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結束，寒假來臨。

天氣寒冷，馬上就要過農曆新年。新年計畫在關西過，過年前，我想先在台北買買唱片、電唱機零件和周邊用品，看看電影，逛逛商店或百貨公司，滿足了再搭車返鄉。

家裡的溫度大概攝氏十八度，偌大的空間充滿了孤寂，我一人的身影也無人關心，所有的曾經給過的關心莫名其妙的出現，如今也十萬八千里遠地在他們各自的親友間和家中。外面奔馳的車子像冷氣機吐大氣的陣陣風嘯魚貫而過，帶走關懷的緣份，留下自憐的嘆息。冬天的金門街，像冷清的北方旅館，旅客來來去去，自己也不過只是當中一員，屋裡只有自己的住痕，卻無有良伴的親愛。

我進房躺一下，感受冬冷下床舖的厚度和柔軟與布暖。媽媽舖的床很神奇，它夏不悶熱，冬也不冰冷，貼住皮膚的卻是學生用具該有的孺子溫厚人性，赤子親切，又有高中生該有的學涵程度，連我自己使用時都驚訝不已。

身體躺下血流入腦，感覺豐厚舒適，站久走久的虧損和疲累瞬間補給起來，元氣大盛，肩膀與背部獲得極大撫慰，是青春的身體補給迅速嗎？青少年總覺得再怎麼疲憊都能撐住，似有神力加持固定不墜，姿勢像演員一樣足以定位久久，而我卻從未驕傲得志，我仍然不語地走著路、坐著、或躺、站著，戴著眼鏡直視前方，只是常覺得自己好像大明星，正在演戲給旁邊人看，又好像有種操縱牽曳的力量指揮控制著我每個動作。

我已分不清是自體還是外力，我懶得去推敲，我只是平順地悠遊身體感受的舒適之旅，意識逐漸下沈，我放手思想的必須，腦頂如百花齊放的夢幻柔焦鏡頭，眼睛不看，只開夢眼放任夢去做它的夢。

時間，如上鈎的魚為了脫鈎奮力前游，拉了好長的距離。

我主意識自動醒來，眼睛如洋娃娃張開，掀開溫暖的被子，起身坐在床緣想著該怎麼度過之後的時間。我臉目朝前面下方，宛如低眉菩薩，一種剛睡飽的清晰新涼在耳畔腦際迴流，氣息清淨，房內衣櫥牆角的每道線條像電影壓迫視神經和腦門的放大畫面，令人微然喘不過氣，獨居的安靜讓腦部鬧哄哄的，又不全然是耳鳴。我突然決定，明早搭車回關西，電影不看了，也取消去百貨公司，就只去中華商場買唱片和唱頭唱針吧，看當時的心情吧。

一整個下午，空氣在我踽踽獨行中對流、迴旋，腦中思想雜亂如麻。我逕自走到廊道窗前，看看大馬路車況及天氣，鼻中嗅到迎面吹頰經過綠紗窗孔眼上的塵沙土油骯髒味，心想，該清洗紗窗了。

望著對面的高架道路，我心想著此時此刻的公館。公館屋矮人潮如清末民初黑白照片中的醜平清朝人光臨店家和購買小攤，羅斯福路縱穿而過，夜晚黃亮燈泡光無比炫爛，一片繁景熱鬧。雖然台大在另一側，人潮卻不見帥美瀟灑大學生，下層民眾倒是比比皆是，不知台大人都逛哪裡。我曾經逛公館時暗許心願，找到夢想已久的大學男如意郎君，卻頻頻失望。裡面的汀州路偶有大樓，但氣勢不夠磅礡，位居冷清。

公館人潮稀少時，街景就如北城冬景，空有房舍路標和車輛，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嘆。台北沒有雪，但冬景蕭條，令人回首往事地景卻很不堪，一種「我也曾置身於此」的淒然殘酷摧心，眼欲滴淚，彷彿被冤枉定罪的善良老實好人蹲了幾年的苦牢最後好不容易雪冤出獄後，不堪回首的心情那樣，身體吃苦的不捨。而台北，這種地方還真不少。

