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讀書記誦一段內容、且背會了，莫名其妙地，就有犒賞自動送上門來。

我說：

「你要講笑話給我聽嗎？」

陳明君會說：

「和尚開示你叫你追求球星的愛情。」

我會心兒一癢，馬上大笑。

雖然有點兒聽不懂。

我問：

「妳要說笑話給我聽嗎？」

陳書娟會俯面沈思一會，然後說：

「豬八戒喝烏龍茶是因為他太肥！」

這種略遜陳明君一籌，但我仍然會笑。

野人獻曝、不請自來那種，既低級又可怕。

譬如弟弟會說：

「你的昨夜很長。」

我乍聽也聽不懂，我以為昨晚有事過得很久、度夜如年，幾天後才想出：

「你的朘仔很長。」

他講國語式客家話，說你的陰莖很長。

因為客家話陰莖唸「ㄗㄨㄛㄧ2 ㄝ4」，發音近似國語「昨夜」。

然後學校鄉土同學渾天飛的土話跟狀聲詞你來我往，的確有土趣、我會淺淺偷笑，但難登大雅之堂，你不會想聽太多，也不會喜歡他們，更不會想學。

其實也不用刻意去學，照著他們的語文模式，自己玩一下文字遊戲，用點語法、文法，想些創意，就達到效果。強迫自己用寫小說的模式創作，就能分析他們。在平實優雅的文字保護下，比較能不受到粗口土話放牛人的傷害太多。

這是高級人類的禮物。

平常就不善良的，除了我災禍臨身、他會幸災樂禍外，即使我鴻運當頭，他也不會錦上添花，只會貢獻落井下石的臭幽默欺負人，然後跟自己的小圈圈友朋小人閒聚為不義。

譬如陳書怡會說：

「阿洋，我知道你現在要考試，所以我控制自己，不說兩舌花俏、損你利我的毒舌話影響你讀書。我為我以前罪惡幼稚又愚蠢的行為向你道三百六十五個歉。但你也必須滿足我心頭上一點思欲渴望的甘霖之給。尤其等你考完後，我會故態復萌，繼續欺負你，當一個不折不扣、稱職的有趣壞人替所有的女孩懲罰你，做為法律上所有女子平等要你愛的報償！你們這些弟妹們也要自我克制，不可以吵到阿洋，知道嗎？」

我根本聽不懂內容，她中間毫無休息、連續講著去，讓人無從分辨。聽到前面的部分，我以為她要為欺負我的言行向我道歉並悔改！但是不管怎樣，我根本不屑一顧她講的話，把它當廢氣飄去，像放屁一樣。哪有人家考試不能欺負人，不考試就可以盡情欺負個夠？！我也不認為這個表姐有什麼善良和優秀令我輩弟妹們足以愛戴。

小六時，我國語課課外補充的唐詩默背默寫均拿滿分，呂文煐就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又莫名其妙地帶我出去，沿路講笑話給我聽。

我不太認識他，他卻很認識我，且熱情、喜形於色地。

我丁班，他丙班；他的教室就在我的教室隔壁。

糟糕的是，我心裡很想問，卻嘴巴一直沒有問，他是如何知道我的。

他的誠意很奇怪，不管我問他什麼，他不回答，眼睛一直看前面，卻始終保持微笑，似乎臉頰肌肉不會痠累。

幾天後，他告訴我一件事。

他走著路，突然上身微微前傾停止，思想一下，嘴巴微鼓翹。

他說他夢到跟小甜甜打嘴鼓。

我問他打嘴鼓是什麼意思，聽起來像方言，是客家話嗎？

他欲言又止地說：

「打蚊子的打，…嘴巴的嘴，……嗯，打鼓的鼓。」

連起來想，這豈非是打了你嘴巴又鼓起腮幫子嗎？是親嘴的一種嗎？我問。

他吞吞吐吐又有所不甘地回說是聊天之意，好像是閩南話。

為什麼突然講起閩南話和打嘴鼓？卡通片小甜甜很正面，但他怎會突然夢到與卡通片女主角打嘴鼓呢？有什麼恥辱嗎？我問。

結果，他未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又意識跳躍，表情充滿有趣的疑雲，說：

「你妹妹，…你表妹，…正哶。」

我說：

「我沒有妹妹，我只有幾個表妹。」

他又講：

「正哶，…正妹。」

「正哶正妹是什麼？」

呂文煐很會停、想、講，那一張恐龍般的微突臉已經有趣味感了，微吊的細眼，和像玩具布偶開合般微扁的闊嘴和白生生的皮膚更是加分，只是白裡透著幾顆紅豆冰和黑痣，真是遺憾。一張山頂洞人般的嘴臉會搞笑，即因他各科常考滿分、八九十分，聽師長的話。

