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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31 13:54:03瀏覽3064|回應1|推薦73 | |
廊柱下有個金髮女生斜倚著牆,手中忙著速寫。我慢慢靠近她身後,拉長脖子想看清楚女學生正畫著什麼? 一個揹著相機帆布背包的削瘦背影晃了過來。那背影突然伸出手抓住我說: 「走了!」倆人就這樣並肩遠去了。 像青春一樣,那倆人去得好遠,好遠,從來沒有回來過。 當時的青春是什麼模樣?我已記不清楚。但把我們照出影子來的那斜斜的光線,卻還一直出沒在蒙馬特聖心堂前,永遠鑲嵌在時間之上。 二十幾年後,在蒙馬特山丘抓住我手的,卻是一位十多歲的大男孩。 「趕快走啦!媽。」男孩面露尷尬神色,他莽撞的母親正在闖禍。 隨意抬價的阿拉伯人,盤踞蒙馬特山丘兜售紀念品。一旁有些波西米亞人,在路邊架起小賭桌,把魔術與賭錢混成一項天衣無縫的手藝。 「夫人,請給我您的手機。」設賭局的攤販老闆露出我非善類的惡煞表情。 方才心血來潮,我試著用手機偷拍賭桌上的動靜,卻被他眼尖發現。雖然我堅稱什麼也沒拍到,他仍搶去刪掉畫面。 這是偕兒登上巴黎蒙馬特山丘的一段插曲,兒子沒好氣地沿著斜坡往上走,一邊抱怨我的偷拍舉動。 與母親身份不太協調的行徑卻拉出一線記憶,多年前……彷彿也曾有一次,在巴黎地鐵遭數名男子包圍。「小姐,麻煩給我您的相機!」發聲向我逼近的男人臉皮鬆弛,有著不健康的青白膚色。 幽暗的地下道底處,斑駁的牆角蛛網盤繞,上面橫陳幾條腐鏽水管。幾名貌似公務人員的男子,正壓低聲音討論、檢查著水管漏水的狀況。我居然箭步向前,對著腐鏽水管和懸在天花板岌岌可危的老舊燈管猛按快門。 「小姐,麻煩您!相機!」在那群男子環伺下,我仍然無奈交出了相機。 其實巴黎地鐵有不少陳舊的地下道,那不過就是一個例行的檢查與翻修。一名東方女性理應把相機朝向巴黎鐵塔、羅浮宮、盧森堡公園或聖母院,為何盯著黑暗的地下道,讓法國公務員為難呢? 就如忍不住想窺探賭局背後的神秘伎倆,城市地底的殘敗詭譎也有著致命心引力?只要嗅得出一絲衝突矛盾氣氛,便有記錄的衝動。 心眼一時間的好奇,會升高某段人生記憶的戲劇性?讓人回憶起來仍想追溯未完成的劇情? 多年後的兒子是否也會記起蒙馬特山丘的某個片段? 現在的他正四處好奇張望,捕捉著白色圓頂的聖心堂、蒙馬特知名的旋轉木馬、然後從山城俯瞰能夠帶走他目光的所有景象。兒子低頭檢查自己的錄影成果,確定可以把這片景致寄給爸比分享。 我們接著逛進紀念品店,在T-shirt陳列架上兒子認出我曾掛在公司牆面的ㄧ幅複製畫「黑貓」(Chat Noir)。十九世紀畫家戴奧菲爾為Chat Noir夜總會做的廣吿海報,至今始終為蒙馬特的圖騰象徵之一。 買了三件在胸前的印著黑貓的T-shirt,我們在山坡上尋到一家小餐館準備用餐。盯著那看不懂的法文菜單,兒子頻頻喊餓,我急急點了幾道菜,安撫孩子耐心等待。 孩子並不知道,就在這巴黎塞納河右岸的蒙馬特高地,海明威曾在某處上廁所,費滋傑羅酒醉後顛顛晃晃被他人扶著,而我微不足道的故事也曾在此停留過。 步入老舊地鐵仍嗅得到潮濕牆面滲出的霉味,但我仍然不明聊波西米亞人的賭桌與袖口藏著什麼,也將永遠為當年廊柱下倚牆作畫的女學生疑惑?牽著我手走過蒙馬特山丘的那人,開始變得沒有形象,沒有氣味,在記憶周圍緩緩散落。 雖然如此,我仍想向那段歲月致謝。 有些故事也許就該停在說謝謝那個片段。 侍者送上餐點,對座的兒子埋首一盤奶油鮭魚,讚美它的風味猶勝昨天在奧賽美術館附近吃的義大利餃子。 「謝謝你陪我!」我對兒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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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