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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8/09 19:44:04瀏覽250|回應0|推薦1 | |
艾希米也模仿著鮑爾斯的姿勢,感覺十字弓冰冷的木身貼著臉頰,扣扳機的手指僵硬卻堅定,他隨即找回射擊的感覺。紅色燈火越來越接近。 「來了。這一次,牠們會攻擊。」鮑爾斯嗓音粗礪,與凜風纏繞如低吼。 「該怎麼作?」 「我會告訴你什麼時候該出手。」 艾希米不敢再動,聚精會神於前方迫近的威脅。凝重夜色裡,有什麼在擾動著,風聲與粗啞喘息交錯,那一盞盞紅色燈火後的影子緩緩浮出,白晰如絲,反應紅月微褐的光,強健四肢上下舞動、奔跑;艾希米看清了那些燈火,是野獸的眼睛。雪狼。他曾在那些人閒聊時聽過這個字眼。他們說,北地人最大的天敵,一是氣候,二是雪狼。雪狼攻擊他們所飼養的原牛,有時候餓起來,連人也吃。艾希米總算明白,為什麼短短約十天的趕集需要這麼多人手跟這樣嚴謹的陣仗。眼前直奔而來的雪狼越來越多,鋪排一直線,呈弧狀圍攏,雖然距離遙遠,但仍可看出其體型巨大,一身雪白毛髮蓬鬆,尖型的嘴大張吐舌,露出銳利尖牙。 「穩住。」鮑爾斯說,兩眼不離十字弓的准星。 越來越近了,艾希米看見從雪狼口鼻處冒出的一朵朵煙雲,飛纏著牠們一身白皮毛,映成一團濛濛白霧,如雪原游離的分身。雪狼前進的速度緩下來,分幾路前進。身後的原牛開始騷動,似是感應到雪狼攻略的氣勢,牠們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低鳴喘氣,不安地踏蹄旋轉。營地亮起燈火,有人在遠處吆喊,腳步聲、木蒼象奔蹄聲隆隆震響。 「鮑爾斯……」 「穩住。」鮑爾斯動也沒動,像是沒聽到背後的騷動,「盡量射牠們的頭部,最好是眼睛。」 雪狼開始分散,打算將他們包圍起來,從四面八方進攻。牠們越來越接近,艾希米看見其中三、四隻越過一個微微隆起的雪峰,直直朝他們撲過來。爪子銳利而健壯,一口尖牙森森映著紅光,流轉血色。艾希米不安地動了動肩膀。 「穩住。」察覺到艾希米的騷動,鮑爾斯沈聲說,「穩住,注意,是頭部。穩住……現在!」 艾希米聽見弓箭「咻」地一聲射出,他的動作只比鮑爾斯慢了一點,兩枝箭凌空射破黑夜,直擊狼頭。鮑爾斯的箭穩穩射中其中一匹狼的眼睛,牠發出嗚聲,身子在空中轉了一圈後倒下。艾希米的箭稍微射偏,插入另一匹狼耳後的頸部,因為疼痛,牠張嘴大聲咆哮,艾希米趕緊再補一枝箭才讓牠倒下。鮑爾斯卻是不疾不徐,抽箭、搭弓、發射,幾乎枝枝精準,一矢中的。然而,冒出來的雪狼卻是越來越多,而他們的箭桶卻快空了,也逐漸擋不住雪狼前進的攻勢,雖然有不少倒下,但後頭又冒出更多,踩著同類的屍體往前奔馳。 艾希米一箭又射偏,但中了一匹狼的前肢,牠整個頭朝下往前哉倒,在雪原上滾了一大圈,從後頭湧上來的雪狼踩過牠的軀體。艾希米打算再抽箭,手卻被鮑爾斯抓住。 「這裡擋不下來了,先走。」老人說,接著機敏地起身,扛著十字弓,揹上箭桶。眼見雪狼成群結隊撲來,艾希米也仿效鮑爾斯抓起剩餘幾枝箭,跟著他開始撤退。 牛群騷動不安,嘶鳴著踢踏,開始繞著圈圈奔跑。艾希米和鮑爾斯奔跑向牛群,忽覺四周亮了許多,到處皆是燈火和影子,以及彷如遠遠的爆炸聲,一下一下響鳴著。燒焦的土、猛烈的火、殘缺的肢體、震天的怒吼。戰火的聲音與氣味一下竄進艾希米的五感,流入四肢,他感覺胸口那股鬱痛又在隱隱作動,下意識地想壓抑,氣悶之感卻在咽喉間亂竄著,窒息而苦楚。鮑爾斯突然推了他一把。 「進去,你去顧著那些牛。」他說,「要記得在這條線以內,不要出來。有雪狼要闖,就射殺牠們。」 