天性是他的行為因素,使他不同於其他人,卻讓他對他的自我有一種比較強烈而高尚的感覺。他的一生是場可笑而令人驚詫的笨拙抗爭,強要從中擠出收穫來。他還是個男孩的的時候,就曾因為一個修士要管教他,而折斷這個修士的手指。給他錢他就會和另一個修士一起消失,出於必要的公平,就像他說的。他無法在一個地方久待,只要他能以他少說、友善的沈靜和寬闊的肩膀工作的態度,讓大家不來招惹他,就像在每次剛開始的時候,那他就待著;一旦他們熟識並且開始粗魯地對待他,好像他們這時看穿他了,他就立刻打包離開,因為這時有種可怕的感覺會攫住他,好似他很不自在一樣。有一次他離開得太遲,一個建築工地的四個水泥工就密謀,要讓他知道他們的強勢,讓他從建築工地最上面一層跌下來;他們在他背後竊笑一面逼近的時候他就已經聽到了,於是他就用他不可思議的全身力量向他們衝過去,一個跌下兩層階梯,另外兩個的手筋被他扭斷。他因此受到懲罰,這改變了他的性情,他這麼說。他於是跑到外地,到土耳其,然後又回來,因為整個世界都聯合起來對付他,沒有咒語能對抗這些密謀,沒有任何善意。 自從他發現他是一種言辭的所有物,這些言辭賦予管理當局權力來「判決」他的命運之後,就在精神病院和監獄裡熱切地學習這些字眼,法語和拉丁文的隻字片語,把這些字眼放在言談中不恰當的地方。出於同樣的理由,他努力地在案件審理當中說標準德語,比如說「這必定可作為我的暴力行為基礎」,或者「我設想這些女人還更為殘忍,遠超出我平時對她們的猜測」;然而當他看到,這些都不能讓人留下印象,就常常擺出一副戲劇性的姿態,嘲諷地宣稱自己是「理論性無政府主義者」,隨時都會被社會民主黨人拯救,如果他想從這些工人及無知人民最邪惡的猶太剝削者手上得到什麼好處:那麼他也有種「學門」,某個領域,在這之中就算是審判法官的博學推測也及不上他。 通常,法庭斷定他有『超乎尋常的智力』會帶給他榮耀的敬重,卻判處他以重刑,然而基本上那被吹捧的虛榮讓他覺得這審判是他一生中的光榮時刻,因此他恨那些能將他所有的棘手本性以一些生字解決的心理醫師超過任何人,好像這對他們而言不過是尋常事物。每次碰到這樣的情況,在他們之上的法律思想世界的壓力之下,對他的精神狀態的醫學鑑定就搖擺不定,而Moosbrugger不放過這些機會,想在公開的審判當中證明他優於這些心理醫師,揭穿他們不過是吹噓的蠢蛋和騙子;如果他裝病,他們就會完全無知的把他送到精神病院,而不是送進他該去的監獄。因為他並不否認自己的行為,他要把他的行為理解成一種偉大生活態度的不幸景況。尤其是竊笑的女人都和他作對,她們每一個都有裙下之徒,不看重正派男人的誠摯言語,甚至把這些話當成羞辱。只要他能不受刺激,她們就能避開他,然而這並非總是可能的。有些時候,當雙手因不安而流汗,像個男人一樣滿腦子糊塗的時候,就再也無法解決,於是只得陷下去,無疑的在踏出第一步的時候,就像個被其他人派出的前哨兵一樣,遠遠地在路上碰上一個游蕩的毒婦,一個女騙子,私下譏笑男人,一面讓他變得脆弱,在他面前裝腔作勢,如果沒有泯滅良知地對他做出更糟糕的事的話! 於是就變成那一夜的結局,漫不經心買醉的一夜,帶著許多浮躁安撫著內心的不平靜。就算沒有喝醉,世界也會變得不確定,街道的牆壁像佈景一樣浮動,在那後面有些什麼等著提示好登場。走到被明月照亮的曠野之時,城市的邊緣變得比較安靜,Moosbrugger必須在此轉頭,好轉個彎找到回家的路。就在那裡,在鐵橋旁,那個女孩向他攀談。那是個在下面的河谷把自己租給男人的女孩,沒有工作,逃工的女僕,一個小人物,在她的頭巾底下只能看到兩顆勾人的老鼠眼。Moosbrugger叫她走開並且加緊腳步,然而她乞求他帶她回家。Moosbrugger直直走著,走到轉角,最後無助地來回走著;Moosbrugger大跨步向前,而她在旁跑著;Moosbrugger站定,她就像個影子一樣地站著;他拉著她跟在他身後,於是就這樣了。這時他還試著嚇跑她;他轉身,朝著她的臉吐了兩次口水。然而這並不管用,她不為所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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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