晚餐，我炒了一盤蛋炒飯。

我把最後的蔥切成細末，最後的豬瘦肉切絲，最後的白飯有兩碗的量通通倒下鍋，用了二個白雞蛋，撒了二匙的鹽，伴著 ICRT，滿足地吃起來。DJ 滔滔不絕地講，排行榜的西洋歌曲一首接一首，很快地，一盤飯我吃光了，一粒飯也不剩。

吃飽後，我撫著肚子，背心型內衣的包覆下，肚子顯得幾分似小兒的寶貝肚，微突如小山山丘，從自己眼睛的視角看去，在肋骨包覆的胸部直筒下沿，軀幹中瘦卻似肥胖的身體有種得天賜福的可愛形成，沒有過瘦的排骨梯格，也沒有多餘的脂肪鬆肉，就是適度鬆緊、剛剛好的皮肉。光溜無雜的肚皮，沒有手術縫痕，也沒有傷口痂斑，和痣痕細紋，只有肚臍周圍長幾根肚毛，但也不妨礙觀瞻。青少年代謝快，常常蔬菜美肉大量入腹，吃出來的成績就變成眼目所見的樣子。不知從何謝起，我感激有如是的身體，只差沒看過班上同學的身體是否也長此貌，你我同一類。

我手掌貼在肚子上轉二圈，隨後起身進浴室沐浴，沐完浴，兩眼疲睏，於是關瓦斯，關了所有的燈，檢查前門，關了後門，我提早就寢。

翌日，睡到自然醒，心想，這真是幸福時刻。幸福在被緣溫暖覆蓋嘴唇，鼻氣氤氳暖濕人中皮膚，寒氣無從竄入。頸部以下的被緣被我以手和腳反褶入被窩裡以身重覆壓，成為毫不冷襲的溫暖睡窩，母愛的床舖和被褥是冬裡嘴角會不自覺上揚的幸福天堂，睡得人全身通體舒暢，不思半點房門外半滴愁苦和忿怨。

盥洗完畢，如廁完畢，整裝完畢，我把手提包裝進該裝的，全身上下的口袋仔細檢查，携好錢和鑰匙，便悠哉出發了。

搭上0南，我在中華商場五段下車，走到五段後面的善美唱針行買唱頭和唱針。

「老板，買喲。」

「要什麼？」

「買唱頭和唱針。」

「你要哪種唱頭？自動唱臂線圈磁鐵那種？跟鑽石唱針？」

「什麼線圈磁鐵跟鑽石唱針？」

「就是人家會擺在展覽的大型立體聲音響大托盤用的高級唱頭跟唱針，那種人家很愛聽。」

我立刻想起以前家裡店面用的四聲道音響。買那種也可以，只要便宜，我可以動手改裝。

「一個要多少錢？」

「唱頭五百，唱針一千。」

太貴了，嚇死人。

「不要了。有沒有手提式唱機用的那種唱頭和唱針，唱頭上面平平的，下半部像船，以及它專用的唱針，要扣螺絲釘的，針上面有像舌頭一樣的橡皮塊？…我要立體聲的，不是單聲道的。」

我邊說邊做手的動作加強形象。

「％＊※○◎□＋－×÷＝……」

他咕噥一些我聽不懂的東西。

「你說什麼？」我問。

他往大門外走幾步，又再咕噥，不但又聽不懂，背影生疏而冷漠，令我不悅。

「你到底有沒有…」我再問。

他往壁架盒堆裡找出一個盒子，打開盒蓋，裡頭有好幾個我要的那種唱頭，唱頭上都附有唱針，每個唱頭都用塑膠袋裝訂著。我還看見媽媽嫁妝幸福牌唱機用的像坦克車那種唱頭，以及小阿姨以前那台哥倫比亞黑白落腳大電視機外接專用單聲道電唱機使用的唱頭，一百八十度上下交替翻轉式，同樣一根轉軸上，三十三轉與四十五轉同一枝針，七十八轉另一面那枝針，還有其它款式、小一點、黑紅二色為主的立體聲唱頭。