鮑爾斯將他推進一條劃在雪地上的黑線後,轉身跑走,搖晃的身姿投入那一團黑與紅交織纏鬥的光影裡。這附近剩下他一人,原牛緊張地亂竄,不時碰撞他的身體;艾希米注意到,即使這些原牛再怎麼慌亂,卻怎麼也不會靠近那條黑粗線。艾希米站在黑線邊緣,望著外頭,雪狼接近。牠們看來比一般蒼象還要大上一些,爪子粗大,大張喘氣的嘴邊滴著黏膩唾沫,如燈火的雙眼陰翳著飢餓的殘暴本能。牠們越過起伏雪地,絲毫不減速度,直直就朝牛群撲來。艾希米抽箭搭上弓,瞄準,正欲發射時,頭一隻撲上來的狼卻突然像是撞擊什麼堅硬的圍牆般,發出「碰」一聲極大的爆裂聲響,雪狼大聲哀嚎,滾落地上,周身發出濃濃煙硝味。艾希米先是一愣,才知道原來這條黑線不僅可以避免原牛跑出去,也能禁止狼群進來。艾希米稍微大膽靠近邊線,手中拿著弓,直直對著那些經過幾次撞擊,發現無路可入的狼群。他近得可以聞到野獸身上的腥臊味,牠們嘴裡噴息的腐臭,對上狂猛的眼,他一扣扳機,準確射中閃爍邪惡的眼睛。一隻倒下,驚動圍攏的狼群,艾希米趁勢又射出幾箭,有的正中要害,有的只造成傷害,但足夠讓牠們雞飛狗跳作鳥獸散。然而,艾希米的箭所剩無幾,沒三兩下箭桶就空了,原先被驅散的狼群又漸漸靠攏,牠們不再嘗試以蠻力拚撞那道看不見的圍牆,只是在外不停徘徊圍繞,虎視眈眈。 艾希米聽見各處皆傳來人的吆喝、動物的鳴叫、法術的爆炸,但這一帶仍然只見他一人駐守,艾希米將十字弓和空箭桶丟了,掏出放在腰間的生鏽短刀,雙腳穩立雪原,怒目瞪視雪狼的動作。突然,一隻雪狼開始低首挖地。牠粗厚的爪子在雪地上刨挖著,捲起白色雪塵,艾希米起先不明就裡,過了一會兒才驚覺雪狼的目的;爪子刨動著,越挖越接近那條黑粗線。艾希米衝向那匹雪狼,舉起手中短刀作勢出擊,那頭狼亦警覺,迅速抬首退身,一在線外,一在線內,兩頭獸兇惡僵持。 原牛群突然一陣騷亂,驚恐而激動的情緒如波濤傳染,艾希米心下一震,回頭看見右後方的牛群不知為何不斷向後推擠,原牛擠在一起,互相踢踏對方,發出吃痛的尖叫。驀地,一個四肢大張的黑影躍起,撲向原牛群,爪子一甩,尖嚎的原牛倒下,血肉橫飛。艾希米一急,欲前往探看,但又不放心地回頭看那隻繼續刨地的雪狼。不行,得先解決這一隻。艾希米舉起短刀衝過去,一腳跨出界線,刀子揮向狼頭,劃過牠眼睛下方的皮肉。雪狼吃痛後退,怒吼,抬起一爪揮向艾希米,但他即時退身,狼爪碰觸到隱形的障蔽,爆出白熱煙霧。 後頭再度傳來牛群驚恐哞鳴,甚至夾雜人的吼叫,艾希米手握短刀,不動如山,雪狼小心翼翼地接近。突然,一旁傳來急促蹄踏聲,窣窣鳴響,一陣箭雨當空落下,射中幾匹雪狼的要害。艾希米一抬頭,發現是兩個人騎著木蒼象趕來救援。剩餘的雪狼似乎並不害怕,仍試圖攻擊奔馳的木蒼象,但木蒼象體型雖較巨大,動作卻更靈活,木蒼象上的人熟練運轉韁繩,繞圈、逼近、威嚇,把幾匹雪狼弄得昏頭轉向,又趁其不備時出箭,三兩下就解決了一批。 艾希米身後的牛群突然向他擠過來,不停推擠,幾乎要把他擠過邊線。他匆忙回頭,見幾個張大嘴的影子的牛群隆起的黑色肉瘤中竄動,他幾乎沒想什麼,就撥開竄動的原牛,衝向在牛群中肆虐的雪狼;他聽見那兩個木蒼象上的人在喊些什麼,但牛群的尖吼蓋過他們的聲音。 雪地上有殘缺的牛屍跟肉塊,大片紅色血跡在夜月掩蔽下,發著黑褐的光。動物血液的臭味,跟人倒有幾分相似。正這樣想,艾希米腳邊突然踢到什麼,那「東西」發出哀叫。「唉……誰、誰呀?」 艾希米低頭一看,竟是華里茲,他蹲在布著牛屍血跡的地上不知在作些什麼。 「艾、艾希米?你在這裡幹嘛?」 「你又在這裡幹嘛?」 華里茲不耐地皺眉揮手,「你走開,走遠一點,這裡危險。」 「既然危險你為什麼不走?」艾希米瞪眼看著年輕人繼續蹲下,手掌在地上劃著什麼,看來似乎是一個未成形的五芒星。 「我在……唉,你別管,你沒看這裡狀況慘烈嗎?