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外交之路                        

進入台大外文系就讀不久，認為家境不可能允許出國留學，畢業後倘能從事外交工作，生活既較安定，出國服務又可增廣見聞，因此大一起，就報考外交領事人員高等考試的檢定考試，並於大二時全部及格，取得參加高考的資格。當時不但驚動外文系上、下屆同學，聽說也引起政大外交系同學的注意，甚至有人下令對我封鎖，不得對我提供報考外交研究所的資訊或借給上課筆記等。後來發現高考已取消外交領事人員乙類，倘要從事外交工作，必須報考「外交行政人員普通考試」，或「外交領事人員特種考試」，但因特考需服役後才可報考，故大三起，即一方面準備將來參加特考，並一方面準備政大外研所的入學考試。

為了準備參加特考，大三時曾跑到夜間部，旁聽法律系何尚先教授的「國際公法」（註一）與蘇成遠教授的「國際私法」，以及商學系施顯謀教授的「國際貿易」。當時何尚先教授與施顯謀教授知道我未曾修讀「法學緒論」及「經濟學」，故遇到法律或經濟學上的專有用語時，總是徵得其他同學諒解後，特別跟我詳加解釋。數十年來，除跟何教授仍有連繫外，與蘇、施二教授則未再見面，但對他們當年的照顧與教誨，則一直感念不已。大四時，接受何尚先教授的勸告，每週三上午跑去法學院，旁聽政治系雷崧生教授的「國際公法」，下課後再趕回校總區上陶雅各神父（Father Thornton）的「古典文學」。由於騎腳踏車趕路，常常因故遲到，進入教室後又無法立刻集中精神聽講。陶雅各神父曾注意到上述情形，對我印象當然不佳。據說他曾向同學打聽我經常遲到的原因，並說還好我的考試成績不算太差，否則真想把我當掉。

大四時，曾特地跟外文系助教林景煌先生情商，替他去監考夜間部法律系的畢業考試，為了是要認識該系應屆畢業生葉夢銘先生（註二）。監考結束後，我藉機向葉夢銘學長請教有關準備外交特考的事宜。當時他非常客氣，而且很詳細地告訴他準備特考的經過與方法，並說特考需服畢兵役後才可報考，又有應考年齡的限制，再者特考第二試需考九個專業科目，常非一試可就，很多人皆報考數次才獲錄取，故不妨先報考外交行政人員普通考試，一方面吸取考試經驗，另一方面以普考及第的資格先進入外交部，累積服務年資。如此，既可避免時光虛擲，又可避免應考年齡的限制等云。

為了準備外研所的入學考試，大四時我曾寫信毛遂自薦，前往拜訪政大杜光勛及鄭震宇兩位教授，並突破封鎖向外交系同學方娟娟小姐借得「西洋外交史」的筆記（註三）；另又寫信給東海大學杜蘅之教授，向他請教有關國際公法的疑難。五十五年大學畢業前夕（五月）報考政大外研所，同班同學陳雍健及林繁男二人，在我的慫恿與鼓勵下，以第二、四名的優異成績上榜，而我竟意外落敗。這意外的落敗給我很大的打擊，為了懲戒自己，放榜當天我即把頭剃光，讓自己光著頭去參加畢業典禮。但這意外並沒打倒我，決心服畢預官役後再度報考，故七月到政工幹校接受短期訓練，八月初去嘉義空軍高砲二○一營報到服役後，即著手準備外交行政人員普通考試及外研所入學考試。

在嘉義待了約四個月左右，八月間曾北上參加普考，不料未久部隊移防馬祖北竿島，直至翌（五十六）年七月二日才從馬祖退伍返台。在馬祖服役期間，公務之餘，在那濕冷的碉堡裏，白天幾乎手不釋卷，晚上更常挑燈夜讀，當時營長徐進寶中校及副營長賀義初少校與彭耀漢少校等長官，對我公務之餘勤奮苦讀的印象都極深刻，並常予嘉勉（註四）。為期請假順利獲准，我於五十七年四月初即聯繫全營預官十數人，並於四月中旬集體向團部請假，但遲遲未奉核覆。