老板問我要幾個。

「一個多少錢？」

「二百五。」

「有沒有單單賣針？」

他又再在櫃子裡翻找，結果拿出幾個只賣一只針的塑膠盒給我看，有大盒、中盒和小盒，大部分是紙板透明塑膠蓋，也有純然的透明塑膠盒，內有海綿緩震；裡頭的針用透明雙面膠帶或透明膠帶黏著固定；有扁身的，和長方形橡皮塊固身刀切狀，和圓柱狀的。我也是在這裡第一次單獨看到幸福牌唱頭用的唱針被販賣，它的長相吸引著我的好奇目光去研究。

「扁的是單聲道用的，用橡皮塊固定的是立體聲用的。」

「一隻多少錢？」

「單聲道三十塊，立體聲六十──欸，八十，還六十？」他自問自疑地想著。

「不到一百吧？」我問。畢竟這是很舊的東西，我體諒他。

他又開始咕噥一些話語。

「七十吧！八十喔？算我七十啦！」

「賣你八十…咦，一共…你這個唱頭要買嗎？」

「買呀！一起！」我手指揮一圈。

「那就一共…哎呀，賣你三百啦！」

「那麼好喔！」我掏錢出來，抽三百元給他。

「你唱針跟唱頭一起買，我才算你便宜，不然一個要賣多一點。」

「是喔，…謝謝。」

我把東西裝在手提包裡最裡層，深怕跌掉。

「我以後再來。老板再見。」

我揮手跟他道別，往第五棟前面的哥倫比亞唱片行前進。

哥倫比亞唱片行在第五棟一樓第一間。一進門，就是廣大的唱片架和唱片櫃佔地，多半是塑膠封套蒙塵的舊唱片，再過來是錄音帶櫃和結帳櫃台。

我依舊一格一格地一張一張翻找。今天運氣好，翻到大衞．鮑伊的《Let’s Dance》專輯，我端詳整張封套正、背面每個角落，然後滿意地夾在腋下，去找錄音帶櫃。

正當我有個想買排行榜的精選集錄音帶的念頭時，我真的看到二捲近期排行榜好聽歌曲集。我抽出它們，握在左手手掌中，再繼續逐一一條條錄音帶側標細看，看到奇異的，摳出來端詳，不會想買或暫時不想買的，就又放回去。當中也有不少唱片曲目的卡帶版錄音帶，我多半會覺得重複而不想再買。

我去櫃台結帳。

一共二百六。錄音帶八十元乘以二捲，唱片一百元。

店家替我塞裝入手提袋，我滿意地拎著袋子，朝火車站邁進。

光是為過年買的東西，今天一早，我就花了五百六，想來又覺得痛心。

火車站人潮擠，我耐心排著長隊，買到一張站票。

同以往，火車來，我上車；站在車廂裡，走道上，看盡眾生相；到了中壢，我下車。在中壢，我搭了往關西的公車，顛簸返鄉。

回到親愛的家，首先就看見陳書娟帶著她商職的功課在家中走來走去。

「咦，妳幾時來關西的？」我問。

「誰？」

「妳呀！」

「剛到。」她輕悄地低聲行動，有一股神秘氛圍，好像有好事要發生。

「妳這是妳學校的功課嗎？」

她微微移動了手，微微轉動身體，一副要對我說話的樣子。

「寒假作業？」為了答案明確，我問。

「對啦。」她有點不高興狀，她的不高興的態度也令我不高興。

「欸，我今天買了一張大衛．鮑伊的唱片和兩捲排行榜，要聽嗎？」

「好呀。」

「上樓上呀。」我頭往樓梯口方向指向。

我們一起上樓進我房間，準備聽音樂。

我把東西取出放妥，唱片、錄音帶拆封，就開始了音樂之旅。

〈David Bowie〉的第一首《Modern Love》鼓聲霹靂，音量足大，效果達到顛峰，彷彿眼前就有一套爵士鼓震天價響地打給你聽。

我不等《Modern Love》唱完，抬起抬臂在 A 面每一首的幾個部分各放一個段落試試音效，看是否全部音效都一樣大聲、震撼。還不等翻換到 B 面，我對陳書娟說：

