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錄90

馬拉威的「決裂」

1993年11月我懷著忐忑之心上任，向駐馬拉威石大使報到。剛開始石大使很高興我的到任。我送給石大使我的第一本著作「生活，來點笑料」。幾天後大使說，我的文章「流暢」。我草擬過幾篇給馬拉威政府的英文稿，石大使覺得我「堪用」，對我還算滿意。

第一個難辦的差事，就是叫我去「調解」他和「僑領」陳大權的緊張關係。陳大權先生可能和石大使有多年宿怨，聽說曾經寫信回台灣「控告」石大使的「不法行為」。在石大使的觀點，這是「刁民誣告」。這些恩恩怨怨，我剛剛到任，完全不瞭解。但是有一點確定的是，石大使很怕陳大權，急於結束和陳先生的糾纏。我和陳先生幾次交談中，感覺陳先生在台灣有一些情治體系的朋友。

我一次又一次去陳大權家，帶著禮物，本著「怨憤宜解不宜結」的信念去和陳先生夫婦溝通。多次溝通後，終於陳先生表示：萬兄你跑了這麼多趟，我看你人很實在。我姑且相信石大使的誠意。你回去告訴大使，這事就算了結了。今後我和大使館「井水不犯河水」。不過我奉勸你一句話，石大使這個人，你要「特別小心」。

石大使很高興我的努力使他和陳先生的「結」化掉了。從那以後，陳大權似乎不再「找麻煩」，大家相安無事。大家都知道石大使與陳有個人恩怨。因此，大使館，農技團和僑界大家都和陳大權保持距離。

在公務上我曾經在前面的五篇回憶錄，描述了我在大使館工作的心路歷程。在「回憶錄16 從務實到務虛」http://classic-blog.udn.com/jswan/165703340

，我看到長官愛做表面功夫。在「回憶錄17 至少四年沒問題了」http://classic-blog.udn.com/jswan/165703270

我看到，長官看重個人利益。在「回憶錄18 可以交差了嘛！」http://classic-blog.udn.com/jswan/165703195

我看到的長官，和國內高層認為的他竟然差那麼多。在「回憶錄19 難得的稱讚」http://classic-blog.udn.com/jswan/165703023

，我體悟了，長官不珍惜有才能的屬下。在「回憶錄20樹移死，人移活」http://classic-blog.udn.com/jswan/165702927

，我終於決心求去。這個「求去」之心，不是憑空而來，它是日漸萌生。

我來馬拉威之前認為周書楷大使是我遇到的糟糕大使，應該不會有比周大使差的大使了。比較了兩者，我不得不說周比石好很多。

周大使的缺點，老早就有許多文章描述。大致就是：脾氣暴躁，拍桌摔門，罵人口不擇言，不尊重屬下。然而他還是有一些優點。周大使從來不遲到，很準時。沒有官架子，不會讓人開車門，提公事包。打考績很乾脆，只有甲乙等，只有兩個分數：89和79。

周大使有「反省」之心，這是他和石大使最大差異。我和周大使唯一的一次「翻臉」，是在他的辦公室，當他罵我罵的過頭了，我就很不客氣對他說「大使，如果你認為我不適任，就調我回去吧」。第二天一大早，大使在我辦公室門口，對著我說「萬秘書，換來換去，都一樣，你好好幹吧」。我的解讀，大使對自己昨天的情緒失控，做了反省。

每年打考績，我和絕大多數同事一樣，都會填滿「工作項目欄」，說自己這一年做了多少事。我每年都是填滿寫滿，但是還是年年乙等。連續三年乙等之後，我生氣了。第四年，我在「工作項目欄」，只寫了兩個字：「總務」。周大使知道我生氣了。那一年考績，我甲等。

在我離開羅馬返國前，周大使特別請我在羅馬一家很高級的餐廳為我餞行，點了海鮮和活龍蝦，就是我們兩人。我不記得談話內容了，只記得他說「我很少請人在這家餐廳，也很少點龍蝦」。我感覺到他對我的工作是認可的。後來我回台北後，聽同事于國棟說「周大使說萬秘書人不錯」。周大使打我五年考績四個乙等。我雖然感覺不公平，但不是很怨他。原因是當時其他四位同事，項士揆公使，謝新平參事，陳士良和于國棟兩位秘書，都很優秀。五個人中，要有兩個乙等，確實難打。

