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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 第八章(1)
2006/08/08 21:00:34瀏覽274|回應0|推薦0

第八章

晶白雪原上漫著塵煙,隨風勢捲起一輪雪霧,迷濛半邊天。白沙般的雪包裹無溫度的傾斜太陽,以及大群奔馳的原牛;原牛圍擠成一團,蹄子揚起塵雪,哞聲四起,遠遠瞧去如一團翻攪的黑色毛髮在一片白銀中滾動。有些人騎著高大的木蒼象,分四面八方圍著原牛群,控制牠們行進的方向,預防落單亂跑的牛隻。艾希米駕著蒼象雪橇跟在後頭,背後拖曳著滿滿日常用品,帳棚、毛毯、食物、水酒、原牛的乾草飼料。後勤的人包括艾希米共四個人,除了他以外,其他三人都是剛屆成年不久的年輕人,沒幾次趕集的經驗,對於駕馭木蒼象也不是很熟悉;前頭那些靈活操縱木蒼象在牛群周圍來回跑動、銳利注視原牛狀況的人,才是真正有經驗的人;成年人。

艾希米跟著趕集隊伍出發也不過三日夜,發現自己竟也開始跟那些北地人一樣接受這種觀念了。僅只是跟這些人生活幾天,艾希米也跟那三個年輕人一樣,不由自主崇拜起那些堅忍靈活、敏銳機智的成年人,尤其是領隊的津龍大叔。艾希米站在雪橇上,兩手緊抓操縱蒼象的韁繩,冷凜俐落的風劃過眼眸,他瞇眼看向遠方原牛群激起的塵屑。一隻原牛似乎跑錯了邊,稍稍脫離其他牛群,突地,一隻木蒼象衝出,追向那隻落單原牛。原牛似乎因害怕而亟欲逃離,但坐在木蒼象上的人靈活驅策,他的身姿隨著顛簸的奔馳律動,很快就趕上逃跑原牛,急馳掠過,接著突然用力一抽韁繩,木蒼象昂首轉頭,恰恰好擋在原牛前頭;牠停下腳步,低頭踢蹄子噴氣,木蒼象上的人彎下身安撫著,直到原牛冷靜了些,才慢慢將牠趕回隊伍中。

華里茲的雪橇往艾希米身旁掠過,他聽到他喊道:「看到沒?津龍大叔那招真強!怎麼樣才能讓木蒼象緊急煞住又轉彎呀?」

「你呀,」索得從艾希米另一側滑過。「再等十年吧。」

兩個年輕人駕駛的一長列雪橇快速越過艾希米,幾乎像合流般要碰觸,但又隨即分開,往不同方向急馳遠去。他認得那發亮的眼神。兩個年輕人藏在帽延底下的銀亮灰眸都有同一種情緒,艾希米懷疑自己也是一樣,不由得厭惡起來,卻又覺得興奮。

那一天行程結束時,艾希米和三個年輕人一起點了原牛數量,沒有一隻脫隊。參加過兩次趕集的華里茲說,這是近年來最好的狀況。不過行程還有五天,接下來會不會出事,說不得准。他們在靠近一抹微微隆起的丘陵邊紮營,一旁幾枝稀疏錯落的高木就成了營火;紮營時不分年齡經驗,全部一起動手,分工合作,搭蓋帳棚、煮晚食、餵原牛,末了一切妥當,每個人就拿著自己的碗盆食具圍在大營火前,從大鍋湯裡盡情舀著原牛肉乾和紅芋、青滋葉慢燉的雜煮。艾希米發現一日勞動下來,胃口變得特別大,其他人也是,往往一大鍋燉湯沒一會兒就搶得所剩無幾,還有人戀戀不捨地拿乾麵包去沾鍋邊剩餘的湯汁。

吃完晚餐,大家各自去休息,並且輪排守夜。剛開始時,艾希米以為守夜是為了怕原牛趁隙逃跑,但第一天晚上,艾希米從睡夢中被挖起,睜著惺忪睡眼跟一個叫鮑爾斯的老傢伙一同踏入荒脊風勁的雪原,他們來到一側原牛群的邊緣接班。老人手中的油燈昏暗,隨著風搖曳閃動,艾希米只看見雪原上風塵疾飛,環繞縮著四肢,靜靜趴伏休憩的原牛,遠看如一隆平靜凝結的波濤,映著紅月幽暗深褐的光。他隨著鮑爾斯裹上保暖毛毯,在一旁坐下。