「欸，它這個錄音效果很好吶，每一首都很大聲，有像西洋歌曲專輯唱片該有的水準，我今天才知道現在這時代的西洋歌曲唱片製作這麼好。」

陳書娟說：

「你這是原版唱片嗎？」

「原版？…不知道。」

「唱片什麼牌子？」

我拿起封套查看，說：

「細胞唱片。」

陳書娟扁嘟嘴，一派搖頭否定，指著圓標心外圍像雙面膠貼的密紋圓環給我看。

「幹嘛？」我說。

陳書娟搖著頭輕地緩步出去。

我站在原地追說：

「欸，我有買細胞唱片公司的錄音帶，David Bowie 的，是好聽的精選在一起變專輯，可是人家的錄音不錯。…」

辯護無效，只剩我自己孤芳自賞。

我把唱片翻至 B 面，每首都隨機試放幾次，發現與 A 面一樣，水準整齊，音效一致。雖然 B 面的歌曲不如 A 面的主打歌們好聽，但不會荒腔走板，程度太差。我終於有個體悟：這，就是西洋歌曲唱片，是大明星級的歌曲唱片。我默默決定，我要買西洋歌曲唱片，最好是原版唱片，而且是大歌手級的。

唱片聲音中氣十足，節奏過癮，震得人煩惱盡抛九霄雲外，好不痛快。中低音的鼓聲和貝斯好似要人站穩單點、準備投籃，中高音的迴音潤飾無限高亢，簡直就是插翅飛向無盡藍天那般高昂快樂。我愛死這張唱片。

為了更生動地研究和製造效果，我排列組合地調整等化器和變換立體聲單聲道開關，用耳朵體會音場的變化。唱片歌曲持續播放，我把高音桿和低音桿拉到最低，開關開到單聲道混聲，出來一個小收音機單薄音效，像台北市有老人聚集處老人會聽的收音機音效。我把低音桿開到最大，高音桿不變，出來一種像悶桶渾糊的音效。我把高音桿調到最大，低音桿依舊最小，出來一種小型金屬喇叭播放般的小喇叭吹奏嗶嗶叭叭跳起來彈舞亂飛的效果。最後我把高低音桿一齊開到最大，結果類似商家店面做生意要放的效果那樣，也是立體感的音響聲音，動態感覺十足，是活的聲音。而我把高低音桿各開到正中間位置，出現一種似強不強、帶一點弱的動感音響，以人聲為主，就像是手提唱機喇叭會有的效果，專門照顧害怕強烈音效、又想舒服聽立體動感音效的人。

我在享受並研究的當下，想起國中時，研究機器和錄音機電子零件與音響聲音的關係，逐步挖掘寶藏般，增添知識與快樂。

回想起書本的解說和實體壞掉的錄音機拆解個別以電路和簡單零件實驗，有如醫師博士學問研究一般，不可多得，實力只屬自己，只想苟且撿現成、不願意勞心費力做學問的親戚朋友同學家人們都不能偷走。每當電容器阻擋轟隆轟隆的低砲吼擊、清晰細碎濾過電極經由介質到達彼岸另一電極，成就醒腦如精神魂嚷的精靈細語，絲絲細細如針舞的棉絮，讓高音小電喇叭對你情話綿綿，絲絲入扣。降壓的電極，高音失頭，低音失足，電阻器劊子手得理不饒人，斬了前途，斷了後橋，讓中音中電喇叭如小收音機或電話話筒般有人聲送暖，如寒夜裡溫暖的播音員，磁性感性報愛語，以佳音洗滌你心靈，並注射生活活力強心劑。變壓器線圈變壓升壓，瞬間讓馬力強成為直搗黃龍的萬靈丹，讓低音大電喇叭朦朧喉歌，將手撥的鋼絃變成有彈力的膨厚，或落點的熱血心搏，甚至穿透隔牆，以美好的渾音入你奇境幻夢，嚮往那股音波。一張嘴，或一根手指頭演奏的樂器，經由麥克風這種東西加工，變成聲音電流，接上電阻，即成為電晶體的養分。不加電阻，放大過大而成為無聲音和有噪音。發射極射出電子流，基極分配十分之一，收集極分得十分之九，原始聲音電流專門進入基極狹路，而由收集極多得九倍電流，因此，加工後的聲音電流放大九倍。由於電晶體放大太大，後面電路的零件會產生破音，是故要並聯接些電容器和電阻器降壓，然後又變成下一個電晶體的原始營養，繼續放大。串聯了電容器是製造高音，串接了電阻器是製造低音，放大器雖有的對高音特別放大，有的對低音特別放大，但普遍對中音都有放大，因此收集極發出的聲音電流被高低音降壓，出來的聲音電流就會像立體音響那樣，高低音強，中音內陷被壓縮，成為緊實而有些中空的電子音響，如交響樂或管絃樂演奏之高牆音海、高空大地或雄偉壯山之立體音效。