我曾努力想一些石大使的「好」。想了又想，竟然是「沒有」。我和石大使「決裂」的時刻，是1995年四五月間。當我收到考績，得知是乙等之後，我覺得不公平，完全不能接受。我1993年11月到任馬拉威，當年考績是非洲司長杜稜考評的，雖然我只在非洲司服務三個多月，杜司長給我打甲等。在馬拉威一年多來，處理政務，陪大使拜會財政部，簽協議，去南部國會會晤議員，低調聯繫反對黨，參與聯合國觀察團觀察馬拉威大選，準確預判大選結果，每週分析馬國政情呈報國內，經常星期六早晨六點就被叫到官邸擬稿電報，陪大使南北各地轄訪，甚至調解大使私人恩怨，哪一件作的不好？

我終於向石大使攤牌。除了我上述的工作績效，我和他有段精彩經典的對話。我說，「是人，都會不平則鳴。我今天要大鳴大放。」我說，我完全沒想到會被派來馬拉威，馬拉威不是我想來的地方。很多人也勸我不要來，杜司很器重我，應該留在非洲司。但是我還是懷著「投效之心」來到馬拉威。石大使自認很幽默的回答：「馬拉威也不是我想要來的啊」！我接著細數一年多來我的工作績效。我說，我的工作績效不錯。他又回答說；「你認為你做得好，我認為不好啊」！話說到這樣，沒有轉圜，也沒有必要再談下去。我就說：「大使這樣講，那就另請高明吧」。

石大使的傲慢口氣，使我確信，他比周大使差很多，也「笨」很多，完全不懂「知人善任」。坐上去，「官威」就來了。當長官能這樣幹，那麼找個打鐵匠嘛！

本館三個館員，秦春夫參事承辦農技團業務，我一等秘書承辦政務，林栢欽三等秘書承辦會計電報。我生氣的原因是，三個人之中有一個會被打乙等，我絕不可能第三名啊！後來得知石大使給秦參事和我都打乙等。辦會計電報的林秘書甲等。這更讓我生氣。馬拉威這種偏遠艱苦地區，長官還這麼不體恤下屬，實在不值得留戀。

馮小姐得知我和大使爭論之後，來安慰我說：「知道嗎？他為什麼打你乙？立威啊！我以前在馮（耀曾）大使時代，每年考績都是甲等，石大使剛到的第一年給我一個乙，之後，每年都是甲等。他給館員第一年打乙等，就是要立威。你若聽話，明年給你甲等」。我說，這不是訓練狗，訓練奴才嗎？馮小姐笑而不語。

總結我在馬拉威一年九個月，石大使是我四十年公務生涯遇到的最「八字不合」的長官。我駐外生涯的前兩位長官都是年近七旬，都不尊重屬下。我投效外交工作的「壯志豪情」嚴重磨損。回想起來，教廷和馬拉威兩處大使館歲月，可以說是「誤我青春」，怎一個「慘」字了得啊！

圖片說明：

1.     左至右：石大使;馬拉威首席部長財長班達Alex Banda；萬秘書。

2.     與馬國簽訂合作協議

3. 石大使與我在農技團郊區據點

4. 左至右：石大使夫人；技師；許團長；大使；萬秘書

5. 在機場列隊歡送馬拉威總統訪問台北

6.-7. 低調參加反對黨UDF的造勢活動

請參考前文：

http://classic-blog.udn.com/jswan/165703340

回憶錄16 從務實到務虛

http://classic-blog.udn.com/jswan/165703270

回憶錄17 至少四年沒問題了

http://classic-blog.udn.com/jswan/165703195

回憶錄18 可以交差了嘛！

http://classic-blog.udn.com/jswan/165703023

回憶錄19 難得的稱讚

http://classic-blog.udn.com/jswan/165702927

回憶錄20 樹移死，人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