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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03 15:06:26瀏覽1117|回應6|推薦75 | |
在他失去意識被送往醫院的救護車上,她執著他厚大卻顯疲憊的手說:「這輩子,我是最愛你的。」擠在救護車的另一個小角落,我聽著她喃喃重複這句話,雖然不意外,心裡卻仍湧起一陣悸動。這是我年近七十的母親,她輕輕搓揉他的手掌,柔情的雙眼一路盯著她的男人。 那天是個晴朗的週休假日,爸媽特意來到我工作的戶外廣場,一場低音喇叭不斷重鳴的歌舞活動並不適合他們。即使為了探望女兒,他們仍難以忍耐。還好今天的工作安排容許我從中脫身,從活動會場走出來,和爸媽相偕找到附近一家咖啡屋,才要入座,父親卻突然雙腳滑脫,差點踩空跌倒。 我迎上前去扶住父親,沉沉的重量幾乎把我壓倒。父親要強地挺起身,說是有點暈眩,可能得早點回家休息。我攔了計程車,堅持要送他上醫院檢查。起初父親還喃唸著自己車子停在附近,他可以開車前往。但一陣又一陣的眩暈制服了他,最後他屈服地上了計程車。 醫師判定是腦出血,醫院派了救護車將他急送淡水馬偕開刀,焦急等候數小時後,父親被剃光的頭顱插著管線,像一個陌生的外星人,無依地來到陌生的地球。母親馬上啟動她的24小時「看護模式」,她知道如何讓他重新找到地心引力。 父親進出手術房的次數不少,不到六十歲就歷經膝關節開刀、坐骨神經開刀、胰臟炎入院,每回母親總是緊伺陪床,分分秒秒也不捨得離開。 母親的性情也非一逕溫柔。從小看他們吵吵鬧鬧,母親總是頑強兇悍。甚至上了年紀,還不時要兒女來排解他們的「感情糾紛」。媽媽不看小說,卻常在家裡演出瓊瑤小說裡才有的撕心裂肺,也曾幾度上演離家出走的劇情,那時我年紀尚小,不懂為此擔驚害怕,反到是離家歸來的母親總是打扮精緻,讓小女孩萌生崇拜之情。記得有一回母親穿了件藍色雪紡洋裝,飄逸的裙角和髮帶,確實有幾分小說裡女主角的模樣。 母親不擅廚藝,招待女婿時餐桌擺滿外賣。這讓從小在五菜一湯餐桌邊長大的先生頗不習慣。我也花了點時間適應婆家的餐桌禮儀,當餐桌上最後一位用餐者放下碗筷,婆婆與大嫂會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不容許桌上殘留任何食物與容器。我為了努力跟上節奏,也學會在進餐的尾聲虎視眈眈地盯著餐桌,在關鍵時刻搶下空盤,急忙端進廚房洗刷。 婆家的空氣總流淌著一種沒有紛爭的平靜,忙上忙下的家庭主婦讓空間中有了些許韻律。餐後慣例會遞送一盤水果到男人悠閒入座的客廳,然後溫馨話話家常。因為母親從不削水果(遑論擺盤),幼時的餐桌沒這等情景,家中不分男女,想吃水果都得自己發落。 婆家的平靜沈穩,讓我更顯粗枝大葉。我沒有看出平靜底下的壓抑與冷漠,直到公公重病,子女張羅請看護照顧,偶去看望的婆婆似乎無心了解公公病況,與看護的對話彷彿是一個前來探病的遠親。 人間夫妻,恩怨情義,是濃?是淡?是愛?是隱忍?身處其中也未必能摸索出端倪。雖然父親總不免向我抱怨母親的「情緒勒索」,年紀一把還懷疑他可能出軌。但拍起照片來,他還是會輕輕攬起母親的腰。如今年近八十的母親也仍愛撒嬌地歪著頭,倚著父親肩膀拍照,皺紋和日漸稀薄的頭髮沒有帶走她的少女心,還有那顆心裡裝著的濃情。 也許,我不能妄斷那感情中的濃度,只是自問,什麼樣的愛,才能讓人確定此生真切愛過?什麼樣的人生,才能讓人說出這一生不虛此行? 我不知道自己距離這些問題的答案有多遠?不知道自己的愛與冷漠是否找到最好的安放之處,卻知道自己說不出那句:「這輩子,我是最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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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