「喏,給你。」鮑爾斯丟來一個東西,艾希米七手八腳接住,仔細一看,是個鐵製酒壺。「冷的時候就喝一口。」他北地口音甚濃,嘴裡冒著煙氣,氳著月色的半暗老臉,彷如鬼魅。

艾希米還未將酒壺收好,鮑爾斯又扔來另一樣東西。是武器,一把十字弓,接著又丟來一個箭袋。「你會用吧?」

「唔,會。」雖然他很少使用遠距離攻擊的武器,但幾乎各種武器他都會用,這是狂戰士訓練必備的技能。

「上弓,預備著,免得來不及。」鮑爾斯拿出自己的十字弓,搭上一枝箭,靠在胸前,擺出一副防備姿態。

「什麼來不及?」他莫名其妙,但半暗燈光映著老人下垂嚴謹的嘴角,他感覺到事態或許比自己想像中嚴重,便也搭上一枝箭,模仿鮑爾斯的模樣,轉向外頭,看著一望無際的荒涼夜色。

在野外守夜讓他冷得直想打盹,艾希米很清楚這種感覺,數天無法入眠的訓練,或是拷問,想想還比不上在這樣寒凍夜裡硬撐。或許是自己變弱了;他取出懷裡酒壺,灌下燒辣辣的一口,酒精從口腔開始燃燒,直竄腦門,暖和四肢。已經一段時間了,艾希米不知道他們待在這裡有多久,但身邊老人仍維持同樣姿勢,炯炯雙目絲毫不放鬆,俐落掃過黑夜,彷彿他能清楚辨識幽暗深處的風景。紅月逐漸沉落、暗下,朦朧中,艾希米看見前方似乎漂浮著什麼,像是跳躍的光點。

他揉揉眼,光點消失,又再出現,左右徘徊著。「那是什麼?」

「噓!」鮑爾斯嚴厲噓聲,雙目亮起警戒火焰,隨即抓著十字弓趴下,對準那些光點搖晃的方向。軍人的本能讓艾希米也真的做出同樣動作,胸腹貼著冰冷雪地,背上隨即起了一片雞皮疙瘩。他的眼睛對上十字弓准星,瞄著遠方忽明忽滅的光點,懷疑那是否是人類。行進方式太詭異,忽前忽後,可以看到只是在某一界線外徘徊,好似在觀察。他們這樣趴在原地等待好一陣子,那些光點始終沒有接近,一段時間後漸漸退離,消褪在風霜黑夜裡。

不久,艾希米聽見背後有腳步聲接近,他一回頭,竟是津龍。他厚厚的靴子上裹著一層雪,一臉大鬍子,末端結著冰珠,帽沿壓得低低的,幾乎看不見眼睛。鮑爾斯起身,對津龍點個頭。「領隊。」即使鮑爾斯年紀較大,趕集時,還是會稱津龍一聲領隊。

「走了嗎?」

「走了,只是來探路。」

津龍點頭,望向方才仍散佈著詭異點點紅光的黑暗。「第一天就來了,看來牠們餓得很。」

「這樣看來,不出幾天就會襲擊。」鮑爾斯說,他將十字弓搭在肩上,盤腿坐著;若不是艾希米自己也坐在雪原上,透徹感覺到冰冷如何直直穿透數層褲子直達肌膚,鮑爾斯一副閒適表情會讓人覺得他是坐在火爐前的地板上。

「麻煩你了,大叔。」津龍對鮑爾斯點頭,鮑爾斯隨意地揮手回禮。臨去前,津龍也跟艾希米點頭,艾希米突地看清他陰影下雙眼的火光,不禁一驚,忘了回應,津龍也不以為忤,轉身離開。

