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12/09/16 21:44:24瀏覽64|回應0|推薦0 | |
晚餐煮好後,媽叫我趕快吃飽、趕快洗澡,免得來不及上台北。 被趕著做不太喜歡、願意的動作,永遠是老牛負磚配牠媒般,吃力又丟臉。 媽媽說,叫我把東西收拾好,坐她的車上台北。 我問她,今天晚上她要寫誰的保險,為什麼要順道開車載我上台北? 她只笑,卻不回應。 我把小拍檔、錄音帶、乾淨的內衣褲收進包袱裡,換穿乾淨的襪子,穿上昨天下關西來時的外衣外褲和皮鞋,顧好褲袋裡鑰匙和下禮拜的生活費,帶著一袋的幾張唱片,燈一關,便離開房間,下樓到後門等媽媽的車子。 媽媽神情一直是開心的,但她面容有點像男人的豪邁,那臉部肌肉有著自信男人的凹痕,我看來覺得有點噁心。 車子發動了。媽媽習慣性很慢很慢地稍稍倒退,駛出停車們並列的直線,直線前進,到了空地那邊,便稍稍加速,像解放的小鳥自由前進,直達民德路,再駛上往龍潭的馬路,前行直奔黑夜。 黑夜中無數車燈流匯流成一線道,又分流歧出。夜風噗疵噗疵地吹,吹來月光泛浮,也吹來山影農家禪默。山顛上頭的夜雲飄飲山氣,夜路行色匆匆。一路上,我跟媽媽沈默行車,安靜中卻只聽見風聲大大地呼掃著我們,任由它迴流清濯車內廢氣,攪來新鮮晚風,善待我們的鼻子。 我轉把手搖上車窗關起來,準備放帶子聽音樂。 媽媽有意見,說: 「暗哺夜空氣按好,做瓦要關囪門?」 我說: 「風按大,盡吹吹多耳公呼呼喊,耳公會痛,聲咚吵,厓不好按用很。聽音樂喇。」 我打開包包拉鍊,拿出《綜合旋律 V》 B 面,插進音響的放音座,放出《Love Me Tender》,接著再放第六集 A 面的音樂和 B 面的《Are You Lomesome Tonight》。 電子鈴像滿天的星子眨眼,絃樂的翅膀高揚而迴折,法國號像童子的號角介紹地伸縮,電吉他宛轉地如仙子勾指一比,電震琴好似夜空無形的彈簧震出你服飲夜戀的心情,長笛如精靈般小旋,黑管道盡夜柔美;我髣髴是來此與夜談戀愛的。 夜路走多不是遇見鬼,而是遇見甬道般夾攻的愛情,四面八方圍你而來,天地之情,你根本不怕黑,相反,你愛死黑了。 我看媽媽的臉,她好像還是沒喜歡這種音樂。台語老歌、客家山歌、小調、和客家話配音的鄧麗君的豔紅小曲和你怎麼說才是她的菜。 經過往石門水庫、往龍潭、往關西匯聚的三叉道山路點,經過山仔頂、龍潭車站和戲院、平鎮、中壢,也看到了夜燈平淡的林內廣告招牌,我們上了中山高。一路上高速飆的颯颯風聲,刷過車窗和擋風玻璃,多少有些淒涼感。聽聞這種聲音,我會想到自己單獨住台北讀書的情景,也會想到媽媽與爸爸離婚、女強人獨自扶養我和吳大海的辛苦與風霜和堅強,大家都很可憐,人生不好過。車門下半部似乎風鬼討債,不斷擊刷車門,敲著那奪命連環敕令,似乎你只要一打開,那怒吼狂嘯就會翻巢底掀,牠將對著你張口舞牙,即將吞下你般。你不怕牠吞下你,因為你坐得穩穩,而且門也上鎖,只拉把手根本打不開。可是,風魔的恐懼才剛過,你害怕的事情,就變成車禍翻車、四腳朝天、頭暈重創,明天不能上學,學費至少要荒廢一天。 在路上,只要我沒有百分之百的安全感,我就會有這些狂想、和擔憂,整趟旅程不自在。 