我為了幫助自己學習，做了以上如是解釋。

奇妙的二極體，宛如棒狀磁石，一端正極另一端負極。接電源正極那端叫做 P 極，接電源負極那端叫做 N 極。P 接正、N 接負，則諸事順，電路通； N 接正、P 接負，則阻塞不通。大 N 加小 P 加大 N，變成 NPN 負正負電晶體；大 P 加小 N 加大 P，成為 PNP 正負正電晶體。黃志良告訴我，電晶體有 A、B、C、D 四種放大類型：A 跟 B 是 PNP 型，但 A 以放大高頻為主，B 以放大低頻為主；C 跟 D 是 NPN 型，而 C 是放大高頻為主，D 乃放大低頻為主。我把它們記在紙上，回家記憶。

書上解釋原理，二極體和電晶體是功能強大的電子零件，主要是因為矽；而電容器是兩片正負電極板隔間而對面，彼此相吸對面極板上之異性靜電電荷之電子零件。間隔處塞的是介質，有陶瓷、空氣、電解液、塑膠片、玻璃…等等，容納靜電電荷的數目因介質材料不同而相異。電阻器是因內裡阻抗物質而讓電流遇阻不順而出現電流大小之電子零件，黃志良也告訴我，外觀上有四色色環可判斷其值之大小。以最左邊之色環為數字第一位 A，其次稍右為第二位 B，第三位 C 為十的次方數，最右邊的金環為誤差值。顏色之值，為：黑 0、棕 1、赤 2、橙 3、黃 4、綠 5、藍 6、紫 7、灰 8、白 9；公式為：(A x 10 + B x 1) x 10 C(次方值)。他還將所言寫在紙上贈給我，我並把它們背了起來。可變電容器為一片電極板固定，另一片可旋轉，藉相面對的極板面積大小，來決定通過電荷之數目多少，達到電路設計者要求的效果之電子零件，如收音機之頻道選擇鈕，和時鐘秒針馬達速度快慢；可變電阻器為一根長條物或環形物，有二端電極，中間阻抗固定，但可在阻抗身上往回活動的中間電極以靠左端電極或靠右端電極之距離遠近，來決定電流該通過誰，是使用者要選擇的功能之電子零件，因為電流亦有偷懶性質，愈靠近阻抗愈小的誰就愈往誰的地方通電，太阻礙的地方它不去，它專挑順利之處衝動，實用電器則如音量大小聲推桿，左右聲道音量平衡推桿，或高中低音強弱之推桿，以及電燈燈光漸亮漸暗之明暗效果之旋鈕，和錄放音機卡帶隨身聽變速車或電唱機馬達速度快慢之控制旋鈕等。

我研究鑽讀這些電子學，有了以上心得，而如是做結論。

十二吋黑膠大唱片滿圓的黑和中間一小塊圓標心，這種畫面本身就很有趣，好像一個穿黑服的胖子向四面八方發福，被裹在容器裡像球般滾動，而脖前的蝴蝶結或肚臍上的一塊標記──就是那圓標心，則是那胖子開心旋繞的不變微笑，相當奇特。

