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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5/05 17:58:09瀏覽846|回應9|推薦27 | |
「你們到啦!」老公方停妥車輛,我打開門下車欲按鈴時,布萊特太太已由二樓的窗口探出頭來,對我們招呼著。「我將停車證放在袋內手套丟下給你們停用。」話甫出口,袋子隨即從上而降,落到車子附近的地面。我拾起塑膠袋,於其內的手套摸索出一張訪客停車卡,拿給老公置於車窗出示。隨後我們便朝布萊特太太的住處走去。 年逾九旬的布萊特太太開了深鎖的大門,興高采烈地迎迓我們進屋。她略施脂粉,一身典雅的盛裝打扮,雖然一手拄著拐杖,卻顯得神采奕奕。「歡迎歡迎!」她親引我們入內,客廳圓桌早已擺好精美的瓷盤,細長的兩枝綠色蠟燭直立於銀器燭台上,燭光晚餐隨時可待。 我把花束遞上給布萊特太太,她開心地謝說:「我正懊惱缺乏鮮花呢!」老公和我協助她放置捧花,將前菜燻鲑魚與醬汁端上桌,打開紅酒斟入水晶空杯七分滿後,三人即舉杯輕碰啜飲:我們謝謝布萊特太太的盛情邀約,她則感念我們的到來作陪。 布萊特太太是老公童年老家的鄰居,育有二子;大兒子馬可年長老公兩歲,倆人從小熟識,並就讀同一小學、中學乃至高中。出社會後馬可娶了法國太太,協同妻子與三名兒女定居法國,已近三十載。 布萊特先生前年九月辭世,馬可專程由法國趕回挪威,獨自為父親處理所有身後事。去年其父過世滿周年,母親想到墳前探望夫婿的墓碑,馬可因而來信,懇請老公幫忙載其寡母前往墓園一趟。我們由塞浦路斯度假回來的第二天,一早起床立刻聯絡布萊特太太,當天下午不僅帶她造訪先夫以及她父母的墳地,老公還特意開車帶她到舊宅一帶兜風。布萊特太太感激之餘,執意要洗手作羹湯回禮,方促成這頓燭光的晚餐。 三人邊吃邊談,老公刻意提及童年生活的點滴,讓布萊特太太記憶的匣子為之敞開,滔滔不絕、侃侃而談年少輕狂的種種,以及和亡夫艾納認識的浪漫過往。布萊特太太是德國科隆人士,在一場化妝舞會邂逅英俊瀟灑、幽默有趣、談笑風生的挪威留學生艾納,倆人一見鍾情墜入愛河,不久後即結婚生子。大兒子馬可出生德國,直到五歲時才跟他們返回挪威,而身為獨生女的布萊特太太亦從此遠離家鄉,定居異地。 她的父親人高馬大,兒子馬可猶如其父的翻版。他由德國到挪威探視女兒生活之時,立即愛上了女婿的國家,當機立斷決定終老葬身於此,難怪夫婿艾納的墓碑上亦有她父母的姓名、生辰與逝世的日期。「可我母親卻一點也不喜歡挪威!」布萊特太太拿出發黃的黑白相簿翻閱,鉅細靡遺敘述依然記憶猶新的往事,剎那間若有所思地沉浸於一股突如襲來的哀愁,令其雙眼泛紅而淚水盈眶。 「天知道我造了什麼孽,」她不禁悲從中來說道:「如今才落得晚景淒涼!」老公和我整晚避免談論的禁忌話題,聽聞布萊特太太主動提起,我們連忙安慰她,棄養父母不顧的例子多得不勝枚舉,方讓她破涕為笑。她在我們面前不諱言地數落小兒子的不孝,艾納病逝時她打電話欲告知此事,小兒子見到來電顯示拒絕接聽;她不得不打電話到其辦公室,請求同事務必留言轉告。豈知小兒子不但無動於衷,甚至大老遠致電給身處法國的大哥,要求馬可全權處理,表明他與二老毫無瓜葛,其一家四口的名字絕對不准出現在訃文上,與親身父母劃清界線,老死不相往來。 燭光晚餐於悲喜交加的氣氛中悄悄落幕。老公和我想幫忙整理清洗杯盤狼藉後的鍋碗瓢盆,無奈好強的布萊特太太堅持不肯。佇立窗口頻頻揮手、目送我們離去的她,要我們將停車證投入樓下走道的信箱即可。 回程途中我與老公沉默不語,對老母置之不理的心態無從解讀,不時搖頭發出嘆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此言或許誇張,然而父母的養育之恩、含辛茹苦地將我們拉拔長大成人卻是不爭的事實。狠心漠視風燭殘年的父母,罔顧其死活,不論其於社會上何等功成名就,骨子裏比禽獸還不如。 後記:昨晚老公接到馬可的簡訊,告知其母於上週五月二日星期五辭世。他和法國子女將連夜開車趕到挪威,為慈母料理後事。老公或許觸景傷情,為此輾轉難眠,思索著生死問題。自去年九月下旬在布萊特太太家中的晚餐後,我們於十二月初再次受邀,之後於回台灣前開車帶她去墓園探訪。我與布萊特太太生前共計會面四次,儘管她權威、強勢,讓子女家人難為;但在咫尺距離豪宅之隔的小兒子、媳婦、孫子在她人生最後的兩年不聞不問,令人髮指。隨筆寫文,作為我對布萊特太太的悼念。 二○一三年九月二十一日布萊特太太準備的晚餐 二○一三年十二月一日的菜餚 布萊特太太生前故居客廳
二○一三年十二月七日墳前點燈一景。布萊特太太即將加入墓碑上的最後一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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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家庭親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