當時團長崔春霖少將剛好自南竿前往北竿視察（註五），我即報奉營長核准後請見，當時崔團長復告略稱，以往很多預官以參加高、普考及托福考試為由請假，甚至託由上級長官向他說項，均未予核准，故未便破例准我返台參加外研所考試。惟鑒於全團各連早年奉發的電視機、水桶及煤油爐等多已陳舊不堪，亟需汰舊換新，倘我能洽獲其中任何一項物品，無論以任何方式，包括透過各種關係代向上級申請，以及自行捐贈或洽請親友捐獻等，他即可准我以出差為由返台，並順便參加考試。聞後當面力陳略以，倘未獲准返台考試，非但學業將延誤一年，且役畢後將面臨失業，故懇請設法成全。在他視察離去後，我立即給他寫了一封信，略謂他無畏權勢，拒絕說項，確實令人敬佩；但之前預官請假，倘該准而未准，則有欠當，盼能深入檢討，切勿一錯再錯；並稱他所提的准假條件，即使能做到，我仍不會接受，因為個人認為，可准就應照准，絕不可因「利害」而捨棄「是非」。不久，負責行政事務的高副團長又去北竿視察，我再次報奉核准後去晉見他，並在他回南竿後，又給崔團長及高副團長各寫了一封信，但仍石沉大海，毫無回音。

        當時馬祖與台灣間的人、貨都只靠軍艦輪流運送，且每週往返各僅一次。五十六年政大研究所考試係於五月五、六日報名，同月十九、二十日舉行筆試。由於五日台北下大雨，木柵地區淹水，在台友人不得已在六日才去代為報名，並在當天馬上寄出准考證，以便我能持憑請假，但六日午後寄出准考證，已趕不上同日出發的軍艦，而須等到下週（十三日）才能送往。

五月十三日下午接到團部緊急通知，要我次（十四）日趕往南竿，以便返台應試，因為只有搭乘十三日自台出發，十五日返台的那艘軍艦，才能趕上十九、二十日的考試。該軍艦於十四日抵達南竿，因郵件須先送往南竿郵局整理後，才能轉送北竿等離島，故十四日中午離開北竿之前，仍未收到友人寄給的准考證。當天下午匆匆趕往南竿後，崔團長立即派請團部連排長，親自去馬祖指揮部代我申請「出境證」，並於晚餐後親自駕車送我去港口搭乘軍艦返台。途中崔團長曾脫下毛衣要借我穿，並很感性地對我說，他先前以為我跟其他十數位預官一樣，只想找機會回台去玩，沒想到我是那麼堅持，他深受我的真誠感動，故決定讓我以公差的理由返台參加考試，並說考完試可順便回台南去看看父母。謝謝他的好意與鼓勵外，我當即向他報告，考完試後就迅速回北竿崗位去。

返台第二天，馬上請友人陪同去政大，向註冊組組長田   新先生說明，因台、馬交通欠便，未收到准考證即趕船返台，盼能姑准應考。後來遵照指示，寫了一紙報告，層奉田組長及教務長朱建民批示，特准持憑該紙報告參加考試，但事後須補驗准考證，另每節考是繳卷石，應洽由監考官在報告背面簽字，以證明確曾參加考試。如願奉准返台，又幸運獲准應試，考完試後我就照著承諾很快地回北竿去。

六月初傳來消息，政大研究所考試已放榜，外研所原擬錄取十名，我的成績排名第二。據說放榜當天，田   新組長在放榜前會議時突然想起，並當場報告，略稱我未持憑准考證應試，事後亦未補驗准考證。會議主持人朱建民教授聞悉上情後，即派人向木柵郵局查詢，確認沒有我寄回准考證的信件後，乃決定把我從中刪除，僅錄取九人。由於當時人在馬祖，既未獲悉詳情，郵電又甚不便，驚訝難過之餘，確不知如何補救。所幸，當時距退伍的時間已不滿一個月，故決定等退役返台了解詳情後，再行設法挽救。