正當我要拆封那二捲錄音帶，陳書娟又進來了。

「唷，妳又進來喲？！」

她換了一套衣服，跟剛才不一樣。

「妳剛才在樓下洗澡嗎？我怎麼沒聽見水聲？」

她維持她一貫站立的姿勢思考，沒有回應，卻用嘴角恥笑的線條和泛紅又泛白的臉色攻擊人。

看我沒有她預期的反應，她轉身過去，頭略低，穿著外套的背影很國中女生，看了很討人厭，但她是自己的表姐，所以我容忍了下來。

「欸，妳怎麼都不說話？妳到底要不要聽我買的新帶子呀？」

「好呀，」她走過來，雙手插在外套口袋，「你買誰唱的歌？」

她講這話聽來不像她平常講話的模樣，我感覺有點像不讀書的噁爛少女，幾乎想跟她打斷談話、保持距離。

我拆著透明塑膠封裝，翻開封面內頁，執筆寫下價錢、今天購買日期、地點、和擁有者──我的名字。

「你買誰…誰…誰的專輯和什麼歌？有沒有 Carpenter 的？」她這樣也口吃，我愈發覺得她沒有誠意。但我對 Carpenters 也不熟，此刻當下對於一些喜歡 Carpenters 的高級人對我而言，我顯得有些心虛和慚愧。

我瞬即閃過 Carpenters 的話題，說：

「我有 Wham! 的 《Freedom》，和不知道名字的《On My Own》，書香氣氛的。」

「你有…幫我寫《On My Own》的簡譜，好嗎？」

她一派興奮而發抖，走上前，笑著說。

「妳怎麼會突然要簡譜呀？妳要學唱歌嗎？還是學電子琴、或吉他？」

她突然為之語塞，但繼續再接再厲：

「你幫我寫它的簡譜啦，好嗎？你不是會寫簡譜嗎？」

「我已經很久沒寫簡譜了！…好啦，看有空，我哪個時候在研究這首歌，再來寫簡譜給妳啦。」

她此時滿意地轉身走開。

小學四年級時，弟弟說他在家後國昌綜合市場地板上撿到一塊壞掉的卡帶，並把那卡帶交給我。

我拿來到處端詳，發現 A 面開頭處的帶子被人扯斷，斷掉的兩端皆抽出錄放音磁頭探讀的方孔外，兩條一長一短的斷帶像被死壓的綁裝乾麵的透明塑膠袋的紅色塑膠繩，有重壓強歪的死痕或正或斜越過帶子兩邊長端，並有抽長的膠質變形成細捲、掉光磁粉成透明白色，也有數個大小不一的鬆彈捲圓和死圈結，其它帶面並有一些縐褶雜痕、和些許的乾泥細砂灰塵垃圾，連兩面歌目貼紙與塑膠殼也邊角破斷和摳掀破爛。總之，這捲帶子嚴重毁損，要復元成原本新好的狀態，是不可能的，只能盡可能修理為能聽能用能接受的狀態。

我用小螺絲刀轉鬆四角落和中間透明窗下方的那個螺絲釘共五個，小心翼翼地打開盒蓋。盒子是白色透明的，歌目貼紙的背面──塑膠上蓋的裡面平滑如新，透著的貼紙白色背面亦新如甫貼不久，還有黏著劑黃色的貼痕。下一層是黑色助滑紙，對準盒內大大小小的孔洞擺放，幫助兩個齒圈轉軸順暢轉捲帶子。我移開黑助滑紙，接著，拾起白色的主動捲齒轉圈，用姆指推開咬合帶子和齒轉圈的釦子，移開殘破的斷帶。我把斷帶拿近眼前仔細端詳，屬於整捲錄音帶的一小段壞掉，正反面沾塗磁粉，卻兩頭均不完美，但不久後它即將脫離這捲錄音帶，告別這個世界，向垃圾桶報到。然後，我抽出被動捲齒轉圈、大半徑磁帶環的毁損段，挑出開始無損壞的那一點，拿剪刀對準帶子直角水平線，一刀剪下，再將帶子抽長一點，取來推下釦子的齒轉圈，將帶距對準齒轉圈高度，把釦子用力推擠回去，卡死鎖住，並牽引帶子從被動捲處的固定細鐵柱和緩衝轉軸、細扁口拉出，經過消音磁頭探孔、細扁口、偵緊彈跳探孔、細扁口、錄放音磁頭探孔、細扁口、導帶探孔、細扁口、壓帶拖捲探孔、細扁口、緩衝轉軸、固定細鐵柱，回到主動捲齒轉圈的固定軌道圈上，狀態上軌後為止，再正確覆蓋上黑助滑紙，最後再謹慎蓋回塑膠上蓋，小心防止裸帶的那幾個大小孔口吃帶子，最後並鎖回螺絲釘們，用指頭清擦污穢處，便大功告成。

