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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5/27 03:30:05瀏覽888|回應2|推薦30 | |
五月是挪威國定假日最多的月份,卻也是我們追念好友的季節。我的芬蘭同學卡莉娜,於一九九六年五月十二日的母親節,因胰臟癌猝世。無獨有偶的,老公最好的一位同事暨好友維格萊,竟也於二○一○年的五月二十七日,病逝於胰臟癌。 曬太陽、喝啤酒和收集各國語言的世界地圖叢書,是維格萊生前的三大嗜好。他是傳統的社會主義無神論者,具有反對資本主義的情結。年輕時,挪威奧斯陸發生一些反美示威遊行,他將兩歲左右的大兒子放置推車中,不辭辛勞地協同太太推著嬰兒車到美國領事館前參加抗議活動,而被記者拍下全家福,數十年後收錄到一本紀念六○年代各種勞工社會運動的書籍裏。 維格萊身經二次大戰,青年時期在碼頭當過搬運工人;由於年輕時吃過苦,即使後來環境改善,豐衣足食的,他依然維持相當簡單的生活。挪威的法定退休年齡是六十七歲,然而維格萊熱愛工作,一直做到七十歲被強迫退休為止。退休後的他,仍然在家工作,為出版社寫書、寫文章。夏天時,他總是在自己住家兩邊的陽台曬太陽,皮膚黝黑得讓不知情者將誤以為他來自東南亞國家。厭惡冰天雪地氣候的他,冬天時參加旅行團,飛往艷陽高照的國家。他以七十幾歲的高齡,跟團首次抵達泰國,盡情享受他熱愛的三十度以上之高溫;之後足跡亦遍及希臘、塞普路斯、委內瑞拉等熱帶氣候型的國家。維格萊對陽光的酷愛,由此窺知。 第一次見到維格萊,是二○○六年的十一月初,他的兒子提前兩星期為他所舉辦的慶生會。那時的我完全不諳挪威語,雖有老公和其他朋友在旁為我翻譯,整個慶生會下來讓我覺得既冗長又乏味。不過,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見識到挪威人聚會的文化特色:有獎徵答活動。舉凡私人慶生或公司行號聚餐等大小不等的活動,分組問答比賽總是節目之一。難怪挪威的報章雜誌,往往有各種主題不一的問答專欄,藉由作答增長知識與見聞。 之後連續三年的生日,維格萊固定邀請家人朋友十多人,在他喜歡的印度餐廳宴客。眾人皆知他喜歡品酒,大都以酒作其賀禮。他因痛風之故,酒量早已大不如前。在他去世前的生日聚餐時,他特別叮囑出席者不准帶任何禮物,否則不再受邀;豈知那回竟是他人生最後一次的慶生,莫非他冥冥之中有感於心? 維格萊的住處離我們不遠,每逢聖誕節或農曆年我們心血來潮請客時,他則是座中常客之一。他本身亦慷慨好客,夏天常邀老同事到家中小酌一番。有一年六月下旬一日的傍晚時分,維格萊突然來電。「要不要同你老婆到我家一趟?」「為何?」「我昨日家宴,」維格萊開門見山地說:「剩菜過多,請你們來清理。」那個月老公和我剛好吃素,僅剩幾天就結束。「不要告訴他,」我對老公說:「我們自動延長一天就好。」於是我們開車到維格萊的住處,與他愉快地共享夏日的晚餐。臨走前,他把冰箱裏所有未用的青菜、水果、臘肉全部打包,讓我們統統帶回家,幫他解決難題。 二○一○年一月時,維格萊再次搭機到泰國度假兩星期。回到挪威後,他覺得腸胃不甚舒服,認為是泰國的飲食所致。同年四月的復活節,老公和我到馬爾他度假,也不忘四處為維格萊尋找馬爾他語的世界地圖書籍。我們在馬爾他時接到維格萊的電話,告訴我們他生病了。「沒大礙吧?」老公關心地問道。「還好,」他笑著回答:「胰臟癌而已。」維格萊如此若無其事地輕描淡寫,對老公而言卻是無比的震撼。我自己的好友十多年前因胰臟癌病逝,早已領教過此型癌症的威力,故較能坦然接受。 由馬爾他回來後,我們與維格萊約好要去他的住處碰面,作為與他生前最後一次的聚會談話;無奈他病情惡化,進出醫院好多次,致使這個聚會無期而終。老公和他通了幾次電話,維格萊不耐煩地表示,如果不是挪威法律不准許的話,他早就要求安樂死了,歹活不如好死呀! 如此折磨了一個月多,維格萊最後住進安寧病房,訪客時間極有限。維格萊靠著打針止痛,大多數的時間則在沉睡中。一日,他太太見其回光返照,特別通知我們趕到醫院碰面。睽違已久的維格萊瘦得皮包骨,令我們不忍掉淚。他還認得老公,但已不記得我是誰了。我們輕輕地擁抱他,與之訣別。從醫院探望維格萊三天後,他太太傳簡訊告知,維格萊於五月二十七日晚上八點五十分辭世。 除了申請特別許可之外,挪威的法令規定,喪禮必須於過世一週內完成。維格萊捐大體作為醫學研究,短時間內尚無遺體可入土為安。他生前已立好遺囑安排後事,列出這三年來參加他生日宴會的名單,請家人在他過世一星期後,邀請我們眾人到印度餐廳聚會。二○一○年六月三日星期四那天下午三點,大家紛紛到老地方聚集,唯獨維格萊已不在人間。長長的桌子前端,擺了維格萊生前在辦公室拍的相片,大夥兒一邊用餐,一邊追念談論著維格萊,氣氛哀而不傷,悲而不戚;尤其提及維格萊面對死亡的從容與自在,還有他家人的那份淡定與放下,皆是我所參加過最另類、別開生面的追思禮。 聚餐期間,維格萊的大兒子提到一年前的五月二十七日,他們全家到郊外參加慢跑活動。他好玩地充當記者錄影,訪問自己的母親、弟弟與父親。最後問到維格萊有何願望時,他笑著隨口說出:「希望可以再老一歲。」如此不經意的玩笑話,竟然一語成真,眾人在場聞之,皆瞠目結舌,無法理解天機。 (影片來源:https://www.youtube.com/watch?v=YRvzQJn2hG0) 大概是去年底或今年初,老公去函維格萊的大兒子,詢問是否有遺體的消息。維格萊的大兒子告知,他父親的遺體被安葬在奧斯陸老教堂外入口左側的共用墓地。 我們星期日特地前往探訪,只見教堂外大片的斜坡草地上,中央立有一尊雕像,周邊種著花草,有人在雕像附近點燈。 「應該就是入土在這一帶了,」老公望著草皮上露出的土說。儘管維格萊生前是一位標準的無神論者,過世捐大體作完研究後,骨灰被埋在教堂外的共用地,沒有任何墓碑。老公仰望藍天笑著說道:「維格萊,你終究還是落到教堂附近了呀!」 草皮上陽光普照,鄰近教堂不遠處,亦曾是奧斯陸的啤酒工廠所在地。陽光、啤酒都是維格萊所愛,這裏不愧是他安息的最佳場所。而星期一維格萊逝世滿三周年的這一天,我們打算去印度餐廳吃晚飯,緬懷我們這位另類的無神論英雄好友 - - 維格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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