下高速公路,我們走通往圓環那條路,過數條市街,到莊敬路大姨媽家。 我問媽媽,是去大阿姨家嗎?媽媽笑而不答,只一味看著前方開著車。 我覺得不太好受。怎麼有人專門不應人的? 到了大阿姨家門口,我們下車,媽媽按了門鈴叫大阿姨下來開門。大阿姨又穿著木屐咔咔嗒嗒地響著踩樓梯,直性子的大嗓門講著客家話與媽媽簡短交談幾句,我們就上樓了。 一進屋子,就看見陳家四姐妹各據一地做著自己的事。陳書香穿著睡裙坐在大椅子上邊剪趾甲邊看電視,陳書怡邊敷臉站著沖飲料邊看電視,陳書娟臉上點著藥膏擦痘痘盤腿坐在地上看電視,陳書亞邊往來於浴室和客廳之間邊抱怨;而姨丈卻已經在房裡睡著。 整幅情景看起來並不友善,我心靈被音樂洗滌,感受聖潔充實,今晚我一點也不想和她們任何一位說話。 我慵懶地慢步走著,巡視客廳、姨媽的臥房、浴室、書香書怡的臥房、姨丈的臥房、和廚房,然後又回到客廳。我心裡不安地想著明天要上課,今晚要是不早睡,明天上課一定會遲到。今晚為什麼要我陪媽媽來串閒門? 我又走進大姨媽的臥房,兜了一下,出來便看到媽媽像阿莎力醉漢的動作提示陳書怡要對我說什麼話。我看來怪異,但有不祥預感。 很快,陳書怡先發制人,她說: 「阿洋,你今天知道阿萍對你說什麼吧?她對你說的你要記得,你知道嗎?!」 不就是早上保單和媽媽那件事,那事情有什麼好記的? 我慵懶地瞟了一眼,然後找椅子坐下。陳書怡和媽媽兩人都是醜態。 接著,陳書怡又用帶著教訓的口氣對我說: 「阿洋,你看,你媽媽載你上來台北,這麼辛苦,你要體諒你媽媽的辛勞。以後你要來台北,你自己坐車,不要叫你媽百忙之中大老遠載你來。你媽的力氣是準備生意上戰鬥用,而不是讓你閒閒享受用。你聽懂我意思吧?!不是我要教訓你,而是你媽她的XXXXXX你知道吧。好了,今天晚上我對你說的,就到此為止了。」 說完,她喝著自己沖泡的熱飲。 叉叉處代表她含混不清,不知所云。 莫名其妙,今晚是媽媽自己主動要載我,又不是我的央求,而且我問了她還不告訴我原因,怎麼變成我的不對?就因為她嘴巴癢、嘴巴賤嗎? 由於牛頭不對馬嘴,我懶得回應她,於是我盯著電視螢幕,根本不想理她,只是不知道她會不會以為我自覺理虧而不敢反駁和回辯、覺得因此丟人? 再接著,我看到陳書亞一副忙不停的模樣,我真的閒著沒話講想要問她怎麼一直忙著進進出出走來走去。結果她一副好像早知我會這樣而故意迴避不理人的不良態度,問話也不應人,令人受挫和生氣。 媽媽坐在單獨的大椅子上大開話匣子,和陳家姐姐們聊事業聊人生奮鬥講不停,一個底層人式的談吐那些姐姐們也會聽和聊得興致高昂,連本來在睡覺的姨丈都被吵醒,出來參與談話。我實在待不下去了,叫媽媽就此打住,送我回金門街。 「按快轉做哇?」 「因為在這裡會有人要罵人;我明天還要上課。」 結果陳書怡和陳書娟異口同聲說: 「誰在罵你?」 她們一副激昂爭辯、死都不認錯狀。 「好喇,佢天公日還要上課。……好喇,轉嘞!挨走自走。」 就這樣,我們離開了陳家,下樓坐車到金門街的家。 到了門口,我拿著包包下車,摸出鑰匙準備開大門。而媽媽則逕自前行離去,我看著那車屁股和紅燈和後面大玻璃,目送她離開。 |
|
(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