七月二日退伍返台後，曾前後四度陳請政大劉季洪校長設法補救，最後甚至上書救國團主任蔣經國先生，但至九月底開學時，仍無結果。事經一整年的準備與努力，並孕育無比的信心後，在團長崔春霖少將、營長徐進寶中校及副營長賀義初少校的寬容與協助下，終於獲准返台應試，不料遭此意外，傷心難過之情，自非筆墨所能形容。正當就學無望，工作亦無著落之際，幸獲學長翁紹弘兄的指點，寫信向外交部長魏道明毛遂自薦，以外交行政人員普考及第的資格，獲准於當年十月九日前往外交部報到上班（當年高普考只是資格考試，不主動分發工作）。同年十一月參加五十六年度外交領事人員特考，順利連過三試，而於次（五十七）年元月二十五日放榜及第（註六）。進入外交部服務初期，曾二次報考公費留學考試（註七），但均以些微差距落榜。進修之路一再被堵，不得不提前走上「實質外交」之路！

進入外交部服務後，最初擔任禮賓司護照科的收文工作，特考及格後負責協調普通護照之製發，其間一度奉派去留學生聯合服務中心受理護照之申請，竟意外碰見政大註冊組長田   新伉儷申請出國留學。當時距我之前報考外研所已有兩年，我特向田組長提起報考外研所乙事，並說當時我寫的報告一直留在我手上，是否未持憑准考證應試，校方毫無書面記錄；又放榜時決定把我除名，似僅憑他一人之記憶。因此，笑問倘當時他記憶有誤，究將如何補救。他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只是連聲說了抱歉。

        回憶當年的雄心壯志以及勤奮邁進精神，至今仍感無限欣慰，但踏上外交之路後，因只知向前邁進，而未曾及時回顧，以致對在踏上外交之路時以及在外交之路途中，曾經給予寬恕與支持，以及教誨與鼓勵的許多尊長親友，未曾或未及申致衷心敬意與謝意，如今莫不深感愧歉與不安。但願有生之年或來世，能結草銜環報答他們的隆恩盛情。

【註一】：何尚先教授專攻民、刑事訴訟法，在台大法律系日間部講授民、刑事訴訟法課程，另在夜間部講授國際公法。他自謙國際公法非他的專長，故建議我設法去法學院旁聽他老師雷崧生的國際公法。

【註二】：葉夢銘先生原是職業軍人，外交行政人員普考及第後轉任外交部，並就讀台大夜間部法律系，參加五十四年度外交特考榮獲榜首，後來外放泰國，升任二等秘書，於民國六十四年中泰斷交後辭職赴美。另當時外交領事人員特種考試應考年齡之上限為三十五歲，但已進外交部服務者不受該項限制。

【註三】：民國五十二年暑假國民黨假淡水淡江大學校園舉辦夏令營活動，為期兩週，當時政大外交系同學有方娟娟與蒙天祥等人參加。因方娟娟同學與我同是台南人，結訓後寫信向她洽借「西洋外交史」筆記，可能當時她不知我是誰，但仍惠允寄給，故至今我仍無限感激。

       【註四】請詳閱當年我寫的請假報告如：

報     告

歲月蹉跎，瞬至初夏。自竊役職斯務，行將期年，壹年預官役期眨眼屆滿。年來亟思以己所學，戮力是職，且以所知所能，報效國家多年培養鴻恩。無奈竊以才疏學淺，又以時之桎限，是難縱心所欲，克盡職守，雖嘗勞碌奔命，仍難報效家國於一二。每於夜深人靜，獨坐冥思，憶審此事，莫不耳頰赤熱，愧疚於心。

年來軍戎生涯，於為人處世上，的確獲益匪淺，然履任是職以降，竊每感才力之缺乏，益覺學識之可貴，是於公務之隙，時奉經籍，冀求充實己力，以圖乞效力國家於來日。而今，役期將屆，理應獻己之力，造福人群，然自念孤力，莫不深感惶恐，是求役畢後，得以繼續深造，以求涵養更大之才力，獻益於更大之人群，而得贖償年來之不力。