「有一種冰…霜淇淋，加醬油膏，新吃法。…」

他又說。

「你神經病啊？哪有人吃霜淇淋加醬油膏的？不怕鹹死嗎？那是霜淇淋欸，又不是豬肉片！」

我說。

他又說：

「學者…脣齒相依…台應支持…嗯」

他一臉不解樣。

我懶得搭理他了。

他換話說了。他說：

「孟食(ㄇㄥ4 ．ㄕㄜ；別吃)！畚你食還嘸食，孟食！(給你吃還不吃，別吃！)」

我覺得有點好笑。

他又說：

「昨天梁志輝夢到飯包當好食，口浪滴答流。」(昨天梁志輝夢到便當很好吃，口水一直流。)

我吃一大驚，幽默是幽默，但我告訴他，不要隨便丑化別人，免得招來侮辱和攻擊，很危險。

「邱兆志討哺娘。」(邱兆志娶新娘。)

他繼續冒險犯難，繼續講。可是我覺得低俗又便宜邱兆志他。

「阿公食米粉；阿婆食蕃薯。食米粉屙尿現，食蕃薯放臭屁。」(老先生吃米粉；老太婆吃蕃薯。吃米粉拉尿味，吃蕃薯放臭屁。)

他說。

我笑了出來。

「老台打臭屁。」(老弟放臭屁。)他講。

我想到吳大海，不太有笑。

一會，梁志輝經過這裡。

兩人遂開始熟識好交情的揶揄和默契，我被晾在一旁。

呂正經筆直地站著說他做夢夢到跟小甜甜打嘴鼓，梁罵他墮落。

呂有點生氣，反說梁夢到跟羅雙英打嘴鼓，姐弟戀，老少配。

梁笑說你妹妹，你表妹，正哶。你家的羊哶哶賣淫。

呂回說梁家人在加油站附近開 KTV 縱火害 5 命，死刑定讞。

梁說呂有新歡，且黏 TT，呂強辯說沒有每天，偶一為之。

呂說梁出家剃光頭，頭頂十個戒疤。

梁曰四十八令度眾生，九品咸令登彼岸。我大吃一驚，問小六生怎會背如此高深的詩句。

呂單手立掌，曰南無阿彌陀佛。

梁曰呂用乾癟癟的沐浴乳洗澡。但我問何為沐浴乳。

呂曰梁整個全部人生即尋(男)根之旅。

精彩好戲落幕，他們兩人朝夕陽方向走，我卻看見稚童男生頭身的形狀。

小學時，我們都是兒童，大人會加以疼愛，課本內容編寫基本是以愛與善良為基礎，道理之文契合自己仿佛天生一般，我們讀書大抵只要了解文字表意，自我心裡靜默對話時只需舉淺度例子即可助記，不太費力又容易考好，有時間重複複習好幾次，不熟也難。

就因是記字解釋，多遍後，常會目眩、頭顱煩痛，有如鋼板銷卡吞嗝一般，但回報也多而容易。

上國中後，內容重惡，壞人及爛人名詞內容多，隨即壓力大，快樂不再輕易來到。自習時不想如老師們彼然舉例告訴自己，心靈深處意欲提防被偷竊、演劇本，於是只能延續小學讀法讀國中書，包括思想不為平庸人接受，不能寫自己私下寫的文章，以防經由蠢工具被竊看，於是，我學習牛步，跟呂文煐他們比起來，我垮了。

垮的不只是無形的異能力與幫凶與自己做對而排斥他們，班上功課好同學講話由校書堆鑄，令人嫌笨。聽多陳書娟、陳明君、呂文煐笑語，有點因不善長說笑話而自卑遂逐漸失去苦讀之熱情，想取簡記，以為可達與沈悶之對己言論同樣效果。苦讀無舒服，不美書而呆滯躓爬，我變得不愛讀課本書。不曾看過學校老師們口才靈活如陳明君而打敗莠人，看口笨之乏味師長們，又不善解決我的問題，只會加重問題嚴重性，我認為讀書彼法乃為非矣，故他們提供之讀書方法我不認同之，頂多用來參考。

不僅功課不再名列前茅，性格變得不愛思想人非和事非，常為同學們和大人們欺負而口才欠佳拙於攻防而吃虧。因而，仇恨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