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否會面臨經濟大災難？

[易憲容] (2012-07-20)

美國《紐約時報》最近刊出文章，題目為《中國經濟：大災難即將降臨？》，其理由是美國《外交雜誌》認為，中國經濟將發生大災難的5個跡像已經顯現，如“企業正減少貸款、製造業產出停滯不前、利率出人意外地下調、進口停止增長、GDP增長預期被下調”等。在這些媒體看來，如果這些跡象顯現，中國經濟大災難就將降臨了。

可以說，從最近公佈數據來看，上述所指出的跡像已經在中國發生，甚至於不僅在發生，而且所表現出來的問題可能會比《紐約時報》列舉的現象更為嚴重。比如央行突然減息、企業貸款需求疲弱、GDP增長放緩“（跌）破8”、一些行業產能嚴重過剩等。但是這些經濟現象的出現，是否意味著中國經濟即將大災難降臨，理據是不足的；而且問題的指向也有誤入歧途之虞。何也？

比如說，央行利率突然下降，是不是國內企業貸款需求疲軟？這還是不確定的。一般來說，央行減息可降低企業融資成本，增加企業對銀行貸款需求，促使企業增加投資。這樣的邏輯，只能是西方成熟市場經濟中的邏輯；中國的情況則不是這樣。首先，儘管這幾年央行一直加大商業銀行風險定價的彈性空間，但是中國的銀行信貸仍然受利率和規模管制。因這種雙重管制，利率根本就沒有市場化，當前中國的銀行利率與民間信貸市場利率相差很大，所以不存在貸款需求不足的問題。銀行信貸規模縮小並非是企業沒有貸款需求，而是銀行出於風險考慮不願意貸款。更何況，今年上半年中國銀行信貸規模達到4.86萬億元（人民幣），為歷史較高水平，企業貸款不存在需求不足。

其次，當前央行再次降息，並非市場所理解的是為了放鬆銀根及降低企業融資成本，而更多是為商業銀行減少壞賬出現的機會。因為，如果要放鬆銀根，央行可採取直接下調存款準備金率，及放寬銀行的貸存比例來達到。央行減息更多是考慮如何降低中國的銀行出現壞賬的機會。因為，在早幾年過度的信貸擴張過程中，今年中國許多企業和地方政府有大量的債務到期（地方融資平台主要還款期在2012－2014年，年均約2.6萬億元），在目前經濟增長放緩的情況下，很多企業及地方政府或許不能夠按時還款，而減息至少可減少這些貸款的利率開支，降低這些貸款成為壞賬的機會。如果這些壞賬不披露出來，在一定程度上又可讓銀行現有的資產質量穩定，不爆發中國的銀行危機。

經濟“房地產化”的去槓桿化

對於GDP增長“破8”，儘管原因很多，但最為重要的應該是以下兩個方面。一是今年二季度的GDP增長“破8”，很大意義上就是對經濟“房地產化”的政府宏觀調控的結果。而且對這種經濟“房地產化”調整越是深，當前經濟增長下行的幅度可能就越大，同時也說明了早幾年對“房地產化”依賴程度越高。因此，市場根本上就不要對這種中國經濟增長“破8”有太多的恐懼，或因此以為中國經濟會出大問題；反之，這種調整正是為中國經濟未來持續穩定發展奠定基礎。

二是二季度中國經濟增長“破8”與世界各國相比，這種增長速度也完全是鶴立雞群，傲世全球的。二季度GDP增長“破8”與地方政府換屆的周期性有關。這些年來，世人都知道地方政府對數據操弄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情。在十八大之前，新一屆地方政府換屆基本上完成，而新一屆地方政府的業績計算，則要從2013年開始。既然今年GDP高低對其業績影響沒有多少關係，而且如果今年的GDP增長過快（或基數過高），將影響新一屆地方政府的未來業績（因為是同比）。在今年政府GDP規劃7.5%情況下，沒有一個地方政府會把今年GDP報得很高，因為這對其未來業績評比是相當不利的。2008年的情況是這樣，今年的情況也是如此。

《紐約時報》認為的中國經濟大災難即將降臨的幾大跡象，看上去是中國經濟衰退的端倪，實際上並沒有把握到當前中國經濟問題之實質。中國經濟的問題並非在這裡，這些事件的出現也不會導致中國經濟有多少大問題。中國經濟與成熟市場經濟有很大差別。

當前中國經濟面臨大問題，應該是以下兩個方面。一是政府政策上老是失誤，而這種政策主要表現為過度使用現有的金融體系，過度的信貸擴張，並通過這種信貸無限擴張來推高資產價格。可以說，中央政府如果不能對這點有清醒的認識，總是希望通過無限信貸擴張來增加GDP，中國經濟的大災難一定會到來，現在只是時間而已。

二是不能也不願意真正擠出當前中國巨大的房地產泡沫。可以說，當前中國的房地產泡沫之大，已經是無可複加了。中央政府早就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但是，一方面中央政府認為房地產宏觀調控堅決不可放鬆，堅決要嚴厲打擊住房投機炒作需求，但是另一方面又放鬆貨幣政策，讓住房按揭貸​​款利率全面下調，鼓勵住房投機炒作，同時也不出台嚴厲打擊住房投機炒作的事中及事後的稅收政策。在這種情況下，央行減息豈能不重新燃起房地產投機投資炒作之火的導火線？

就目前中國房地產市場情況來看，經過兩年多的調控，有了一定的效果。這些政策最為重要的是通過銀行信貸政策，把住房投機炒作與住房消費需求區分開，嚴格限制住房投機投資需求，甚至於禁止用住房貸款購買第三套及以上的住房。這才有了今年住房市場得以調整的成果。但最近央行貨幣政策的逆轉，又讓住房投機投資者進入市場，這樣可以恢復中國經濟短期增長，卻會讓房地產泡沫吹得更大。可想而知，任何吹大的房地產泡沫都是會破滅的。可以說，這才是中國經濟的大災難。

總之，當前中國經濟面臨著許多困難，但問題也不是如外國媒體所預測的那樣嚴重，如果中國政府能夠在把信貸擴張限定在一定的邊界內，讓房地產泡沫真正擠出，中國才能夠重新踏上持續健康發展之路，否則經濟大災難真正地要降臨了！

作者是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研究所研究員

《聯合早報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