惟以考期（國立政治大學外交研究所）已近，是求告假返台赴試，以實現深造之志，故特呈文，懇請  鈞長一本以往體恤下屬之情，諒察吾衷，准竊告假，便予及時返台赴試，助成賤志。人之至悲者，乃毫無志向之輩，而最痛苦，莫過於希望之幻滅。故求  鈞長能予知諒，便竊達成願望。耑此佈祈。

敬呈

營輔導長  蕭   少校輔導長蕭性明

副 營 長  賀   該員平日工作努力，業餘尤能手不釋卷，進取精神 

                       可佳。擬請准予以差勤機會返台赴考，以償該員願望。 

處    長  高

          團    長  崔

                                                       職 ＸＸＸ  謹上 

                                                            五十六年五月二十八日於馬祖北竿

        【註五】：空軍高砲團長崔春霖少將，據說曾赴美受訓八次，曾任當年飛彈營營長，因曾受西式教育，思想較為開放，故對我當時的言辭能予寬容接受，最後又特准返台考試，確屬難能少見，故令我感懷不已。

         【註六】：外交人員特考

             二試成績評定

                共錄取二十七人

 【幼獅社訊】五十六年特種考試外交領事人員考試「第二試」，業經典試委員於昨晚評定錄取二十七名。這批錄取人員應於本月二十日上午九時在台北市青島東路婦女之家參加「第三試」。

          第二試錄取人員名單如下：＊于定玉、歐陽瑞雄、蕭家作、鄭博久、＊翁紹弘、蔡顯榮、王俊雄、徐祖慰、張文仁、張永郎、＊潘  明、秦春夫、李明儀、黃旭甫、李鴻銘、于傳富、＊趙鴻紳、＊徐一鶴、＊潘保基、鄭松本、張勝一、＊賴勝豐、＊向光澧、陳伯村、張紹軍、蔡晉煌、＊由傑武。(5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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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交官考試

錄取二十名

【本報訊】考選部辦理的五十六年外交領事人員特種考試，定於今（二十五）日發榜，錄取二十名，名單如下：張文仁、＊于定玉、歐陽瑞雄、徐祖慰、黃旭甫、李明儀、王俊雄、張紹軍、＊向光澧、秦春夫、＊趙鴻紳、蔡顯榮、蔡晉煌、鄭博久、蕭家作、＊翁紹弘、于傳富、＊潘保基、＊由傑武，＊徐一鶴、張永郎、＊潘  明、鄭松本、張勝一、陳伯村、李鴻銘、＊賴勝豐。(57-01-25)

☆ 姓名之下有＊記號者，表示已進部服務者。

【註六】：第一次報考奧地利留學獎學金考試；

         第二次參加五十七年度公費留學考試史學研究方法學門：共同科目「國文」、「英文」及「本國史地與三民主義」三科外，專業科目為「西洋通史」及「史學方法」。我曾參加高檢、普考及特考多次，大一時修過「西洋通史」，又讀過「西洋外交史」，對「西洋通史」及「史地與三民主義」較有把握，但因未曾修讀「史學方法」，故不知其為何物，經收集坊間所有相關著作及多家大學的筆記，並經一個月的苦讀，該科四大試題僅熟識其中之一，其餘三題毫無把握，但仍認真作答。由於當時留學考試規定專業科目必須四十分以上，因認為「史學方法」乙科恐難超越四十分，錄取機會已低，故最後一堂「本國史地與三民主義」時，未專心作答。結果成績發表，「史學方法」得四十二分，達到錄取底限，而最有把握的「本國史地與三民主義」，竟僅得三十幾分，與第一名錄取者之總分僅差三分。換句話說，當時「本國史地與三民主義」倘多考幾分，則錄取者便是本人，今生的命運將完全改觀。

                                                                                                                                        空軍少校副

                                                                                                                                        營長賀義初