津龍走到牛群休憩的邊緣,低頭往地上看,以靴底在雪地上撥弄幾下,手上的油燈晃動著,照出他腳下黑白二色線條。艾希米這時才發覺,自己方才竟未看到雪地上有仿若人造的不尋常黑色線條。線條很粗,彷彿是某種黑色屑末灑在白色雪原上,卻文風不動,筆直延伸,沒入燈光無法照及的黑暗。艾希米起初不知道那是什麼,後來覺得,那看起來像是個巨大五芒星的一部份。

接下來兩天守夜,一天仍跟著鮑爾斯,另一天跟著一個叫吉多的中年人。吉多很長舌,在來回的路上總是跟艾希米說個不停,他親手蓋的房子、他養的原牛、他種的紅芋跟牧草、他的妻子孩子父母兄弟姊妹,還問及艾希米許多事情,從哪裡來、有沒有家人、是不是軍人、跟桑達特是什麼關係,等等;但是一到守夜定點,醺酒般的神情突然一變,嚴謹冷峻的模樣,讓艾希米頓覺彷彿看到了較年輕版本的鮑爾斯。守夜期間吉多幾乎沒跟艾希米說一句話,同樣搭著十字弓,緊盯著黑暗,直到下一輪的人來接班。那兩天艾希米都沒有再看到漂浮的光點。

這一天晚上,艾希米被鮑爾斯從他與那三個年輕人共用的帳棚內叫醒,他迷濛睜開眼,另兩個人裹在棉被裡熟睡,華里茲不見蹤影,約莫也是守夜去了。他胡亂套上毛衣、皮外衣,戴上帽子、圍巾,鑽出帳棚,呼嘯冷風刮面,他不禁打了個寒顫。鮑爾斯就站在外頭;老人個頭比他小,卻在寒凍中站得挺直。營火明滅,他看見還有幾個人在營地內走動著。鮑爾斯沈默地領著他往交接地點前行,同樣先扔給他一個酒壺、十字弓與箭袋。

「你身上有沒有其他武器?」鮑爾斯剛坐下就問道。

他想起隨時帶在身邊的那把生鏽短刀。「有是有,不過……」

「有個隨身武器比較好。」老人視線向上瞥了他一眼,「聽說你是軍人出身,我想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當然沒有問題,只是艾希米不懂鮑爾斯問這個作什麼。艾希米在他身旁坐下,抖動仍涼顫的四肢,先掏出酒壺來喝一口,才在十字弓上搭箭,轉向黑夜。身後牛群安寧躺臥,偶而傳來一聲低鳴或喘息,夜裡除了風聲,靜得出奇。宛如融化成團塊狀的黑夜凝滯流動,混雜錯置的深色中沒有任何異狀;經歷這幾天,艾希米已稍微習慣在寒凍夜裡守衛,有時候越是冷凜,思慮越清晰,警戒越高。

身旁的鮑爾斯突然動了動,拿出自己的酒壺喝下一口。「嗯啊,你和那個巫師老頭是什麼關係?」

「唔……」這個問題吉多也問過,艾希米當時搪塞了幾句,因此也以同樣的說法應付,說些什麼是桑達特曾經幫助過他之類的。

聽完,鮑爾斯沒說什麼,只是斜睨他一眼;那一眼中飽含他不明瞭的洞悉和情緒,突地令艾希米兩手一抖,不敢再直視鮑爾斯的臉。忽然覺得那眼神跟桑達特竟有點像。

「他雖然是個巫師,不過年紀應該很大了。」鮑爾斯若無其事地說。

「我不知道他年紀有多大。」

「巫師通常都看不太出年齡。」老人停頓了下,「艾希米,你要想……」

他突然聽到什麼聲音。夾在強勁風聲中,一縷縷,如交織在黑線中的銀絲,隱沒淡出又浮現。艾希米全身一僵,同時感覺到鮑爾斯也有同樣的感應,老人即時住嘴,搭起十字弓看著似招搖又固定不動的夜色。渾沌黑暗中,一對對紅色燈火隱然跳動,這一次,艾希米覺得牠們在逐漸接近,不猶豫、不徘徊,逐一越過界線,風掃過雪原表面刷刷的聲響,也直搔著他的背脊。艾希米不意瞥見鮑爾斯雙眼炯亮如火炬,消瘦的肩膀隆起,起身單膝跪著,舉起十字弓就定位,順手將箭桶擺在一旁備用。

( 創作武俠奇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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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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