雖然才進來三匹狼……」他邊說,手下的五芒星也畫好了。艾希米聽見遠處有人在吼叫,風聲颯颯,燈影搖曳,牛群在身邊奔馳,雪狼盡情地折磨無助草食動物;他忽然覺得冷,額際生疼。 「艾希米,你快走,你不該來。」華里茲將手掌放在畫好的五芒星中間,再度說。 「你不走,我幹嘛要走?」 「你……」華里茲掀唇還想說什麼,但忽地眸光一閃,又低頭,視線專注雪地上的五芒星。他喝叱一聲,五芒星突然在他手下發光,瞬息,前方某處也突然從地表爆出一束光柱,直直往天上衝。在那突如其來的刺目光亮裡,艾希米看見一匹狼的身影浸入其中,拋起、撕裂、飛散。他忽覺訝異,華里茲也會法術? 「太好了!」年輕人興奮大叫,「好,再來……」五芒星再度一亮,又是一道光束竄起,但這回沒打中任何東西。艾希米注意到,剩下的兩隻雪狼已經停止瘋狂殺戮,一邊嗅聞著同伴的屍體,炯炯紅目四下探詢。艾希米心覺不妙。 「華里茲,我想我們最好快點走。」 「我還可以……再一次……別吵!」華里茲又大喝一聲,但這次手掌下的五芒星只在邊緣發出微弱的光,又消失。「耶?耶?怎麼、怎麼會……再試一次……」他慌亂抹掉雪地上黑色的線條,試圖重劃一個。 「華里茲,別畫了。」他看見雪狼拱起的背脊,高高低低地朝他們奔來,逐漸接近。他敏感的聽覺聽見除了牛群奔跑得踢踏聲外,還有人聲與腳步聲,有後援,但在這之前……「華里茲。」 「我再、再試一次……」華里茲揮開艾希米,仍低頭專心畫線。 紅色的眼睛。濃臭的喘息。爪子。痛壓。躍起。艾希米驚喘一聲,眼見雪狼搜尋的眼一亮,突地張開四肢,躍向他倆。 「華里茲!」沒有多想,艾希米一掌推開蹲在地上的華里茲。一道陰影掠過上空,直直往他頭頂栽下來。艾希米直覺地手持短刀,往上空一畫。 「嘩啦」一聲,有一股溫熱的液體噴了他一頭一臉,接著是重壓把他撲倒。艾希米的眼睛被那液體弄得睜不開,胸腹被重物壓得喘不過氣,但他一手緊握短刀,奮力在黑暗中掙扎。耳邊傳來呼嚕嚕的聲音,及尖銳的急促聲響,彷如利物搔刮著金屬。別吵了,別吵了。好重。他奮力揮動手臂、雙腿,在一片冰冷中攀爬,壓在他身上的東西似乎也在蠕動。別吵。什麼也看不到。血的味道。他忽然覺得,那尖銳的搔刮聲好似尖叫。抓著斷肢,捧著流出的肚腸,火焰燒灼。毀滅。別吵。 他抓住一絲縫隙。不管那是什麼,用力擠向那道幽暗的光。身上的重壓又開始移動,陡地鬆開一些,艾希米反應靈敏地掙扎脫離。他覺得腦袋暈眩,那些反覆的尖叫仍迴旋在腦海裡,但這裡沒有人,一片雪原上只有牛屍,沒有人類的斷肢殘骸,是誰在叫?別吵了。 他還昏頭腦脹之際,聽見身後傳來吼聲。那像是一種本能,不用思考,甚至連眼睛都不用睜開,艾希米已感覺胸腹間漲滿了某種力量;他回身,始終不離手的短刀出擊,刺入什麼,拔出,再刺入,拔出,刺入。直到感覺到那東西不再動彈,他才像是身體裡支使行動的捲線斷了一般,突然停止動作。回過神,他渾身血污,站在一頭狼屍前;狼的腹部被畫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內臟半露,頸部及頭臉處被利刃戳得稀巴爛,毀了半邊臉。短刀還緊緊握在手中,冷風呼嘯,刀柄卻是熾熱如烙鐵。 他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一轉身,看見同樣一身髒污的華里茲跪在一旁,用一種敬畏的眼神看著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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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