我將剛修好的帶子放進錄音機聽，一開始就是已經唱過前頭的《只要我長大》，乍聽之下，動感效果不錯，令我驚訝，這不但是給小孩子和愛樂大人聽的兒童歌謠的錄音帶，而且還有高級音響用的動感效果，我不禁喜出望外。我一首一首的聽，發現它大多數都很好聽。當中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有電子琴顫音和小鼓碎鼓聲音的《生日快樂》和有電吉他、貝斯、長管鐵琴、鍵盤聲音的《家》。同時覺得活在這樣的音樂裡，亦是身為小朋友的自己真是好幸福。

《家》裡面樂器們自己扮演的旋律構成了兒少夢幻的幸福家屋，我總是莫名其妙地想到方文治他家，那張外省人的臉和外省人的音腔和國語，彷若這樣的人的家庭才是高級完美的家；而《生日快樂》的顫音電子琴總令我想起唸幼稚班時老師彈琴全班大合唱時的教室情景，隱約中有個理想的更美好情景伏然若出，就是不知道那是什麼。我帶著這樣的心情上學與在家、讀書與玩樂，直到小六時。

小六時，我想把這美麗的心情具體化。一年多來的構思和蘊釀終於有動力付諸實踐了。有一天，我突然想到，自己平常閒來無事也會翻翻國語流行歌曲的厚簡譜小書，看簡譜也看了三、四年，學鋼琴也學了將近六年，為何不親自下海操刀、自己寫聽到的音樂的樂譜呢？因為，一味在等別人動筆去寫、我來撿現成，好像一輩子也等不到。於是終於有一天，我準備了紅筆、和幾張單光紙，下課時先在教室座位上，寫起來了。

我不斷回想著《家》的音樂內容，我不斷哼著電吉他、長管鐵琴、鍵盤、貝斯各部分的旋律以抓住音符，如此才能確定是哪個音而寫在紙上。聽音想音再記譜，對小六的我而言，相當艱難，尤其是在眾多聲響中要判別某一樂器的不清楚音符求實在抓住，更是難上加難。

所以我想了個辦法，我先寫下這首歌曲眾所周知的主要旋律，回去再分門別類記在它的下方，這樣比較清楚和容易判讀。

我在一張單光紙上寫下紅筆粗粗大大的簡譜，兩個樂句後，再換另一張寫下剩餘的兩個樂句。

當天我很亢奮地回到家，直奔二樓最前方自己的房間。

我一面播放錄音帶短短的反覆段落，一面寫著第一個音、第二個音…；我不斷地去比對已經知道的固定的音，試著抓出它的音程。雖然工作繁複、考驗自己的耳朵和腦力，但我卻樂此不疲。

我仍拿著那枝紅筆在那些紙上寫下掌握住的音符，寫下：

│351－│1465－│6－５－│1──０│

以及其它許多。我把簡譜的基本元素：阿拉伯數字、橫槓、上點、下點、底線、小節線、複縱線、連結線都用上。最後跑到樓下房間的鋼琴上彈奏，確定均正確無誤，才鬆了一口大氣，大功告成。同時，踩踏瓣的迴音鋼琴聲和錄音帶樂器聲很像，音符都對，拍子也對，與帶子齊奏共鳴，好像成為它的一分子，我超級有成就感，無比的快樂。

就這樣，我寫了人生第一次的簡譜。我記得我沒告訴過陳書娟這件事，但她怎麼會知道？我納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