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書給我的編輯悄悄說，他們開會時，行銷主管問，你們之中除了責編以外，還有誰把這部「飄」看完過？據說，大家都慚愧地低下了頭。聽了這番話，我拿人的手短，所以這個把書看完然後寫感想的責任就落在我頭上了。在看「飄」之前，我覺得應該沒什麼，畢竟就算沒看過原著，也看過改編的經典電影「亂世佳人」，只是「稍微」被一千兩百頁的厚度給嚇到了；而且其實我小時候（應該是念高中時期）也看過舊版本的原著，不過當時年幼無知，除了一些比較醒目的橋段，通通忘光了。如今再重看時，驚喜的是，我看到了很多以前沒有注意到的東西，而不像高中時期，因為受到電影改編影響，只看到白瑞德跟郝思嘉之間暴亂而濃烈的情感。人總是要長大，所以試著處理一下目前我對「飄」的觀點。

North and South

瑪格麗特 • 密契爾並不被列入經典作家之林，唯一的成名作「飄」也還搆不著文學經典的邊（或許再過幾十年會的），不過，這本書的受歡迎程度，以及稍後改編成電影的成功，卻是無庸置疑；在我看來，「飄」的其中一個動人之處，是在於作者細膩描述了美國歷史上最大、也是唯一一次的內戰——南北戰爭。整個故事貫穿南北戰爭前後；從最初戰爭即將爆發前，生活在南方農莊的人們隱約感受到浮動不安的氣氛，男人們有的興奮，有的思索這場戰爭的真實意義，女人們不願去管這件事情，但隱約對家裡的男人即將參戰感到悲傷，或激昂，也擔憂一旦開戰後的補給問題，而郝思嘉這位貫串全書的女主角，還是個十六歲青春少女，一心只擔心她的衛希禮哥哥（？）要娶別人了。

「飄」是這麼一部以南方觀點來看南北戰爭的小說。郝思嘉故鄉的莊園生活，是一片美麗的田園景象，純樸而豐饒，寧靜卻躍動著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動植物，和人的生命力。南方人（白人）生活悠閒，階級意識嚴密，街坊鄰居彼此的交往有種如今已經消失的 manner ，溫和，帶點嚴厲，卻團結。初開頭的優雅南方生活，隨著戰爭爆發而消失，接著對照到戰爭後期南方的節節敗退，郝思嘉和小姑梅蘭所居住的亞特蘭大被圍城，她們逃出城市的那天晚上，因為南軍撤退時轟炸火藥庫，半座城市幾乎陷入火海；最悲慘的是當她回到故鄉的陶樂莊園，卻發現大多數鄰家都已被路過的北軍劫掠過，一點物資都不剩，甚至房子被燒毀。郝思嘉逃出圍城的艱困，渴望回到故鄉，卻只看到一路的焦土，這種反差對比，不僅在郝思嘉心中刻下深深的傷痕，也讓讀者深刻體會到戰爭的無情和殘酷。

然而這一切還只是個開頭；戰爭結束，南方戰敗，不得不接受北方的某些政策，而許多像郝思嘉這樣的世家子弟在一夕之間失去一切，他們過去所看不起的「窮白佬」反倒因為種種原因而發達。家裡的黑奴大多被解放了，沒有人手可以從事農耕，他們見識到戰爭的殘酷，更難堪的是還必須面對戰敗事實，以及之後艱困的生活。為了錢，郝思嘉搶了妹妹的未婚夫；因為貧窮，她拋卻傳統禮教，跟男人一起競爭生意，用造謠、賣假貨、和南方人痛恨的北佬打交道的方式賺取暴利。在飢餓時，郝思嘉甚至曾經立誓：「……我的家人絕不再挨餓了。上帝作證，那怕我必須去偷，去殺人，我也不想再挨餓了。」

在「飄」裡，我先是看到了一幅南方風情畫，接著是風雲變色的戰爭，以及辛苦而屈辱的戰後重建。不過，這全都是南方觀點；字裡行間透露出南方人對北方人的憎恨，因為理念不同，因為戰後不公平的制度和歧視，其中雙方意見最大的差別，就是奴隸制度。以南方白人來看，奴隸制度可以說是天經地義，他們從不覺得這麼做有什麼不對，反而覺得是自己在照顧黑人；他們亦有謹守的傳統禮教跟嚴密階級制度，那些悠閒的生活方式、待人接物的禮數及風範，就如同衛希禮所代表的階級，溫和、文質彬彬，甚至可以說是無所事事。而南方這樣的生活方式，在這場戰爭中輸給了北方。

雖然全書對許多事物抱持南方觀點，他們辱罵北佬的「要錢不要命」，大肆抨擊解放奴隸後的一些問題，甚至以加入三 K 黨的方式反抗北方強加的不正當、報復性政策，然而從這些當中，我們都看到北方和南方各自的觀念和盲點。密契爾寫出了一個大時代的推進；她藉由白瑞德之口評述：「……這並不是世界第一回翻天覆地，也絕不會是最後一次。……發生這樣的變化時，大家都要失去一切，所以大家就都平等了，然後大家一起從起跑線上重新開始，也就是說，除了靈活的頭腦和堅強有力的雙手外，大家一無所有。……」

這應該就是這本書所要講述的一切了。南方有好東西，它的優雅跟悠閒是許多人學習不來，卻應該學習的，但也有不好的傳統，奴隸制度、對女性的束縛壓抑、強烈的階級意識等等，是應該要隨著時代並進逐一拋棄的。然而有些人仍在懷念過去，他們忘不了舊日子，而未意識到時代的巨輪已經將他們過去的美好給碾碎了；從郝思嘉對這些人的反感，可以知道這些人仍緊抓過去不放的模樣：「……除了戰爭就沒什麼好說的了。老是談戰爭，從來不談別的，只有戰爭。看來到死都改不了。」他們是注定要被淘汰的，而唯有能向前看的人，才能從這場浩劫中重新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